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花朵盛开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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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桃花水涨(2)

小镇很偏僻,处于县城的最边远角落,当时的经济很落后,外来人口极少,道路不通畅,闭塞,好像一个生涩的柿饼,胡乱扔在那儿。胡丫头儿的小店生意却日渐红火。进“娇娇饭店”的人不少,生脸面,熟脸面,有的不是为了喝酒吃饭,而是想见见胡丫头儿,说上两句,即使回家猝死也心甘情愿。镇政府里那个管土地的“土地爷”就想胡丫头儿,想得发疯。有一天喝醉了酒,他居然要胡丫头儿“陪”,喊着“妹”。胡丫头儿气恨切齿,不动声色,泼了他一脸的热汤和酒。过了一个晚上,他又来。羞气的胡丫头儿恨不得宰了他,但忍了。人家是顾客,常来公费吃喝的“上帝”。不知不觉,胡丫头儿为自己种下了祸根。

李靼子知道了这一切,他义愤填膺,想捍卫胡家“妹儿”。汪茵茵骂他“狗屁”,不撒泡尿照一照,能管住自己就天下太平了。

李靼子喊“冤”。

“冤死你!”汪茵茵骂。

也不知是胡丫头儿到镇上的第几个年头,那一年的秋雨下得小街发了霉,连小镇人的是非口角和情事都湿漉漉的。这天,小饭店里破裂没有顾客,冷冷清清的,夕阳总算出来了。胡丫头儿倚在雅间的门边,夕阳的余晖那么恋的斜阳照着她,她恬美得让世界失色。

那会儿的胡丫头儿,灵魂似乎脱了窍。

小街显得非常空灵。

就在这样的下午,“娇娇饭店”突然来了几个不速之客,那是市文联西部采风团中的几个成员,有作家、画家、书法家和摄影家。见到胡丫头儿的那一瞬间,文艺家们大吃一惊,灵魂被震动了!在这不起眼的小镇上,竟有这样一个女人,简直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中美的化身!恨他们发现得太迟了!在突如其来的灵感里,摄影家抢先举起了镜头,画家匆匆速写,画下了胡丫头儿,作家心中涌上了美文的警句妙言……书法家当场挥毫,为胡丫头儿赠写了一条幅,名家脚迹。

和女人相约,文艺家们都说要把发表的作品,签名首先寄给胡丫头儿。后来,果然没有食言,胡丫头儿都先后收到了。听从李靼子的建议,胡丫头儿把那条幅裱好,挂在堂上,并且复印了写她画她摄下她身体和灵魂的作品,用玻璃镜框镶嵌在墙上,让有眼福的记住胡丫头儿,净化着灵魂。从这里,可见李靼子不俗,而他却有着淡淡的后悔和失落。

胡丫头儿的小小风情店从此有了很浓的文化气氛,在档次上压倒群芳,胡丫头儿也成了人们有粉红色记忆的名女。

李靼子呢,继续后悔和失落。这是男人的秘密。他也不告诉汪茵茵,就像男人悄悄积存的“私房钱”。李靼子也太不公平,心里有话憋不住了,他可以对胡丫头儿倾诉,好像胡丫头儿是他的红颜知己。敏感聪慧的胡丫头儿有时感到羞臊,嗔怪骂他,他倒心满意足,觉得自己没有白活一场。而对汪茵茵,他总认为“不可教也”,怪不得气极了的汪茵茵,恨不得把他敲成碎块,重新塑造。

谁也改造不了谁,这叫冕家。

3、毛地主

在胡丫头儿蝶化为名女、李靼子继续后悔和失落的日子里,小镇外的乡村,发生着进一步的巨变。

六月里,“白领”毛妹和自己的男人打了一架,打得惊天地,泣鬼神,轰轰烈烈。

谁说共产党员不打架?毛妹打了,并且打出了巾帼精神。她不是人为编造出的高大全,是一个真实的女人,有感情,有思想,有个性,对爱与恨有她独特的标准。打架是很伤感情的事儿,特别是两口子,不打白不打,要付出代价的,也会有收获。

那是桑拿天,天热得发了疯,享“伏”的日子,闲着也流汗,一架打下来,从毛发、乳房到脚跟,都被汗水洗礼过了,衣裤也破了,且沾了灰尘。毛妹并不狼狈,她从来不言屈服。反正是三伏天,水井的水源好,不会枯干,提一大桶水,把发昏的男人赶出门,像河蚌一样待在屋里,洗出一个崭新的女性世界。

失败的仍然是丈夫,打架过后的吴二娃,脏兮兮的,到河里去洗澡,差点儿被水蛇咬了。回家的路上,月亮倒很皎洁,不幸遇上陈长生。陈长生惊诧地看着他,结巴了半天,问他是不是载了毛厮?

