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花朵盛开的灵魂
22669500000026

第26章 妻子和毛妹(4)

那浑小子还真敢。没等他大白天下,米珍珍便像水鸟似的,把他按进水里,过了一会儿才松手。那傻小子已经被淹得半死,魂都掉了,哪还有男人的精神和力气,任凭米珍珍修理。米珍珍憋得满脸通红,她把浑小子拖上岸,扔了木棍,在那屁股上狠狠踢了几脚,这才离开,水淋淋的回家去了。

那浑小子大伤元气,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连骂粗话的勇气都没有了,目睹的几个小子倒抽一口冷气,心中发誓,宁愿打单身,也不娶狗女子这样的“野妈”。这也许是真话,米珍珍已经20余岁了,还没有嫁出去,在那时是顶格的“老女子”了。村里的男子不敢娶她,又没有“红爷”(媒人)把她引嫁出去。

米珍珍迟迟未嫁的原因很多,一是她的性格,二是他爹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家中有个成熟的大女娃子,似乎缺乏女大当嫁的普通常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穷得太经典了。虽说那时庄稼人都贫困,但要达到她家的程度,那是望尘莫及的。媒婆们不给米珍珍做媒,也因为米家太穷,害怕找上门去,别说“谢红”的钱拿不到,连水都喝不了一口,偷鸡不成倒鉵一把米,那才冕哦!

那浑小子差点赔了命,彻底狼狈一回,实在是他自己找的,千载难逢的机会。米珍珍再穷,再没像样的衣裤穿,也长得有模有样的,也有女子的羞耻和尊严,哪容得人随意践踏,她的性格和粗野,也是日子长了被逼出来的。那样的环境、穷困和生活,往往不知不觉地扭曲着人性和女人的美好。

米珍珍的爹就是生产队的专业耕牛饲养员。那老头子对集体忠心耿耿,典型的热爱集体的老贫下中农,喂养生产队的耕牛任劳任怨,吃、睡都在谷草飘飞的牛房头,像牛们的爹,牛儿的娘,眼里只有牛,没有人,忽略了家里还有要嫁要娶的女和儿。米老头的思想非常正统,没有丝毫的离经叛道,以“人老心红”这个专用词来评价他最恰当不过。当年的流氓范娃子“下放”到牛房里,就是怕听他的“道德经”,不愿接受教育想逃出去。那个浑小子也因为对他不满,去奚落招惹米珍珍,使米珍珍叱咤风云,成了村子里的名人。

说来悲哀,米老头子似乎把家里忘了,一女一儿也差不多把他忘了,大家都独立生活,各有各的人格,那时候的一大胜景,如能传承,如今简直可以申请“非遗”。

姐弟俩都处于青春的旺季,同胞的孤男寡女同住一间宽敞空洞的屋子,混混沌沌,没有界别,姐该撵弟走,弟该撵姐走,谁也撵不走谁,走了没有家,为了避嫌,找一床有破洞的旧晒席,勉强在屋中一立,算个分界线,无门无关拦,姐睡在床上,弟睡在另一张床上,一动吱嘎响,青春期的冲动都能感应出来,姐叫苦,弟也叫苦,叫也白叫。

米珍珍毕竟是大姑娘,且是吐鲁番的葡萄熟透了,会有月经什么的,到了炎夏,浑身汗腻腻的,偏偏装傻的弟贪图有个睡午觉的机会,躺在床上不挪窝。

米珍珍喝叫:“你给我出去!”

弟打哈欠,说:“你睡你的,我睡我的,互不干扰,井水不犯河水!”

“我要洗澡!”米珍珍大吼。

弟仍无动于衷:“你就洗噻!我睡午觉,闭上眼睛”

嘭!米珍珍火了,用火钳猛拍弟的床沿,把睡懒觉的弟驱逐出境。确知没有后顾之忧以后,她才解甲归田,无牵无挂地清洗,重新组装。狗女子还是挺美的,十个少女九个俏呗。恨只恨米珍珍没有夏天的换洗衣裤,原本应该悲伤,她不悲伤,紧急预案是有的,干脆来个脱胎换骨,人、衣、裤子一齐洗,窗户临骄阳,人待在屋里,衣和裤用竹架撑在窗外,给姑奶奶暴晒,不愁下午出门没有遮体的衣裳穿!

大凡人世间的事都有想不到的意外,人会常常被捉弄。米珍珍见撑晒的衣物已经大半干了,正在高兴。谁知,刮起了很猛的午后风,她还来不及把撑杆收回来,那飘飞的衣裤便不辞而别,兴致勃勃的优哉游哉去了!

