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花朵盛开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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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妻子和毛妹(3)

毛妹是有着党员身份落嫁到这个生产队的,加上有初中文化,比起大字不识的生产队长,优越了不少。所以,她嫁来之后很快就担任了生产队的粮食保管,兼任妇女队长,加上的确能干,声誉远在胡丫头儿之上。如果说生产队队长对胡丫头儿避让三分,对她的退让则是五分。

人无鼎言身不贵,毛妹在社员会上叫代二兴和大老粗的生产队长尴尬以后,庄稼人更知道她的分量了。她下决心把钟情从难堪的境地里解救出来,一旦生产队长安排钟情到男人中去干活的时候,她就说她需要人做帮手,算是打个招呼,管你队长同意不同意,马上把人喊走了。她叫钟情和她在生产队的保管室或晒场里做一些杂七杂八的活路,该给多少工分,她说了算,扣不了钟情的。更大的好处还有,钟情不再处在男人的目光之下了。

可惜,这样一来,在田里做活的人意见大了,队长三番五次的找毛妹,说这样不行,得考虑影响。

毛妹诘问:“影响了谁?”这话中有话。不过,她也不再坚持,保管室也不可能天天有事要做。于是,她不通过生产队长,又把钟情交给了胡丫头儿。

胡丫头儿是妇女中的一个组长,县官不如现管,钟情到了她所属的那个妇女堆里,由她说了算。生产队长害怕和胡大小姐多费口舌,在很多地方他斗不过这个浑身是刺的风流娘们儿,也就随她了。

胸无点墨的生产队长不笨,他知道是毛妹和胡丫头儿为了一个钟情,达成统一战线,联合与他斗智。男不和女斗,妈的,懒得多过问,钟情也就被解放出来了。钟情也是个有个性和倔强的小女人。她说,她不需要别人的怜悯,要靠自己奋斗,但在穷困和那样的环境里,农民固有的善良在不觉不足中悄悄地消减,她不能不依靠两个姐儿的保护。

我心中暗暗感激毛妹和胡丫头儿。

胡丫头儿说我没志气。

毛妹说,那死婆娘,心眼儿真多!钟情被叫走以后,她又常常把我叫去和她一块儿做活。因此,我和她待在保管室的时候多,别人难免有意见,甚至风言风语。她火了,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谁还敢再说她?作为生产队的干部之一,她也确实需要一个临时的“助手”,谁去都做同样的事,她要选择我,有她的私心也出于公心。

毛妹终于有话对我说了。

那是接近中午,保管室外的太阳火辣辣的,田里劳动的人在炎热的炙烤中流汗,累得苦。她和我坐在阴凉的麦堆上,孤男寡女。毛妹吐露出她心中的苦恼。她说,她嫁到这儿来,还是因为我。如果我不去买煤,这个生产队的吴二娃不到山里去,她不会和那个心花的小子恋上,不贪图平坝的日子,就不会嫁到这儿来!她说:“这怨不怨你?”

我低着头,不知她这个账该不该算在我的头上。

我问到了姚明珠。

毛妹说:“你还记得她?”“她好吗?”“死了!”

毛妹说,同样因为我。由于我的出现,给姚明珠的心里,种下了一个像胡丫头儿类似的解不开的结,加上嫁个男人那么不好,生活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有一天,人们发现她的尸体浮在山泉里了,不知是挑水的时候失足落水,还是自己跳下去的?人们把她埋在野樱桃花林子里,就在我和她分手时的路边。野樱桃花年年盛开,山泉依旧“叮咚叮咚”响,世界上再也没有纯真的姚明珠了。

毛妹早就在寻找机会告诉我这件事,我为姚明珠噙上了眼泪。

毛妹嗔责我。她说我像在人生的海滩上拾贝壳,一个又一个女子遇上我,一个又一个的受到伤害。她问我:“你不感到后悔吗?”

在毛妹面前,我已经没有勇气说出“不能完全怨我”的话了。她嫁来之后,对我的前前后后了如指掌。她不似胡丫头儿,她要我勇敢地面对过去、现在和人生。胡丫头儿和毛妹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

5、邓爱爱

毛妹很有头脑,也有山里女人的野味和灵气。村里人称她“山棒党员”或“山寨党员”,也有叫她“毛半夜”和“毛阿男”。叫她“毛半夜”是因为她当了干部以后,既要干活挣工分,又不放弃她的职责,加上舍得干,常常深更半夜还在田坝里。至于“毛阿男”,指野,野蛮,虽然对她来说有些冕,倒也有些片面的根据。无论称她什么,她都不计较,不会鸡肠小肠与人过不去,她就是她,给本地的女人带来了新的活力。

