强大的楚国在历史前进的潮流中被东方的吴国所灭。但是作为一个历史绵延数百年的大国,楚国颇似百足之虫,大有死而不僵之势。当然楚国发展在上卷的结尾部分已经做了简单的交代,这里不再重述。
但是有一个人需要提及一下,便是楚国的前司马沈尹戍在郢都不保之时,以身殉职,横剑自刎于军前。在沈司马死后不久,楚昭王便出逃云中梦泽。沈司马的儿子沈俊一心想要为父报仇,几次三番要求母亲东郭氏允许自己前去投军,要杀敌报效国家。每每此时,东郭夫人总是泪水涟涟,百般阻挠,找出各种借口不让儿子去。沈俊是个孝道的孩子,他知道母亲就自己这么一个孩子,本来就是宝贝疙瘩。如今父亲他老人家为国捐躯了,自己便成了母亲唯一活着的依靠。她老人家不让自己离开,也是情理之中。为人子女的本就当在父母堂前尽孝,只是自古忠孝难以两全。
沈俊自幼被父亲送到越国的南林老人那里学艺,学得满身的本领还未曾施展过。逢此国难家仇之际,自己却只能伴着母亲隐居起来,却也十分的痛苦。
一晃几年的时间又过去了。东郭夫人见儿子沈俊似乎与以前的性情也大不相同了,终日忧郁,全没有了年轻人的朝气。本来才是个二十来岁的人,可是整日闷坐书房。东郭夫人好几次说起给他娶亲成家的事,都被沈俊一口回绝。沈俊说得清楚明白,若是不能给父亲沈尹戍报了仇,自己绝不娶妻。
一日见,东郭夫人把儿子叫到屋中,让他坐下。沈俊在母亲的面前永远都是规规矩矩,十分受礼。沈俊垂首侍立,问道:“母亲,孩儿这几日对母亲侍奉不周,恐怕是让母亲不高兴了”。东郭夫人一摆手,“我儿哪里话来,你对为娘尽心竭力,哪有半点不到之处。况且母子之间,也不必太过客套。我儿坐下讲话”。
沈俊这才坐下来。东郭夫人说道:“孩子,我们虽是母子,可是你自幼就跟着师傅学艺。真正在家里,也不过几载的时光”。沈俊点头,“是啊,母亲。孩儿不孝,未曾报答您老的生养之恩”。东郭氏停顿了一下,接着言道:“孩子,本来,我想着我这后半生就与我儿你相依为命,娘就指靠着你活了。可是我见你如今精神不好,人都好似废了一般,叫娘我心中怎忍呀”。
沈俊赶忙说道:“母亲,你不要误会。孩儿绝没有埋怨母亲的意思,我愿意守在娘的身边侍奉您老人家”。东郭夫人一笑,“孩子,你的孝心为娘是知道的。可是你那颗雄心,我也瞧见了。好男儿志在四方,本就该玄天接地,怎么能只知问舍求田呢。母亲我现在也不像你父刚刚过世之时了,自己也习惯了,不再需要我儿陪伴了。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为娘我是不阻拦你了”。
沈俊一听母亲的话,连忙普通一声跪倒,言道:“母亲,孩儿不孝,惹母亲伤心。母亲千万不要赶孩儿走”。东郭氏站起身来,扶起儿子,说道:“儿啊,你不要再说这说那的了。为娘下了决心的事,你就不要违拗了。你要去哪里就去哪里。这个月末,是你爹的祭日,祭日一过,你便启程,不要多停留一日。不然为娘反性,你可就走不了了,啊”。说着东郭夫人笑着轻轻拍拍沈俊的背。
沈俊又跪倒在地,“孩儿多谢母亲”。东郭夫人点点头,紧接着脸色一沉,言道:“孩子,你可知道你的父母是何人吗?”。沈俊本来是要从地上起来的,一条腿刚要起来。一听这话,他心想母亲这是怎么了,莫非还是不愿意自己走。沈俊又双腿落地,说道:“母亲,孩儿的父亲是沈司马,母亲就是您老人家。怎么突然问起此事呢?”。
东郭夫人看着沈俊,半晌无语。可是眼泪在眼里直打转,然后忍不住扑簌簌掉下来。沈俊跪爬到母亲跟前,“母亲,您这是怎么了。儿我不走了,我愿意一直陪伴侍奉母亲,您千万不要难过了”。东郭夫人双手摸着沈俊的脸,说道:“孩子,既然你要离开为娘了。我就不得不把实话对你言讲了”。夫人擦擦眼角说道:“沈司马和我不是你的生身父母”。
