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花朵盛开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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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桃花水涨(1)

似水的女人,释放着青春和生命力,激活的,不仅仅是如桃花盛开的村庄。

1、风情店

胡丫头儿不愧是胡丫头儿,她是成精的女人,在人生路上,总是快年轻娘们儿一步,强出头。她是第一个顶着油菜花瓣,从村里走进小镇街上的俊俏女人。

胡丫头儿的骨子里有女性的逆反因子,她的悟性很高。在庄稼人沉浸在对土地的感情中,又因此被束缚了思想意识的时候,她先知先觉,把那份感情埋在心底,离开了她生活的村庄,到小镇上发展去了。

胡丫头是第二次走出田野和小桥流水的村落。第一次读中学,憧憬远大的前程,告别农家人的生活,她失败了,收获一个让她永远受伤的爱情。她应该恨我。因为女性的宽容和太深的爱,她恨不起来。这一次,她似乎在步我的后尘。我转为正式教师以后,没过两个春秋,钟情也按照政策农转非了。胡丫头儿便毫不犹豫地上了街。村里有女人戏谑:你也“农转非”了?她把那女人骂得回家认不清谁是自己的丈夫。后来有女人拾人牙慧,再戏说那句话,她没好气,爽口回答:“对。你想?可惜你太丑,够不上!”把别人唬得回不了神,自知受辱却吭不了声。

胡丫头儿究竟想的什么,埋在她心里,是女人的秘密。

三月的油菜花涌上小镇,浓香中悄悄改变着镇上人和乡下人的观念和结构。胡丫头儿摸着石头过河,最初在比较偏僻的临河巷开了一个豆花饭店。她一出现就蓬荜生辉,一条小巷的情感都变了。

偏僻的小巷,小小的幺妹店,不爆开张的礼炮,没有任何形式的炒作和广告,带着乡间的朴实和淳厚,像河湾里的野花,不显山不露水的,在街上人占绝对主体的小镇悄悄盛开着。只租一间房的小饭店没有装饰,也没有店名,简单的陈设摆放得很有特色,有一种主人的温情和吸引力,特别是柜台小花瓶里那束从乡间采摘来的花,小店里每时每刻都打扫得非常干净。如同胡丫头儿一样,小小的饭店无论是外在和内涵都让进店和没进店的人难以忘怀,忍不住在心里赞叹。

古来即有酒好不怕巷子深的说法,胡丫头儿就是一坛温柔而淳美的酒。初上镇里打拼的胡丫头儿,像一个初嫁城里的小媳妇,显得有些胆怯和小心,对顾客她一律柔情相待,甚至有那么的嫣然一笑,让人心里温暖,洒下一片阳光,也会让有些人对她有了淡淡的眷恋。

开始走出心灵峡谷的胡丫头,到了镇上以后,眼界开阔了,但外界对灵魂的触及也在渐渐加深。她总觉得心里痒痒的,似乎也在恋着什么,她说不清,也不敢去多想。大病一场从死里逃生以后,她显得更美更年轻了,水灵灵的妩媚。人们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有的叫她“胡姐”,有的叫她“胡妹”,甚至有单身的镇上男子打听她有没有丈夫,愿不愿嫁人,造成人间的一大悲剧。

胡丫头儿的小饭店很快就红火起来了,胡丫头儿有了很大的名气,她也更累了。每天一早,她得在灯光下摇着石磨推做豆花,墙上摇曳着她的俏长影子。陈牛帮不了多大的忙,少不了拉着磨把手打瞌睡,胡丫头儿骂他困得像一头猪。

胡丫头儿要歇业改行了,她把陈牛吆喝去学厨师。陈牛不想去,胡丫头儿像撵羊。恋着老婆的陈牛,学了七八成手艺就回家了。胡丫头儿对此恨铁不成钢。不过,知道男人心思的她不食言,还是饶了陈牛。第二天,胡丫头儿还很厌倦,浑身软软的。当天是看定的好日子,扩充为两个铺面的饭馆重新开张了。

新开张的“娇娇饭店”,在逢场的早晨八点钟,爆了一长串很响的鞭炮,惊动了镇上人。这是胡丫头的从俗,是一大进步也是后退。

新装妩媚的“娇娇饭店”和同一条小巷的香蜡铺遥遥相对,似长城上的两个烽火台。它们之间的故事也颇有几分风情,魅力无穷。

好像世界对有爱情传奇的女子独有情钟,胡丫头儿美貌不老是天底下的奇迹。那李靼子就是香蜡铺的主人,他似乎感受了胡丫头儿的灵气,也有了奇迹。

李靼子的香蜡铺在小镇上小有名气,一是他开的小店是三代人的祖传,半个百年老店,二是他那店颇有特色。他卖香蜡,卖财神,还卖面额大到上亿元的冥币,不知造就了多少大腹便便、财大气粗的阴间富翁。更重要的是他那个怪怪的为人处世和思想观念。他读了不少的古文书本,也读近现代的名著,把卖香蜡不当成一回事,还想“文”一盘,当作家,被老婆骂个狗血淋头。