“霉鬼!”他骂。

清官难断家务事,毛妹两口子打架的真正原因,只有秋月月知道。

毛妹像一颗特殊因子构成的娇美火种,她到哪儿都会引起火苗,发生变革。在机砖厂里,她并非想当“头头”。没那份念头,却似天上掉下的奶酪,她当上了“白领”,工资也就翻倍。世间的事往往祸福相依,闲话也来了,甚至说到女人的“隐私”事,好像既出格又美的女人有天生的原罪,女人有奇遇,一夜之间当上“官”就与“色”有关,似乎毛妹就发挥了她的“内宫”。毛妹知道以后,火了,像胡丫头儿一样,也骂了粗话骂了“娘”。不过,很快她就不世俗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脚正不怕鞋歪,她拿得起放得下,坦荡,大度,难得去理睬,心里平静,该做啥就做啥,免得耽误人生。这是许多女人难以具备的。

可是,她那叫她既气又恼的丈夫吴二娃,偏偏要去钻牛角,一钻进去就天下大乱。

与毛妹相比,吴二娃的心胸狭窄,鸡肠小肚,醋劲儿挺浓,他对毛妹少不了猜疑,好像毛妹随时都有红杏出墙的可能。毛妹“白领”以后,传谣一进他的耳朵,假的也变成真的了,冤得要死人。

吴二娃骂毛妹“风骚婆娘”,吼:“不准到窑上去了!”

毛妹也嚷:“我不去了!”

说话算话,毛妹真的离开了给两口子带来丰厚财源的机砖厂。吴二娃这才后悔不已,他想方设法怂恿毛妹再去上任。

毛妹怒喝:“你妄想!”骂他:“你是不是人?”

其实,因为错过时机,毛妹真的被“撵”出了机砖厂。

毛妹虽说是管理阶层的“白领”,处境也并非太平,相互之间对位子的争夺,看似平静,实际上非常激烈。就在两口子矛盾激发、吵嘴打架的三天里,机砖厂由于新的问题堆集,进行改制,由公变私,实行股份制,按理说,毛妹应该是股东之一,但她对此不热心,也不去过问,且不在场,要命的缺席,加上她没有钱入股,自然就请拍屁股走人。

毛妹当了多年村社干部,虽说是小小的芝麻小村官,到底是官,但她是说得起硬话两袖清风的清官,收获的是感情和女人的风言风语,这也是两口子碰撞的原因。毛妹不悔。

吴二娃后悔。他发誓要离开浑身是刺的漂亮老婆,到远天远地去打工,眼不见心不烦,心里还有个该挨板子的念头:“天涯何处无芳草!”他自不量力,没成龙就伸出爪来了,男人的劣根性。这念头要是让毛妹知道了,决不会轻饶了他。

吴二娃中了邪,仗着涌上来的混账疯劲儿,打上行装,想一鼓作气,马上逃离。

“站住!”毛妹发现了,大喝一声,“你敢走!”

吴二哇像被一脚踹破口的气球,垮了劲。说实话,这时候他也痴心妄想不起来了,真有点舍不得毛妹。放着这么一个能干漂亮的老婆,不去娇滴滴爱,反而出去闯荡,要是鸡飞蛋打了呢?再说,活在能干漂亮老婆的身边,窝囊是窝囊一点儿,但省事、幸福。当然,有危机感,觉得不太安全,祸中有福,福中有祸嘛,像别人口头嚼的,挑战和机遇并存呗。早就有懒根的吴二娃已经不想出去拼搏了,想到床上去睡个伸抖的懒觉,有毛妹陪着更美满。不过,他还要死蹦脸面,做出真要离家出走的样子,蒙老婆噻。

毛妹夺了吴二娃拎着的挎包,随手一扔。那挎包也挺会幽默的,哪儿不去,往狗窝里奔跑。吴儿娃去追,惹得大黄狗汪汪叫。

毛妹说:“要打工给我打工!”打工?吴二娃掉进了五里雾中。他想,自己的老婆毕竟不一般,挺另类的。他想到村里还有一个胡丫头儿。

毛妹的确“另类”。

随着时间的推移,“三金”收缴数额逐渐加大,拥有土地的农民觉得负担越来越重了,对土地的那份感情有所转化,或者说,渐渐开始淡漠,对于根子在热土里的庄稼人来说,应该是内疚的,隐隐的痛苦。那时候,在农民的心目中,外面的世界是很精彩的,有着很多的吸引力。于是,走出乡村里的人多起来了,办企业、经商、打工,带着朴实、本分、勤劳的致富欲望,去闯荡,去适应,成为这个世界最有活力,最勤奋,带着乡村的狭窄观念又有些悲壮色彩,成为一支新生的改变时代的力量。因此,乡村里出现了被怠慢的土地,还有把责任田“送”给人种的。那些固守土地、固守家园的乡村人家,被认为是脑袋不开化的老实农民。毛妹就是这些老实农民中的杰出人物,憨死了的女人。她在一两年内就“收捡”了近二十亩被人“扔”了的田,成了村里的种粮大户。

胡丫头儿就把大部分的责任田“送”给毛妹耕种,只留下一亩作为“自留地”,收粮食作为一家人的口粮。像其他“弃田户”一样,胡丫头儿只保留土地的所有权,所不同的,她连“三金”都自个儿交,对毛妹算是白送。毛妹也没有亏待她,帮助她经管、看守留下的“自用田”。她们之间的亲密让村里人赞叹,女人们也戏谑,说她们好得像同穿一条裤子的两口子,同性恋了。

