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时他们尚有小贩和其他人在身边相伴,并不觉得如何,晚上却是长夜漫漫,想到在这里等待多半是徒劳,更加迷惘孤寂,萌生退意。
有人在远处扯着嗓门大吼大叫,一泄心中的烦闷。听在其他人耳朵里,却有种说不出的的温暖亲切感,仿佛这吼声是为所有人而发。
第二天一早,又走了几十人。
罗维仍然坐在林中静心修炼,中午却有事发生。
书院大门里出来了一名仆役,非常礼貌且例行公事地请有志少年们散去,待到明年四月,招生队伍自然会去天都城。至于那些年龄超过十四岁的,仆役说得非常委婉,但实际意思就是让他们该干嘛干嘛,不要来捣乱。
这一下炸开了锅,众人将仆役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嚷开了。有人说明年开春就十五岁了,恳求仆役去请来教习,给自己一个机会。有人宣称自己的亲戚是朝中大官,威胁仆役带自己进去。有人质问为何只收十四岁以下的学生,分明是思想陈旧,毫无包容性可言。一群人吵吵嚷嚷,拦着仆役不让走。
那仆役也年少不晓事,被激起了火,一怒之下出手打伤几人,急急忙忙地返回大门内。
众人围在门前嗡嗡议论,有人极力煽动大家一起闯进去讨个说法,实则只是想跟着混进去找找机会,但大多数人不愿意,讨论了半天,眼看这件事就要这么不了了之。
就在这时,大门又开了,出来一位中年教习和几名大夫。
教习笑容可掬地道着歉,指挥大夫们给伤者救治。人们对这等实力高深的强者也不敢造次,纷纷挤到教习面前陈情,几百张嘴一齐说着自己天赋出众,希望能进入书院深造之类的话。说得兴起了,还有人伸手去拽那教习的衣服。
那教习微微侧身避开,笑道:“事关书院规定,我不能做主,诸位请回吧。”
这些人哪里肯回,又是一阵更大音量的喧哗声。
罗维拼命地挤到了人群前方,众人已经是苦求无果,唉声叹气地散开。大夫们也已给伤者包扎完毕,教习转身准备返回大门内。罗维连忙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教习的袖子。
教习身形一顿,轻飘飘地挣开,回头看罗维。
罗维心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下也管不了那么多,赶紧展现自己的实力是正理。事先贴好力量符的右手一掌拍在教习后背,后者猝不及防,被推得踉跄一步。罗维本人却被一道强劲的力量猛地弹开,飞出人群外,翻滚在几十米远处的地上。手掌传来钻心疼痛,竟是鲜血淋漓。
罗维感到一股强浑星力从掌心侵入了体内,翻搅得五脏六腑极不舒服,胸口发闷,脸色忽青忽白,满头大汗。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将自己反弹成这样,这就是上位高手的实力吗?
非常不甘心啊,想变强,想赶快变得更强。
罗维攥紧了拳,血从指缝间流淌出来,脑袋软绵绵地枕在坚硬的石地上,闭上了眼睛,脑中意识混乱起来。
那边厢,教习心中的惊讶却比罗维更甚!
侍星级的孩子,一掌打得他踉跄一步,即使他是毫无防备,这种情况也是从未有过。
就像蚍蜉撼大树,即使是再枯的树,千万只蚍蜉里有一只能撼动吗?
这孩子……
教习眯起眼睛,看清了罗维模样,忽然极为惊讶地“咦”了一声,向罗维走去。
人群骚乱起来,自动让出一条路,一道道目光跟随着教习的脚步,来到罗维跟前。
有人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有人暗暗为这少年捏了一把汗,也有人仿佛猜到了什么,神情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小鬼,原来是你。”教习蹲下身看着罗维,笑得很是舒畅。
罗维勉强睁开眼,看了看眼前胡子拉碴的中年人,眼神里掠过一丝疑惑。
“我不认识你啊。”他心里想着,但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眼前影子晃晃悠悠地模糊了,变成两个,变成四个。
罗维稀里糊涂地睁着眼睛,心想仔细一看,好像是有点眼熟。如果再戴上一顶斗笠,挑上一副扁担……
教习看见罗维眼里闪过恍然大悟的神色,笑得更加舒畅了,手上一用力,把罗维拎了起来。
罗维终于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星元三四七一年十一月初,后世名满天下的“无冕之皇”罗维,在定南书院门口遇见他的启蒙恩师宗政。史学家和传记学家们普遍认为,宗政成就虽不突出,却对少年时代的罗维影响深远。这一事件,可以算作是罗维辉煌一生的开端。
有人声称曾目睹这一事件,甚至说罗维是昏迷着被宗政拎进书院的。这一无稽之谈,被直指为别有用心之人对这位王者的诬蔑,被正史的拥护者们所唾弃。
但不管后世如何,现在的罗维还是个不到十三岁的少年。
他从昏迷中醒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右手已经缠满纱布,白色纱布上透出点点血迹。
他摸了摸身上的银票和道符,确认没事后,左右看了看,一下扑到身边的包裹和桃木剑上,迅速检查了一遍,这才开始打量屋内摆设。
非常简洁的卧室,有红木大床和衣柜。推开卧室门,外面大厅里一派办公室布置,满满的书籍随意堆放在书架和书桌上,椅子上有柔软的坐垫,中间小炭炉生着火,把整个屋子烤的暖气洋洋,一股属于冬天的微醺气息。
罗维绷紧的神经,也因这一派景象而松懈下来,身体也随之感到一阵酸痛,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没形没状地躺在椅子里,整个人呈大字形。一本翻开的书盖在脸上,随着他有节奏的鼾声,慢慢地一步步往下滑着,眼看就要掉进火里。
罗维眼疾手快地扑过去,挽救了这本书即将成为焦炭的命运。
“哦哟。”男人睁开眼,看见罗维,正了正身子,“醒了,来烤烤火,虽然我们也可以不怕冷,但适当的享受还是必要的。”
罗维坐下,感觉整个人都陷进了垫子里,同时心里不动声色地对这个人下了评语:享乐主义者。
“我叫罗维,您是?”罗维眼睛盯着男人,“恐怕不是挑夫吧。”
男人打了个哈哈:“你这小鬼真不会说话,我什么时候说我是挑夫?”
