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冬生没追出多远,就找到横死在草丛中的王有贵,他死状很惨,整张脸都扭曲了,不是正常情况下的扭曲,而是像被人揉过的纸团。当场就有跟着去的社员吓得大叫,如果不是他果断地回身给那人一巴掌,那人估计以后还会有精神不正常之类的隐患。
他走过去,将王有贵的衣服扯上来遮在脸上。
“报公安,这里有敌特。”他坚定地说。
在尸体旁边清出一片空地,然后插上火把,他这才带着社员回到墓坑。小六已经检查过,墓葬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一看潘冬生铁青着脸回来,也不敢多嘴,反倒是赶来的杨宏开迎上去就询问起来。
“什么,敌特?”杨宏开半天都没说话,只是后悔自己不该出主意安排人晚上守夜,可他也不能说出来,只是懊悔着。
过了有四五个小时,天都快亮了,公社外开来两辆车,一辆是吉普,一辆是大解放军车。军车上有很多部队士兵,排队站在车上没下来。吉普车上先下来个穿着公安制服的中年男子,戴着大檐帽,看上去非常威武的样子。
杨宏开一夜没睡,心里七上八下的,一小时前省厅就有电话打到公社,说是会有公安部队过来,而且省厅严科长将亲自指挥,让他们等着。
潘冬生看到车刚停下,就一路小跑地迎上去,抓住第一个下吉普的公安就使劲握手,然后等第二个下来的老同志自我介绍,才知道老同志才是严秋明严科长,已经干公安工作十多年,而他握手的这位是部队刚转过来的黎红军主任。
潘冬生暗道还好只是握手,激动得都还没来得及说话。严秋明是个看起来很和蔼的人,新中国成立后就在市公安局从事公安工作,现在为省厅刑侦科科长。同来的黎红军十几岁就参军,打完朝鲜战争后就转业干起公安,今年也是快四十的人,不过他这人是上过战场的,又在部队十几年,性格没严秋明那么随和。
“走,我们也过去。”杨宏开领着考古队员迎上去。
“首长好。”黎红军一个标准的军礼,让杨宏开有些不适应。
“大家都是同志,同志。”杨宏开不是很适应太严肃的场合,五十几岁的人了还闹了个脸红。
“嗯,杨同志你好,我是严秋明,严肃的严,秋天的秋,明亮的明。”严秋明伸手过来与杨宏开握在一起。
“您好,我是于晓陆,叫我小六好了。”小六看到他们握完手,主动上前介绍。
“嗯,你好。”严秋明也不多说,握手的同时左手拍了拍小六的肩膀。
00三、死亡序曲“我们先进去现场。”几人简单寒暄完,严秋明就直接向潘冬生提出去看现场。
“好,我来带路。”说完,潘冬生就拿着火把往山上跑。
“呵呵,这个老潘。”严秋明摇着头,拿出手电筒来。
“下车集合!”黎红军回头对着军车吆喝道。
很快,三十来个公安战士整齐划一地在车下列队。
黎红军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他站在队伍前,审视过队伍的精神面貌后,大喝道:“向左转,小跑步前进!”
然后他就跟着潘冬生,向墓葬方向跑去。
小六也想跟过去,但杨宏开拉住了他,“这是他们的工作,你去又帮不上他们。”说完杨宏开就进屋去了。
小六现在已经没睡意,又不敢私自上山,只得坐在外面吹风。这时天已经是蒙蒙亮,他们住的这户人家地势高,能看到大半个公社的情景。就在无聊中,他看到大路上有个身影正若隐若现地往这边来。
他想不出会有谁来公社,照说社员都是六点左右起床,现在的时间估计也就五点多,再说就算是社员,也应该是出去才对,为何会有人来?他跑到小土堆上,想看仔细。
过了有十来分钟,终于能看清那个人正急匆匆地往这边跑。小六担心是住得远的社员报信之类,赶紧迎着这人跑。
差不多是在田垄上,他与这个人影终于对上,原来是小顾。她正背着个大包,表情有些忧郁。
“咦,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啊?”
