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花朵盛开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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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天赦(5)

范娃子扭头便走,经过多方打听,找到了河滩。朱秀正在和前老丈母在捶打修公路的碎石。那是五类分子的义务工。朱秀在帮养父养母做。在范娃子眼里,他这位离了婚的老婆真成了“地主婆”!范娃子明知朱秀的真正身份比他还正:雇农,抱养到朱家,才成了地主的女儿,而他偏要那么骂朱秀,甚至在奸污了韩小芹以后,也拿朱秀是地主女娃子来为自己开脱,好像朱秀逼着他去干的,更荒唐的是,还觉得那样有阶级感情!他不知因为这,朱秀是多么恨他!

此刻的范娃子,没有了高于朱秀一等的神气,他磨磨蹭蹭的向朱秀赔罪,央求朱秀回去,与他合婚。

前丈母娘根本不理他,好像眼前站了一个死皮赖活的陌生汉子。由两个家庭造就了双重性格的朱秀,埋着头砸石块,一声不吭,心里在翻江倒海,听范娃子说到夫妻恩爱的动情处,她的眼泪出来了,往下滴。那范娃子毕竟是范娃子,把昔日的想法完完全全向母女俩说了,说他看不起朱秀的家庭成分,觉得连赘了他,和朱秀一起生活的时候,也认为是在改造朱秀……

“你给我滚!”朱秀跳起来了,流着眼泪怒喝。她满脸是羞恨,是遭到奇耻大辱的痛苦。

前丈母娘拉上朱秀就走。朱秀的哭声随着河风传来。

范娃子狼狈地回到了家。他把“断炊使者”孙骚牛没有砸的锅砸了,碗摔了,再撕离婚证,挖灶。发泄够了,冲出门去,恰遇胡丫头儿走过。他觉得胡丫头儿在幸灾乐祸,忍不住又在心里骂:“我恨不得强奸了你!……”

印证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话头,如今的范娃子,失去了婆娘,男人的世界垮掉一大半,这才知鳏夫的日子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笨死的牛,只有愚死的汉。范娃子在难熬的日子里想朱秀,他骂胡丫头儿骂得赤裸裸的,非常淫荡。坏心眼儿在他身上,没有人能给掏出来,悲哀的是堂堂的范式男子汉,在村子里没有救星,孤立了。他原以为就是胡丫头儿和他作对,事实证明:女人们都把他看成了流氓,谁都躲避他!哪儿有范娃子,那儿的女人就掉过脸扭过屁股走开,似乎被他看了也是罪恶。

范娃子想吼,想跳。可是他扭转不了乾坤。女人们就要那样对待他,特别是小媳妇大姑娘,把他看作十恶不赦的瘟神,将女性的明媚风光从他的世界里收走了。他奸污的是一个韩小芹,失去的是他发现了美的朱秀,女人们赏还给他的,是以道德和女性的特殊心理,把他从女人的天地里彻底驱逐了!他想到的是女人们都无情无义,说女人心狠起来格外毒。

胡丫头儿骂他:“活该!”

9、女人与灵魂

范娃子和胡丫头儿算是冕冕不解,结了八辈子的仇。范娃子虽说是个粗人,是混混沌沌的莽汉,但到底人性未灭,尚还有自知之明,他把胡丫头儿龌龊地骂够了,把胡丫头儿平白无故的从心理上淫荡了,又回到了淳厚,觉得胡大小姐确实是天底下的第一美人,玷污她是人生的一大罪过。

在姑奶奶中,不躲避范娃子的,恐怕就数胡丫头儿了,而那眼神冷若冰霜,带着挑战,叫范娃子不敢正视。说来也怪,那范娃子在心里的咒骂中把胡丫头儿淫荡够了,反而尽去想胡丫头儿的美好。

范娃子到底不够坚强,他承受不了被女人们驱逐出境的难堪,厚着脸皮去央求陈牛:给他另外派工,单独做的活路最好,尽量避开姑奶奶们,还有一句话他没有也不能说出来:“我害怕遇到你的胡丫头儿!”