米珍珍“啊”了一声,她急傻了眼。

“真害死人了!”她骂,简直想哭。

被逼上绝路的米珍珍只好豁出去了,把被盖单裹在身上,想找板凳翻窗子出去,自个儿去追寻衣裤。不过,这样太冒险了!正在这时,恰好单身汉陈长生从窗外的小路上经过。算是病急乱投医吧,米珍珍大声喊:“哎,哎,帮我把衣裤捡过来!”

那个曾经被汪茵茵骑着淋一泡热尿的陈长生,在关键时候也挺热心助人的,他跟着风追,终于给米珍珍追回来了。当他面呈米珍珍的时候,看着这个惊世骇俗的大姑娘,不傻也傻了,急急巴巴的说不出话来,直着眼发怔。

米珍珍最初也没觉察出什么,只是走出绝境的庆幸。过一刻她马上明白真该死,从被盖单里伸出手,一把抢回衣裤,嚷:“你快走噻,有啥好看的!”她慌忙关窗,不慎踩跷板凳,重重落在地上,摔得好痛!

米珍珍想起来,不觉哭了一场。

那陈长生说什么也是个男儿汉,他不甘心从此就光棍一辈子,有了与米珍珍的奇遇,又燃起了人生的希望,想来想去,别无活路,他仍让厚着脸皮去央求胡丫头儿,希望胡丫头儿看在他是幺房长辈的份上,替他去向米珍珍提婚,他要娶米珍珍!

“娶米珍珍?你疯了没有?”胡丫头儿反问,认为这个笨蛋的脑筋不正常。

陈长生说:“没疯!”他说,他就娶米珍珍!并且说,他爱上了米珍珍。

胡丫头儿怀疑自己当天不吉利,怎么会听到这样的疯话!陈长生也说“爱”呀什么的,并且给她说,还说没疯!陈长生是万万没有想到,他鼓足了最大勇气说出心中的这个词儿:“爱”,爱米珍珍,竟然让胡丫头儿火了。胡丫头儿把陈长生骂了一顿。

陈长生觉得这是人生的一大伤害。他就没有爱女人的权利么?爱是漂亮女人独自占有的?只许你胡丫头儿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陈长生也是有生理需有感情的男人,不能人穷就什么都没有了!他趁着那股义愤和勇气,独自上门去向米珍珍求婚了,开了这个村乃至这个乡镇的先例。

恰好米珍珍一个人在家里。

陈长生到底不是将帅之才。见了米珍珍,他啥勇气都没了,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儿的心跳。

大大咧咧的米珍珍红了脸,问他:“啥呀?有话你就说噻!”

陈长生得到了鼓励,开口求婚了。我的妈呀,竟是这样!米珍珍的羞气从前至后,一块涌来,她有些无措,提起一桶儿水,朝陈长生淋去,把陈长生赶出屋,关了门。她的手脚都软了!

那个陈长生像个落汤鸡,狼狈地逃回家,男儿汉大丈夫的,居然放声大哭了。他把自己关在屋,整整一天多没有吃饭,再次出门的时候,人都变了形,把胡丫头儿吓了一跳。

想不到松松垮垮、窝窝囊囊、穷得不能再穷、被人瞧不起的老实农民,还有执着的爱情。陈长生是人,人都是平等的,他有去爱去追求幸福的权利。

7、民以食为天

陈长生幸福不了。

米珍珍经历了那次难言的尴尬,知道对父亲无望,她自力更生,自己去寻媒人,几个月以后,嫁到邻县的边远乡村去了。

米珍珍一走,村子里的小伙子和难以娶妻的单身汉,才知痛惜失去了一个好女子,没有办法把狗女子追回来,心里挂欠着,公众的失恋。陈长生伤心失望了好些日子。

胡丫头儿骂陈长生:“想婆娘想疯了,肚子都装不饱,还恋。你恋个X!”

陈长生骂胡丫头儿:“害你的相思病!”把胡丫头儿的眼圈都气湿了。

我知道胡丫头儿,钟情也知道胡丫头儿,她对胡丫头儿还是着心里的防范。这是女人之间的劫数。

毛妹似乎对这些很坦荡,她说,都是小心眼儿!

也难为了钟情。

钟情嫁给我以后,有了夫妻的甜蜜,更多的是生活的艰辛。在那个年代,我算是当时的高学历,已经有了民间的作家之称,而我又是被歧视的青年,无论毛妹和胡丫头儿怎么给我光环或鲜花,都难以改变我的命运。特别是胡丫头儿,似乎她和我永远是闲言碎语的根源。

胡丫头儿说,她算服了这些揣摩别人的乡里人!她也是乡里人。有什么办法呢,跳不出孽障那个圈儿。

钟情说:“你撂开胡丫头儿吧!”