“您是书院教习?”罗维问道。
男人点点头,吐出自己的名字:“宗政。”同时夺过罗维手中抢救下来的书,翻到扉页,又把书拍在罗维手上。
罗维翻回封面看了看书名,《新星鉴录》,扉页上有一段话:“宗政,天都人氏,定南书院特聘教习。多年来致力于修星学理论研究,在开发新种类星力的研究课题上建树颇多。”
“开发新种类星力?”罗维翻着书。
“嗯。”宗政点点头,“五大星力之外的。不过,到现在为止,也只存在于理论中,小星星都太小了。”
罗维想起自己的月力,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同时也想起自己打宗政那一掌,急忙从椅子里站起来,抱了拳说道:“之前对不住了,您没有受伤吧?”
宗政听了这话,脸上全是揶揄表情,让罗维有些尴尬,自己不过是侍星级,要让书院教习受伤,确实不可能。
宗政拍拍罗维肩膀:“没被反震得重伤吐血,已经算你命大。刚才我运功把侵入你体内的星力逼出来了,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罗维调动精神,将月力在体内运转了一会,点点头:“好了。”
和旁人过招时,若是被对方星力侵入体内,不及时逼出,扰乱自身星力运行,后果至少是重伤。
“您为什么假扮挑夫去走山道?”罗维问道。
宗政又打个哈哈:“你这小鬼贼精,套我话。山道的好处你不是发现了吗?”
罗维如实说道:“发现了一点点,但还不太懂。”
“多走两遍就懂了。”宗政扔给罗维一个苹果。
罗维接住苹果,没有吃,在手中来回摩挲着,忽然抬头,眼神定定的看着宗政:“能让我参加入学测试吗?”
宗政叹道:“你们这些孩子啊,个个都想着要搞特殊。学校是有规定的,这样我很难做,你不如等到明年四月。”
“抱歉添麻烦了。”罗维认真地说道,“但我等不及,我有要保护的人,有要做的事。”
“你才侍星六阶,连最基本的招生标准都够不上,怎么参加测试?”宗政皱起眉头,“你今年多大?”
“十二岁。”
“八岁开始修星的话,四年六阶的进度也慢了些。”
“可我是今年五月开始修星的。”罗维轻声说。
宗政吃了一惊,打量罗维的眼光就带上了几分不同。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孩子的修炼速度,就有些太恐怖了。他非常清楚,一等上品的资质,也绝无可能达到这样的速度。
“有宝物或丹药辅助吗?”宗政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这样的解释。
罗维摇摇头。
宗政神色郑重:“修的哪系星力?”
“呃……”罗维犹豫了,修炼月力这样重大的秘密,他连罗仲都没告诉,自然不会对宗政说出。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他太明白,当下大脑快速运转着,想找个合适的说法。
宗政却脸色一变,“唰”地拔剑,罗维还未反应过来,冰凉剑刃就抵上了他的脖子。
“是不是修暗星的!说!”宗政声色俱厉地喝道。
“什么?”罗维皱眉看着宗政。
宗政仔细打量罗维,清澈的眼里并无一丝煞气,这才慢慢放下剑。
“吓着你了?”宗政舒了一口气,“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什么东西?”罗维狐疑问道。
宗政挥挥手,含糊说:“暗星啊,唉,据说带煞气,修了会折寿,反噬本性什么的,不过很是阴毒厉害。传说中的东西而已,不知是真是假,你听听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