陈牛心里清楚,爽块地答应了,安排范娃子去集体的养牛房,帮助姓李的老爷子喂牛,同时给食堂挑水。这是美差,也是对这个倒霉鬼的照顾。

范娃子去养牛房三天就叫苦,想逃是实在的念头。那个平日里只能和牛交谈的老头子,成天在他耳边讲作人的道德经,旁敲侧击地对他进行教育,既不点明又处处戳他的肋巴。他倒怀疑,陈牛是不是把他丢进了捕捉野兽的陷阱。

食堂里的女炊事员们反对范娃子挑水,好像他这一去便有辱圣境,顿时有了戒备防范的心理。赵桂桂说:“不怕,让他来!”似处胸有成竹。

范娃子去食堂挑一回水,讨一回气,神经都仿佛有点错乱了。瞧,他只要进去,几个年轻女人马上闪开了,背靠着的都是防身的武器:火钳、锅铲、棍棒什么的……范娃子一回家就吼叫,打烂噩梦,他梦见朱秀出嫁了,还恢复了雇农的身份,青春袭人的穿着红嫁衣。他喊着去追,落进了粪坑里。过了一会儿,站在面前的是胡丫头儿,也穿着红嫁妆,然后是妖女……折腾一夜的范娃子,第二天早晨醒来,两眼浮肿,精神不振。

胡丫头儿也做了噩梦。不知是怎么回事,她梦见了早已不在人世的大姨,就是那个曾经和疯子相好的嫂子。成为吊死鬼的大姨浪笑着……从梦中醒来,胡丫头儿一身冷汗,害怕得不敢钻出被窝。可是,她不得不起床出工。

早早出门的胡丫头儿与邪事相伴,她竟然在涨水的河边一头撞上了久不见人的韩疯子。那韩疯子在和一只野狗争夺被狗扒出来的死猪肉。韩疯子饿极了,见了胡丫头儿,喊着“嫂子”,扑了过来。胡丫头儿扭头便逃。韩疯子摇摇晃晃地追,嚷着:“你说过的,嫁给我!”胡丫头儿吓得没了命,她又气又急。突然,身后“咚”的一声,胡丫头儿回过头,见是韩疯子倒下去了,没等回过神,韩疯子又爬起来,再次喊着:“你嫁给我,我们睡觉!”

胡丫头儿羞怒极了,反身去推疯子,没等她的手够着,韩疯子的身子一仰,倒在奔流的河里,几个浪子卷过,便没有了踪影。

胡丫头儿的心一阵惊悸,几乎掉了魂。她什么都没有说,许久,才离开河边,走向大队的食堂。

这天早晨,灵魂被折磨着的范娃子,懒懒的走着,没精打采地到他认为是捕捉野兽陷阱的大队养牛房去。人生多没意思呀!他想。

突然间,李老爷子喊叫着从养牛房里跑出来:“要出人命啦!快来人啊!……

范娃子的神呀鬼呀啥都惊骇掉了。他睁大眼睛一看:啊!那头公牛发性了,冲出了养牛房,向食堂外的墙角猛奔过去。墙角里有一个年轻女人,穿的红衣衫,已经吓呆了,不敢跑也跑不了!就差那么两步,公牛的长角就挑进了女人的胯下。

那年轻女人就是遇见了韩疯子以后的胡丫头儿。

范娃子什么也没有想,他炸裂了,大吼一声,扑向发性的公牛,抓住两只牛角,把牛往一旁推,救了胡丫头儿。那公牛非常狂怒,朝范娃子的肚子挑过去,将范娃子的肠子和肝脏挑了出来……

赶到人的大声惊呼。

赵桂桂从食堂的后门跑出来,一把将胡丫头儿拉进屋去,关死了门。

公牛再次冲向墙角,挨了扔来的扁担、石头。疼痛的公牛吼叫着,猛撞食堂的后墙,哗啦一声,冒着烟的烟囱倒下来了,公牛死在乱砖之下。

范娃子也死了,闭上了眼睛。人们围着他,静静的,心里多了宽容和怜悯。

赵桂桂打开了门。死里逃生的胡丫头儿,说不出话来,一张俊脸惨白。

就在范娃子死的那一年,党中央体察民情,解散了中国大地上的农村公共食堂。胡丫头儿却由于惊吓过度和心中解不开的结,卧床不起,医生宣布病危的那天晚上,我梦见她死了,红地毯凌空飘下。胡丫头的灵魂坐在飘落的红地毯上面,她无比的青春美丽。她的灵魂说:“你知道吗?我的心早已嫁给了你!”

我说:“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娶我?”

我再说:“我不敢。”

“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