我说:“我撂开她了。”

钟情执着地,再说:“从心里……”

钟情把一个妻子应该奉献的,都毫不保留地给我了,尽管她知道要从心里抹去胡丫头儿,很难,还是无怨无悔地尽到一个妻子给丈夫的爱和袒护。她勤劳,吃苦,没有一个女人应该有的奢求。她终于说:“你心里就留着胡丫头儿吧。”

我说,我会忘掉她的。

钟情说:“你忘不了了。我也忘不了她,她心里也够苦的。”

钟情心里很矛盾,这我感受得出来。妻子的宽容和大度,太让我感动了。小黑屋外刮着风,罕见的夏季大风,夜晚的天应该黑得像锅底,谁也不知道在这特殊的夜里会发生怎样的事。

就在那天晚上,暴雨把我们从酣睡的中惊醒。这才发觉,屋顶上的盖房稻草已经被狂风揭走了,大雨如注。钟情从黑暗中找出衣物套在身上。此时,屋已经不成为屋,我们总算找到一个不直接被雨淋的角落,相依躲在那儿,钟情依偎在我的怀里。她哭了。

那是我们结婚以来,经历的一次大灾难。

天亮以后,不速之客的暴雨停了。不一会儿,东方天际竟有一轮鲜红的太阳,是崭新的。

钟情换了湿衣服,找毛妹去了。在路上,她遇到了胡丫头儿。知道了情况以后,胡大小姐比谁都着急,吆喝几个女人,去养牛房里拉干稻草。米老头儿大叫,不准动他的牛草。

胡丫头儿说:“干吗风不吹了你的房子?”

米老头说:“是呀,干吗不吹?吹了更好!”

胡丫头儿不问青红皂白:来了就得拉草走,不可能白跑一趟。米老头可是誓死捍卫,除了牛草,拉什么走都可以,要不要把他老头子拉去?

“谁要你!你没脸皮!”胡丫头儿彻底火了,她一火说话就没有分寸,啥样的傻话都可能从嘴里蹦出来。幸好闻讯的毛妹匆匆赶来。她已经说服新任的队长,指定一个田的干草堆给我和钟情,用多少算多少,但要计算在我们的分配上。

胡丫头儿不再去拉养牛的稻草,但对队长仍然不满,说天地太不公平了,为什么不去揭队长房上的草?

毛妹说,队长住的是瓦房。

胡丫头儿不想说啥了,她像个气死狗儿。

有毛妹和胡丫头儿的热心,总算我和钟情的夫妻恩爱不大白于天下了。可是,被盖淋得精湿,似乎才从河里捞起来,一天两天是晒不干的,成了人间的一大难事。毛妹心直口快,说:“胡丫头儿,去抱铺盖来!”

胡丫头儿有意顶撞毛妹:“我只有一床,我要睡!”

“你过来一起睡!”毛妹的话更野。

胡丫头儿擂毛妹。擂了以后,她去把早就要给我们的被盖抱来了。可是,等我们的湿被盖晒干以后,胡丫头儿无论如何都不要她抱来的被盖了。钟情却非归还不可。最后,还是毛妹一锤定音:“别还了。那死婆娘,有她的心病!”

钟情看着我。我什么都不说,女人的感情很微妙,都有心病。毛妹是旁观者清。

钟情嫁来以后,一年,两年……都没有怀孕,似乎命运给予我们的,只有在劳累和艰苦之余,有幸在小黑屋享受小夫妻之乐,没有子女的奢望。这对我和钟情来说,倒没什么。因为,我们的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并没更深远的盼望。有着传统观念的母亲,传宗接代是很重要的,对于钟情的不声不响,肚里仍然无动于衷,心里着急。她问钟情,从小就失去父母的钟情红着脸,说不出所以然。问我,我也茫然无知。我们对此并不热心,乃生存的逼迫。外界也有了传言,说胡丫头儿不生,是因为暗恋的根不断,娶来的钟情也不显山不显水,这两个年轻女人都不产仔,那就怪了!

因为钟情一直不生孩子,和谐的婆媳关系难免出现矛盾。钟情有委屈,在枕边对我诉说。她怨自己命不好,也体谅母亲。可是,上苍不给我们孩子,有什么办法?

我更体谅我的母亲。

钟情到了20岁,终于生了一个女儿。一年以后,又生了儿子。仿佛补偿似的,又怀孕了,做了引产手术。随着孩子的接踵而至,一大家人因我们而更困难了。于是,两个妹妹匆匆出嫁,两个兄弟也娶妻成家。经历多年艰苦的母亲已经难以统领这个房少粮缺人口猛增的兴旺之家。兄弟和弟媳们悟出一个真理:不能再吃大锅饭了,分开,各奔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