成了种粮大户的毛妹,有了第一个戏称:毛地主。说这个词儿,有各种各样的心态:打趣、失落,含着无奈和淡淡的不满,有羡慕和妒忌,也有赞叹,怪味胡豆一颗。

对“毛地主”的戏称,曾在毛妹的心理有过冲撞,触动女人敏感的神经,但她很快就从鬼谷中走出来了。这是她的开拓和解放。

种粮大户的路子是毛妹靠勤奋、拼搏走出来的,她起早睡晚,有时深夜才回到屋里,太累了。因此,她再度被人称作“毛半夜”,这可有一点儿犯忌。

为了种那么多田,得有一条比男人还壮的耕牛。她买了一条小牛犊,割草拌饲料喂大,试耕的时候,那公牛欺她是女人,拉着水耙在水里狂奔。大概真是畜比人同,大男子主义,或者见了漂亮的女人就发性,站在耙上的毛妹被仰面摔下来,溅起偌大的水花。毛妹浑身泥水,摔伤了,而她毕竟是山里嫁来的女人,有着顽强的野性,她不顾疼痛,爬起来,再次站上水耙,抓住牛尾巴……人与牛的搏斗,非常激烈。到了后来,牛终于驯服了,带着不甘心屈服在女人的石榴裙下。毛妹也几乎累趴了。没有凯旋在子夜,那是中午,她非常疲惫,忍着痛,把牛牵回圈关好,满身泥水,衣裤也被撕烂了,提着牛鞭子,冲进房间,叭!正在睡觉的吴二娃被那一牛鞭抽醒,痛的惊叫,看着毛妹,顿时傻了眼……

一年以后,毛妹把亲手喂大的牛卖掉了,还有些留念不舍。牛也鸣叫,不愿走,不愿离开漂亮的和它有感情的女主人。毛妹用那笔牛款,再补添一部分钱,买了一部耕作和运输两用的小型拖拉机。男人窝囊,女人太强,是天地的绝妙安排。毛妹又是那辆拖拉机的驾驶者,她在苍穹下驾着坐骑飞奔的时候,引来了村里各种各样的目光。

这就是风风光光的毛妹,钟情对她佩服得不得了,胡丫头儿却说:“山猫子!”

毛妹成了村里的出头椽子。

4、卖烧烤的女人

炽热磨炼的机砖厂炉前操作,毕竟不是女人的久留之地。毛妹告别大队机砖厂以后,秋月月和她的丈夫张成也辞工了。秋月月太累,更累的是她的心和感情。她要保护女性的尊严,又要与男人们一样拼命劳动,而她终归是女人。张成也果断了,为了保护妻子,他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热浪袭人的砖窑。

夫妻俩有了第一个平静温馨的夏天晚上,仿佛这才是新婚之夜。

孩子睡了,睡在另一间小屋子里。

夜是独特的,好像特意为他们准备的温床。农村的夏天静夜,没有城里热,还吹着习习的凉风。小院里的夜来香很浓郁。妻子身上也有着淡淡的香味,身上没有什么多余的遮掩,如一个纯净的圣女。夜已经很深了,孩子熟睡着。他们没有一点儿睡意。

是啊,自明天起,从热浪和羞臊中炼出来的秋月月,就要丈夫另起炉灶,适应新的人生规律。他们是虽然是中国大地上千千万万最普通的农民之一,芸芸众生中的芸芸众生,但已今非昔比,在这个还不富裕的小家庭里,因为有了秋月月,也就不会混混沌沌的过日子,他们也有追求,也有打算,有农民的淳朴憧憬。

秋月月和张成是很恩爱的,是女人经过婚姻的痛苦和折磨,捡回来的值得珍惜的恩爱。

秋月月说,我们好好种田。

张成也说,好好种田。

就种那不足三亩的田,一个还是草房的农家小院,养鸡养鸭,喂一、两头猪,在小院里栽一点葡萄或花草什么的,日子很平静,也悠闲,就那么过下去,白头偕老吗?孩子会一天天长大,容许我们这样吗?还有……秋月月在想,张成也在想。

不几天,秋月月也上小镇了。她要像胡丫头儿一样,走一条女人的新路。

开初,秋月月挑着个担儿,走街串巷,去贩卖水果。天酷热,太阳辣得要把俊俏女人的汗全部挤出来,晒得成熟的水蜜桃干。她进了三次货折腾了九天,最后一结算,张成问她:怎么啦?她说,想哭!张成安慰她:还好,老本没赔光,也是幸运。秋月月说,她不后悔。

原来,秋月月太善良了。她立下宗旨:心不能太狠,卖便宜点,有钱赚就行。她帮买主挑选好的成熟的果子,烂的快要坏的,不卖,买也不行。西瓜吗?她说,生瓜不要买,吃了会拉肚子,也不甜。她站反了位置,以买主的角度对自己的水果特别挑剔。人们都说她厚道,遗憾的是,本钱越卖越少。这是怎么啦?

张成悟了,说:“你不是做生意的料。算了吧,守好家就行。”

秋月月说,不,胡丫头儿是女人,她也是女人,她同样要体现女人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