李靼子的老婆即是我老家村里的名女,到小镇上以后有“悍妇”之称的汪茵茵,芳名窈窕淑女,绰号太雷人。原本老夫少妻的搭配就有女尊男卑之嫌,加上汪茵茵做姑娘时,有骑着擂同村男子并怒淋一泡热尿的壮举,李靼子又是那么一个煨不烂煮不耙的第四颗茴香豆,文痴,这局面就形成了。李靼子合情合理的阳痿。

山不转水转,这世上的事一旦巧遇了,说不准就有灾难。汪茵茵淋陈长生热尿时,胡丫头儿亲眼看见,羞红脸的胡丫头儿,趁风雨过了的陈长生还没有爬起来,跑过去骂:“你霉不霉?背时!”是当着汪茵茵骂的,把汪茵茵吓跑了。历史打个盹儿,如今,两个女人居然生活在同一条街上,早不见晚见。那李靼子和胡丫头儿,似乎前世有缘,相见如故,这就叫汪茵茵不放心了。汪茵茵奈何不了胡丫头儿,只能实行独裁,剥夺一切民主,压迫李靼子。殊不知,装一肚子墨水窝窝囊囊的李靼子结识了胡丫头儿以后,男人的底气足了,敢反抗,有时还要“上访”。

李靼子“上访”就找胡丫头儿,口头“信访”诉说。胡丫头儿不会让他失望,总会给他活出勇气的理由。

汪茵茵怒喝:反了!白气恼一场。

在小镇上,谁不敬仰立脚未稳的胡丫头儿!汪茵茵没好话,说是“喜欢”、“恋上了”。说什么都行,胡丫头儿永远是胡丫头儿,汪茵茵永远是汪茵茵,人生的筛选是残酷的。

在优势上,汪茵茵是正儿八经的镇上女人,胡丫头儿是暂住人口,有固定的绿卡就可以自豪。可是,有这个胡丫头儿,汪茵茵无论如何都优秀不起来,胡丫头儿对她是潜在的威胁。

胡丫头儿有着天生的女人优势,无论把她扔在哪儿,都是鸡窝里的凤凰,太有悲剧色彩了。

胡丫头儿的饭店招牌是李靼子书写的。这是胡丫头儿对一个受压迫男人的抬举和发掘。李靼子没患痴呆症,他的智商不低。自然心知肚明,在感情上对胡丫头儿感激不尽。

不过,找不找李靼子写?最初的胡丫头儿还是有过犹豫,最后才下了决心,还是让李靼子滥竽充数吧。有人曾劝说胡丫头儿,去找书法家,或者找广告公司。她说“狗屁”。她不追“星”,她就是中国农村女人最灿烂的明星,也不屑去花那笔钱。她毕竟是农家女,勤俭为本。她说,李靼子就是名家。

李靼子受宠若惊。他说,他一定写好,为“妹儿”写招牌,呕心沥血。

胡丫头儿竖着眉:“你说啥?”

李靼子自知失言,赶紧认错。

胡丫头儿说:“写吧。”

偏偏那几天停电,又是在傍晚,胡丫头儿给他点亮把灯。这对李靼子来说,活了几十岁是人生中最大的幸运了。为写“娇娇饭店”四个字,他倾注了生命和全部感情。

胡丫头儿很满意,笑了,那是真正的美女的笑。她的笑,让李靼子魂飞魄散。

胡丫头儿不会给李靼子的“润笔”费,李靼子不敢要也绝对不会要。她留给李靼子的是女人的那份真情,这已经能叫李靼子死而无憾了。她叫李靼子喝酒,亲自切一盘卤肉。多少应该有一点报答,这是人之常情。

不胜酒力的李靼子,一杯下肚就醉了,醉得有了胆子,居然敢敬胡丫头儿一杯。胡丫头儿破例,和李靼子碰杯。美酒让胡丫头儿满脸桃花。

李靼子书写的招牌,打造出来,选个日子挂上去以后,果然效果非凡,生意十分兴隆。而小镇上,暗地里却称“风情店”。说白了,饭店的真正风景仍然是胡丫头儿,她的粉丝多着,让其他的店铺望尘莫及。

2、不是冤家不聚头

当年的美女并未滥市。我曾经生活过的村子不愧是个美人窝,或称美人的集散地,嫂子、小姨、朱秀、赵桂桂、韩小芹、胡紫萍、柳絮、我的恋人胡丫头儿和妻子钟情、外来妹毛妹……她们中不仅有佼佼者胡丫头儿,也有汪茵茵这样的“另类美人”,是生活改变了她,把她逼进了“悍妇”的境地。

造就和改变汪茵茵的,陈长生功不可没。那一泡流着眼泪的热尿,从未婚男子的头上淋下去,带着恨和气,也是少女的被逼和无奈,她在反抗,反抗不公和强加给她的命运。汪茵茵淋出了一个两败俱伤:一个从此失掉男子汉的元气再也娶不到婆娘,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女子”,峰回路转。汪茵茵成了那时候人人羡慕的街上女人,丈夫比她大一个属相的轮回,整整十二岁,老牛啃嫩草,汪茵茵不甘心。