虽不能说毛妹的话“一言九鼎”,但在这个生产队里,她的话确实管用,管用得让有的人妒忌,被称之为“妈”,女人的村庄。

不久,毛妹就力荐我担任生产队的记工员。生产队长说,他行吗?毛妹说,有啥不行,生产队长琢磨一会儿,提出个政治挂帅的问题。

毛妹说:“那你来当,独揽大叔,写不起数石子,打胡乱说!”她把文盲的生产队长顶到了南墙,生产队长只有瞪眼的份儿。

于是,我当上了无官无品什么都算不上却是有实权的小小记工员。

生产队长的老婆不服,觉得“毛阿男”把自己的男人伤得太痛,找上门来和毛妹论战,被洗刷得狼狈不堪,连女人的魂都丢了。她男人骂她自讨苦吃。她横了,瞎说,骂自己的大老粗丈夫看上了毛妹,被莫名其妙的擂了一顿。

胡丫头儿称赞生产队长屋里的家庭暴力,说“瓜婆娘长了见识”。队长夫人够气啊,认为她有生以来遭受了两起最大的冕案:一是曾经被胡丫头儿作弄,栽倒在水田里,第二就是遇上了野蛮的“毛半夜”。只可惜,在干群关系紧张对立的日子里,要想找到同情她的人,实在有些难。

干部的老婆也有委屈抹泪的时候。

不过,胡丫头儿并不欣赏我当上了记工员。她说,“毛阿男真是你姐,你妈!”

毛妹没好气,说胡丫头儿唯恐天下不乱。

其实,胡丫头儿是看破红尘,她有作队长娘子的经历,她说那是狗屁。那生产队的记工员还真不好当,如今想起来,我还有自责和后悔的地方。社员的生存由那个年代决定,系在工分上,记工员实际上关系到庄稼人的生存,也就时不时被卷入明明暗暗的纠葛之中。胡丫头儿、毛妹和赵桂桂都是我不敢得罪也不能得罪的名女,胡丫头儿更是有意无意在记工问题上让我气恼,她又不是真心,往往由她自行化解了,好像借此让我知道我和她的曾经。毛妹为这,骂过她:“你疯不疯?怕他忘了你?”

挨了骂的胡丫头儿似乎心满意足。让我一直感到内疚的,那是记工的时候,我曾经亏待了邓爱爱,尽管只有两分工,而对她来说,很重要,是对女人的伤害。

邓爱爱是村子里特殊的年轻女人,和她的名字一样。

命运忽悠了邓爱爱。她出生在那时没有任何成分风险的农民家庭,也不算太穷,可惜监护她长大的是小心眼儿的继母。真像童话里写的皇后与公主一样,怨她长得太标致了,让继母妒忌,刚刚成年就把她嫁到这个队来了。所嫁的丈夫勤快,待她好,就是太贪了,贪她,过分恩爱的夫妻反而不长久。憨厚的丈夫很劳累,不幸栽进了她如火的情海,不上十年就患恶症死了。村里的女人骂邓爱爱把男人“床”死了,说她是十足的骚货。没过两年,刚刚满8岁的儿子患了脑膜炎,也和她拜拜。邓爱爱是哭啊,从此似乎失去了道德的灵魂。她开始特别的懒,要穷就穷个经典。成了标致的寡妇以后,想娶她的男人可以摆出一长串,她看不上,不嫁,不想嫁,对嫁人失去了信心,觉得没意思。可是她又过不了自我封闭的日子。渐渐的,村里就传出了邓爱爱偷人的秘闻。传就传,她干脆豁出去了。于是,邓爱爱有了“婆娘”的称呼,她也答应,也认。干部拿她没办法,治不了她,失去了自我,不顾羞耻的女人,哪有什么灵魂的家园,连上帝对她也束手无策。有人还传言,说有的干部还偷过她的情,是与不是,天才知道!想起来,邓爱爱是很可怜的,也值得同情。胡丫头儿却对她非常反感。我的妻子也不让我和她多说话,她们是防微杜渐。有一天,为了两分工,邓爱爱找上我了,叫我给她补写上,区区的两分工,算不上什么,也许是她记错了,也许是我忘记了,反正生产队长是两眼抹黑大文盲一个,补写上不碍大事。而我,不愿意屈服于她,也觉得要秉公正直,无论如何都不就范。

邓爱爱的眼圈红了,她一直跟着我。我也急了,无法撵掉她。

胡丫头儿来了,骂她,说“别紧追不舍,她不要你!”

按邓爱爱常规的做法,她会不怕不饶胡丫头儿,而是扭转身走了。

凭直感,我知道邓爱爱哭了,有泪往肚里吞。我想喊住她,说给她补写上,就说是我忘记了。因为有胡丫头儿,我不敢喊,默默地看着她离开。

胡丫头儿像一个得胜的将军。

我的心里开始内疚。

就在那一天晚上,邓爱爱出事了,酿出了古今中外都罕见的女性大事。

邓爱爱看破红尘,漠视人生,也不自重女性的尊严,破罐子破摔,对什么都不在乎,是被生活所迫,灵魂的失落。炎夏的极热夜晚,她会像男人一样,赤裸着上身坐在门前乘凉,挺着白净硕大的两个美人乳房,用扇子拍打着迷恋她的蚊子。如果单是邻院的人传说,我不会相信,毛妹和胡丫头儿更不会相信。胡丫头儿骂:“死婆娘,要瓜死,不要命了!”有一次,我去向生产队交记载工分的本本,抄近路,从她独居的小院门前经过,真的撞上了不知检点的邓爱爱。我赶紧退回来,匆匆逃了。第二天见了她,我很不好意思,低着头。她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还对我笑了笑。