“啊”,沈俊惊诧地望着东郭夫人,“母亲,您是与孩儿开玩笑吧”。东郭夫人摇头,“为娘素来也不爱开玩笑,难道此时就拿儿的身世来玩笑吗?”。沈俊问道:“那么,就请母亲您对孩儿我讲上一讲,究竟我的生身父母是何人,为什么又是您二老将我抚养长大呢?”。
夫人拉起沈俊,沈俊将椅子挪到紧挨着夫人坐下。夫人并不言语,似乎陷入往事的回忆中。沈俊也不插言,就在旁静静坐着。过了一会儿,就见夫人轻轻一握拳,说道:“沈俊,你听着。你的本命叫做伍辛。你的生父乃吴国的大臣是伍员伍子胥,你母早年身亡。当初一日,你伍家被平王抄斩。你父亲出逃吴国,你母亲将你送到了沈府,托付于我们夫妻。后来你母回了伍府,你们全家三百余口人被平王一刀一个赶尽杀绝了”。
夫人说完此话眼泪又掉下来。再看沈俊嘴张开愣在那儿,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天,他才又问道:“母亲,您说的可是真的?”。东郭夫人说道:“是,老伍家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过。那说的就是你家的事呀。当年平王无道,屈杀了你一家老小。只有你父亲伍子胥带着公子胜逃出去。如今楚国终于被伍子胥所灭。哎,至于说你父亲伍子胥该不该帮着吴国打楚国,我也不敢妄加评论。说这些事情,不过是让我儿知道你究竟是谁家之后。至于说你是要何去何从,为娘都不反对就是”。
沈俊说道:“母亲,您突然对孩儿说这些,我一时难以接受。可容孩儿想上一想?”。夫人点头,“你去吧”。沈俊离开母亲房中,径直来到自己屋内。他将门关闭,自己一下子就躺在床上,闭起眼睛来,把东郭夫人方才的言语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其实何止一遍,那是过了一遍又一遍。他都骂自己,心说沈俊呀沈俊,这二十来年你白活了,居然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地混在人世上。
沈俊反反复复地想着这个事儿,觉着脑袋都疼。本来以为自己是沈家的后代,虽然说父亲是亡国之臣,但到底为国捐躯,留得美名。可是突然之间,说自己是伍子胥的儿子。想那伍子胥虽然说当初是背屈含冤投奔了吴国,但是如今他引不义之师攻打自己的父母之国,早就背叛了楚国,成了人人唾骂之辈。怎么?自己就是他的儿子?就是一个叛国之臣的后代?自己还叫什么伍辛?丢人呀。
沈俊用拳头咣咣咣直砸床。想着想着,他还委屈地流下眼泪。还猜想说是不是母亲还是和自己闹着玩儿呢,或者说还是不愿意自己离开?但是不愿意自己离开,也不能编造出这么个事儿来。恐怕这事儿是千真万确的,自己就是伍子胥的儿子伍辛,而不是沈俊。
这沈俊,也就是伍辛脑子里全都乱了。本来说离开母亲之后他想要去追随楚昭王,保着昭王复国。可是现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万一自己身世泄露,想那昭王能饶得了自己吗?就是把自己和养母刀刀斩尽,刃刃诛绝也不能让昭王消气。恐怕还要玷污自己养父的一世英名。伍辛越想越难过,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