在汪茵茵心里,李靼子和陈长生一样窝囊,各有千秋。出嫁以后,她居然常常想到那个躺在她胯下被热尿淋懵了的小伙子。不是冕家不聚头,她和陈长生的天下传奇,不知是不是也叫缘分,嫁给李靼子算是闯了鬼,感情和力量悬殊的真正冤家。

李靼子天生没有阳刚之气,传统而典型的惧内,而惧内的他偏偏不失“文人”的“清高”,居然敢当着汪茵茵说:唯愚昧和丑女不可教也!他胆大包天,敢骂老婆是不可教化的丑女,汪茵茵岂能轻饶了他?

老牛啃嫩草是要付出代价的。李靼子和汪茵茵在焊接上原本就有问题,磕磕碰碰不少,如逢天不顺,地也不顺,难免会发生地震。有一次,夫妻俩遇上了很冕的事,李靼子不去反思,不忍耐,又当着汪茵茵,愤然地感慨,骂:“唯愚昧和丑女不可教也!”汪茵茵一肚皮气,火上加油,马上暴发了,敢死队精神叫李靼子晕头转向,找不着北。李靼子也绝,宁愿被老婆按在地上擂,也不丧失男人的民族气节,还要嘴犟,涮汪茵茵:只会在屋里称霸,有本事去大街上按别的男人!

该挨!汪茵茵怒喝。

李靼子真被擂了个彻彻底底,还在脸上留了明星的纪念。到了小街上,见者很诧异,问李靼子是不是闯了雷区。他说:家务事,甭管!保护隐私。这一来,把什么都公开了,在小镇上传为笑谈,李靼子的百年经典。

李靼子是小镇上的三等公民,这缘于他那祖传的香蜡铺,还有他那沾上倒霉气的文脉。他爷被揪斗过,他爸也遭揪斗,与死人打交道、将服务于死人的营生作为养生之路,涉嫌于牛鬼蛇神,加上他时不时来点“之乎者也”,别人听不懂,斗一斗他,他就清醒了。李靼子是带着这些历史包袱娶的汪茵茵。那会儿他是惊喜得想向娇妻磕头。不知是自己哪一世修来的福,后来才知道是座活火山。

汪茵茵也冕。她反思过,自个儿是被陈长生、被李靼子逼的,两个男人改变了她,她也改变了两个男人,这当然也很经典。

李靼子文不能文,商不善商,窝囊一个。不过,他的信念根深蒂固,中国历史上下五千年的传统,得传宗接代,娶妻不能花瓶一只,不能只凭快乐,他也快乐不起来。他是三代单传,打一个折扣,至少也得单传下去。可惜事与愿违,汪茵茵头一胎是个儿子,没等李靼子高兴得手舞足蹈,便不足月死在娘肚子里,说不清的难产,差点儿带走了汪茵茵。李靼子抱着娇妻哭啊,哭啊,周围的人都噙着眼泪。汪茵茵从昏迷中醒了,悄悄骂他:“羞死了!”那是最动人的爱情。

汪茵茵的第二胎,三个月又流产了,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李靼子仰天长叹。第三……还有第三么?李靼子为了安慰自己,也安慰汪茵茵,说:事不过三,第三胎准成……”

汪茵茵躺在床上,脸是潮红的。她说:“还有第三?别做梦了!”

李靼子心里一惊,暗暗骂“乌鸦嘴”。殊不知,汪茵茵的话不幸言中,从此再也不怀孕,不知是子宫出了问题,还是李靼子被汪茵茵的敢死队精神吓破了胆,那当然是夫妻俩的隐私。

从此以后,李靼子也算想开了,大彻大悟,说,那就凑合着过吧。他这话伤了汪茵茵。

命运似乎注定汪茵茵和李靼子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已经铁定的生活规律,看似如钉钉木,谁也没有料到会实行农村体制改革,胡丫头儿上了街,打破了这两口子有点发腻的生命程序。

汪茵茵说胡丫头儿改造了自己的男人。这话追究起来,既正确又特别冤。冤的是胡丫头儿。

李靼子被胡丫头儿感染了,惊吓了,活了几十岁,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女人的美好,自己也活过来了。汪茵茵却给他一头泔水。

日子继续过下去也容易。

胡丫头儿和她的小店,经过风雨和波折,终于在小镇上站住了脚。她像一个驾着农村改革赋予的小船,散发着泥土气息和油菜花香,破天荒地出现在小街人面前。数百年沉淀下来的传统商海,因为有了她,有了冲刷城镇的这个别样的农村女人,开始涌起了浪子。镇上人不能小看她了,滋生着惊骇,赞叹,甚至妒忌,因为是胡丫头儿,又暗暗传闻她的风流。

有人不知从哪儿拾来的记忆,居然向我打听胡丫头儿。钟情在场,把好事者顶撞到了南墙。

胡丫头儿就是胡丫头儿,是她的优势,也是她的劣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