村子里的男人说,邓爱爱的笑有魅力,会摄取男人的魂,也贪婪,荡。我倒是不觉得,我感到她的笑还是灿烂的,有着女人难得的美,只可惜它被污染了。因为两分工,内心受到伤害的邓爱爱,又赤裸着上身在小院里的家门前乘凉。这时候,意想不到的灾难悄悄向她逼近了。那个曾经嚷着要和嫂子睡觉的韩疯子,后来死在了胡丫头儿的面前,也许是遗传,他的亲弟到了30岁也疯了,与韩疯子一样,也是痴疯。那天晚上,这个新疯的韩疯子像魔鬼唆使一样,撞到邓爱爱的门前去了,嚷着,去扑抓邓爱爱的大白乳房。邓爱爱躲闪不及,到了疯子手里,她好不容易挣脱,抓起小木凳去打,不料疯子手里还有一把片刀,就那么一下,刺进了她的左胸。邓爱爱惊叫一声,倒在了血泊里。

听到邓爱爱的惊叫,左邻右舍乘凉的男人女人都来了,围着疯子和不雅死去的邓爱爱。疯子还在蹦跳,吼叫,见了人,挥刀乱砍乱刺,一个女人又被伤了。

生产队长也匆匆跑来了。他怒不可遏,大喊一声:“打死他!”

人们早就被激怒了,不一会儿,挥刀的疯子便死在了乱棒之下。

好心的女人,赶紧找来衣物,把光着上身的邓爱爱包上。她在死后引来了对她的抽泣。

第二天,县公安局的人来了,没作什么特殊的处理,该死不该死的,都死了,也没有进入法律程序。邓爱爱由娘家的人草率地埋了。韩疯子的死尸由韩家管。气恨不过的女人为邓爱爱痛惜,骂死了的疯子:拿去喂狗!

灾难似乎还在迁延。第二年春天,油菜花盛开,香气袭人,生产队长从田边走过,突然蹿出来一只流浪的野狗,扑向他,开口就咬。那是一只疯狗,比贪官还贪,不咬白不咬,一连咬了生产队长好几口。生产队长脱身以后,回到家里,也没有去医院,按照乡间的土法炮制,涂了缸脚泥,敷了草药,便高枕无忧了。他在生命的强盛时期,正走红运,自信一只野狗击不倒他。

殊不知,十天以后,生产队长的狂犬病发作了,正值壮年,让妻子成了寡妇,一年后改嫁。一刹时,生产队闹得风风雨雨。

想到邓爱爱因为两分工含着女人的委屈和被伤害,或者还认为我瞧不起她,就那么惨死了。过了很多日子,我心里还很难受。钟情嗔责我:“就两分工呀,干吗那样对待人家?邓爱爱太穷怪可怜的!”

妻子加重了我的悔恨。

胡丫头儿的内心也很震动,她不准任何人向她提起邓爱爱。

6、狗女子与光棍

狗女子是村子里的一绝。推究起来,她和邓爱爱还是至亲。要不是这样,邓爱爱也不会嫁到这边来。

狗女子叫米珍珍,芳名的取法和邓爱爱类似,就像她的娘和邓爱爱的娘,把女儿扔在世上,早早的就青春谢世了。“狗女子”是米珍珍的乳名,也是她娘取的,大概是人微名轻吧,“狗女子”的称谓比邓爱爱的芳名更响亮,更有魅力。

死了邓爱爱,米珍珍喊着“姐”,哭了一场。人死不能复生,哭是哭不活邓爱爱的,她想给邓爱爱烧一点儿钱纸,也嚷中羞涩,掏不出钱,原本并不爱花呀草的,只好破戒,去摘采一点儿野花,给邓爱爱插在坟头上。米珍珍的此举叫村里的小伙子大开了眼界,认为这个三代赤贫农后代,突然沾上了“资产阶级”的风味,真是今古奇观,太破天荒了!

一个被米珍珍她爹骂过的浑小子来了俏皮话,奚落米珍珍要和“狗女子”划清界限了,不“贫下中农”了,说:“不怕你爹批你?”这一来,真把米珍珍激怒了。

米珍珍因为太穷,觉得有点儿丢脸,大姑娘的自卑,心里正无处发泄,这话一冲,她顿时爆发了,顺手抓上墙边的一根木棒,像追打狗仔队似的,非常敢死地冲了上去。

那浑小子万万没料到米珍珍有那么野蛮,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撒腿便逃。米珍珍紧追不舍。

助阵的小伙子喊:跳河!跳!……

前面就是村里的小河,水流得很猛,也深泓。走投无路的浑小子必无选择,跳了河。米珍珍也跳河。那浑小子其实是脓包一个,旱鸭子,不识水性。别看米珍珍是个大女娃子,游水却是高手,在水中如同平地。那浑小子眼看陷入了绝境,耍赖,大叫:他要脱光了洗澡!逼米珍珍羞臊而退。

米珍珍说:“你脱!看你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