“昨晚没事吧?”小顾也没想太多,再说和小六也很熟。
“嗯……昨晚有敌特,公安同志也来了,正在山上调查。”小六说道。
“啊?!敌特!”小顾大吃一惊,因为这和她所想的不同。
“是啊!有个社员守夜时死在山上,潘队长就报告到上面,现在来了很多公安同志。”小六边说边暗暗留意小顾的表情。
“哎呀,都是我,要是我不回去收拾衣服就好了!”小顾还想,如果自己没回去收拾衣服,说不定能及时发现敌特,保护社员,根本没留意到小六的脸色。
“顾红雨同志,我希望你能说清楚,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隐藏在山上的敌特与你是什么关系?”小六终究还是没忍住,仿佛他不是代自己在问,而是站在道德与正义的立场。只是话一说出来,他的心却莫名地痛起来。
小顾正在想着自己的事,没任何思想准备的被小六喝问得当场愣住,等她想明白,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泪从眼眶中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小六又何曾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他只知道资本主义的眼泪都是鳄鱼泪,万恶的资本家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渗透进社会主义大本营,他们最厉害的不是枪炮,而是金钱、美色。这是他每天必学的课程,现在他感觉自己就在经历考验,于是他依然威风凛凛地站在小顾面前,可他的内心却认为事实不是这样的,因为他的心也一样想哭。
小六没有经历过太过复杂的情感问题,他只是凭直觉知道,小顾是知情的,就算她有悔过的行为,但事实就是革命队伍里有了损失,一位同志已经牺牲在山上。
“于晓陆,我希望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山上的敌特与你是什么关系’?”小顾愤怒地望着他,就在刚刚,她看到小六过来接她,她内心还泛起不曾有过的波澜。可此时她心中只有愤怒,她没想到自己的好心却成为别人眼中通敌的证明。
“难道不是吗?你自己刚刚说的,如果不是你回去,就不会出事。这还用证明吗?你明知山上有敌特,还知情不报!”小六感觉自己的论据很有理,思想也坚定起来。
“吵什么?不要影响社员的休息。”杨宏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小六身后,将他拉到旁边。
“杨教授,他污蔑我通敌。”小顾已经泣不成声,身上的包袱也被她扔到地上。
“哎,走,我们去那边再说。”杨宏开一手拉着一个,还将小顾的包袱让小六背着。
三人走到大路旁,离民宅很远了,杨宏开看了一眼确定没人跟来,这才放心。刚才他也是睡不着,就出来抽根烟,正好听到两人争吵的始末。还好是他先听到,因这里和香港、澳门隔得近,近几年对敌特的抓捕和反渗透几乎就没停止过,五几年的时候,更是天天都能抓到敌特,所以在防范上也相当警觉,如果让公社里随便谁听到刚刚的只言片语都会酿成大祸。
“小六啊,你也真是的,没证据不能乱说,知道吗?”杨宏开实在拿他没办法,小六有时就一根直肠子,也不会转弯。不过这点倒是和自己很像,况且这也不能怪他。杨宏开也是这几年看过太多事后,才慢慢将本性隐藏起来。
“没有,我是……”小六还想争辩,但杨宏开已经挥手制止。
“小顾啊,你太单纯了,这样你会吃亏,知道吗?你也不能怪小六,你的话确实容易让人误会。”杨宏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思考着要怎么才能让两人消除误会。
“我……”小顾依然不服,但让她顶撞杨宏开,她也不敢。
“你这孩子……好了,不说这些。小六你也是,你要相信小顾才对,她是个好同志。事实上我也存在失误,山里有敌特是我们没想到的,发生这样的事只能说是个悲剧。当时我也只是估计有两个成年人守着,应该不会出事,看来还是轻忽了……”杨宏开又推了推眼镜,镜片上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雾。
“出了什么事?”莫其声站在远处大声问道。
“没事,小顾赶了一夜路,我们接一下。”杨宏开顺口回他。
“我们上去吧。小顾,你也是,怎么一个人赶夜路,多不安全!小六,以后做事还是要多想想,小顾是敌特会让你知道吗?小顾啊,你就不要怪他了,他这人就是头脑简单点,可人很好,没坏心。”杨宏开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像个介绍人。
小顾没说话,任杨宏开拉着走上土坡。小六此时还觉得委屈,只得跟在后面。回到他们住的地方,小顾直接就回她住的房间,那是潘冬生早就为她安排好的。
“小六,跟我来。”杨宏开知道他还没转过弯来。
杨宏开住的房间比较整洁,以前是公社办公用的,紧挨着小六他们住的民宅,是潘冬生听说会有领导要来,临时整理的住房。
“小六啊,你也不小了,有足够的警觉性是好事,但也不要把每个人都想成敌特。”看着小六纯真的双眼,老杨也不知自己的解释他能不能听进去。
“教授,我知道您不会骗我,可我还是放心不下,万一……”
砰的一声,门被突然推开,小顾铁青着脸站在门口。
“于晓陆,我告诉你,如果你是个男人就当着我面说。现在公安同志就在山上,你也可以去报告。”小顾说完,冲进来拿起小六随手放在地上的包袱就小跑着出去,从后面看过去,她还在不停地抹眼泪。
小六完全僵在那里,他要说的“万一”是说万一山上还出命案怎么办,这次真的与小顾无关嘛!
“唉,你们啊!”杨宏开这回也不知要说什么好了,只是不停地摇头。
小六后来连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间,然后又怎么睡下的都不知道,脑子里全是小顾跑出房间的情景。大志就睡在小六旁边的床上,他能听到小六不停辗转翻滚的声音,不过他也没询问。
早晨七点多,严秋明带着三个公安战士回来,他年纪也不轻了,几个小时翻山越岭的还真吃不消。但他也没有去休息,而是直接找到杨宏开。
“老杨啊,王有贵这个案子一时半会儿还没得查出个结果,要不我先留下一些人?或者你有其他的建议不?”严秋明在死去的社员身旁仔细看过,尽管现场已经被搜索破坏得没有任何价值,可是并没有发现任何痕迹表明凶手出现过。再说这王有贵的死,整个头骨都碎裂,实在非人力所能及的。
“老严啊,要不这样,这敌特一时也难抓到,你们人多,这么一闹他也可能就不出来了,要不你们留下点人,到时再让公社安排民兵一起协同值守,我想这样会更安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