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我们内心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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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害怕

第二部分 未化解的冲突的后果

我们在探讨神经症症状的深刻意义过程中,很容易迷茫,这是一种十分正常的现象,因为我们面对的一切就像是迷宫一样,十分复杂。想要理解神经症,我们必须正视其复杂性。我们不能总是朝着某个问题的某个方向走进死胡同,需要不停转换角度来分析问题。

我们通过研究防御结构的发展清楚了预防体系的构建过程。他们最终成了一种静止的体系,慢慢僵化。显然,这条道路凶险异常,但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承担如此巨大的风险走这条路呢?我们对此很感兴趣,因为我们无法忽视患者在这一过程中付出的惨痛代价。我们开始思考:究竟是什么力量导致了这一坚固、僵化、死气沉沉的结构呢?建立预防系统的能力仅仅来源于害怕基本冲突的巨大破坏力吗?只有通过对比各种类型,我们才能够让问题变得清楚。当然,想要找到一个绝对正确的类比是不现实的,我们只能对其广泛应用,使其具有普遍性。如果有个历史黑暗的人隐藏自己,将自己塑造成另一种模样,在社会中获得了稳定的地位,他害怕有人谈及他的历史。他用新的身份找到了工作,交到了朋友,结婚成家,生活状况一天天变好。他对现在的好生活十分珍惜,害怕失去拥有的幸福,他没有一刻不在恐惧中度过,新的恐惧感就这样产生了。他费尽心思想要忘记历史,为现在取得的成就感到骄傲,希望黑暗的历史能够烟消云散,根据能力投身于慈善事业,帮助以往的朋友。他用全新的自我投入新的生活,性格上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这就导致了新的潜在的冲突,这些冲突会把他团团围住。

无论神经症患者付出过多少努力,都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基本冲突,只是隐藏了冲突,使冲突的某些方面呈现出另一种形式,这种形式会不断明显化。这是一种不可逆转的恶性循环过程,必然会导致冲突的加剧。新的预防方式会影响患者和他人之间的关系,使关系进一步恶化,但这一关系正是冲突产生的根本原因,所以新的方式一定会导致冲突更加激烈。在全新的生活中,有胜利、友爱、独立和理想化形象等,这些新的元素具备的功能越来越重要,患者无时无刻不担心这些美好受到影响,因为美好的一切随时都有可能遭到破坏,向我们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患者一旦开启自我疏远的方式,就越来越难掌控自我,在困境中越陷越深。这会产生惯性,使患者难以正常发展,即便他有意为之也不可能了。

患者的防御结构坚不可摧但同时也脆弱无比,很有可能会产生新的恐慌,如担心失衡就是新的恐慌之一。患者可以从自我建立的防御结构中感到平衡,但是这种平衡却很脆弱,对于任何一丁点可能破坏这种平衡的因素,患者都会十分敏感,但他却并非有意感受这些构成威胁的因素。在过往经历的影响下,患者完全没有自信心,他对世界充满了怀疑,每一秒都会感觉十分害怕。他担心很多状况会意外降临,就像以前一样,在自己完全意识不到的情况下,激动、恼怒、失落、抑郁或者疲劳感就降临了,有时候甚至是在自己最不愿意感受到这些情绪的情况下。心理上的失衡感,有时候会表现为无法控制身体上的平衡,患者在走路的姿势或者频率上都有可能出现失衡的状况。

这种恐慌的表现之一是担心精神失常。患者的恐慌感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他会积极寻找精神科医生,希望得到帮助。在这种情况下,患者的恐慌感可能会被压制的放肆冲动影响,虽然这种冲动具有一定的破坏力,但是患者并不会因此感到愧疚。需要说明的是,患者只是担心自己会精神失常,并不代表他一定会精神失常。因为一般来说,患者只有在自己极度痛苦的时候才会感受到这种恐惧,时间很短。对患者来说,会面对一些重要的困难,如理想化形象可能被破坏,过于紧张(紧张的原因一般都是毫无意识的恼怒),超限自控受到威胁等。例如,一位内心安静、勇气可嘉的女性一旦碰到一些让自己感到烦恼、无奈、担心的挫折,就会感到恐惧,她害怕自己精神失常。之前,我们还讨论过一个案例,一位疏离型患者被强行带出了自己建构的“防御工事”,开始和他人拉近距离(参加军队或者和亲戚一起居住),他就会感到恐惧。这种恐惧的感觉不止会让患者感到自己有可能精神失常,甚至会使患者在某些行为上确实表现出精神失常。某位患者在接受精神分析治疗的过程中,想尽办法塑造出了一个和谐统一的表象,一旦他发现自己的人格存在分裂的现象,就会感到恐惧。

众多临床案例证明,无意识的恼怒是患者害怕精神失常的原因。即使这种害怕的感觉减轻了,患者还是会焦虑,担心在酗酒、做梦、性兴奋或者麻醉时突然出现暴力行为,害怕自己会无法控制情绪,侮辱、暴打他人甚至危及生命。患者对自己的这种恼怒是有感觉的,也许患者并没有做出实际的行动,但在患者的意识中却有一些强制性的暴力倾向,这就是恼怒在意识中的反应。也有可能患者根本意识不到自身的恼怒,但此时,患者会无缘无故地感到心慌,有时会一直出汗,甚至有头晕的现象,患者会害怕自己真的晕厥。这些现象说明了患者担心无法控制自己的暴力倾向,这是一种潜在的恐慌。在外化作用下,患者可能因为没有意识的愤怒而害怕所有具有潜在破坏力的事物,如他可能会害怕打雷、遇到小偷、看见鬼和蛇等。

事实上,与害怕精神失常相比,患者更加害怕内在平衡被破坏。在生活中,一切变化都有可能引发这种恐慌,只是其表现形式比较低调、模糊、多样。例如,马上要外出游玩、换一份工作、搬一次家或者雇用一个新职员等,都会使有类似症状的人感到恐慌,所以,他们会减量避免一切变化,即便只是一丁点的变化。这类患者没有主动求助医生的勇气,如果患者能够很快适应新的生活方式,就更不会求助于医生了,因为这种恐慌很可能会破坏患者稳定的人格结构。即便患者会想到接受治疗这个选择,但还是会有很多担心,而且这些担心听起来并非无理取闹。患者会思考接受精神分析是否会威胁婚姻情感,是否会耽误工作,是否会威胁宗教信仰,自己又能否压制情绪,对医生友善。在他看来,求助于医生完全没有任何价值,反而需要承担一定的风险。在第十一章中,我们会讨论这一点,对于患者来说,这些担心代表了他们内心的无望。就其实质而言,患者真正担心的是医生的分析会打破目前的平衡状况。我们可以确定,分析这类患者会面临很大的困难,因为他们自认为的平衡状况其实十分脆弱。

那么,精神分析师是否可以向患者保证绝不破坏他的平衡呢?从现实角度来说,这没有可行性。只要精神分析师开始分析患者,患者就一定会感到恐慌。精神分析师的主要工作,就是帮助患者分析导致问题的更深层原因,告诉患者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恐惧感,找到问题的根本原因,并且让患者明白,只有暂时打破现在的平衡状况,才能够建立真正稳定的平衡。

患者的防御结构也有可能导致其害怕问题直接暴露在外,这是一种新的恐慌。因为患者为了维持并进一步发展防御结构所做的一切都仅仅维持在表面。我们讨论冲突破坏患者道德诚信的具体方法时再详细讨论这种表象工作,现在我们只说一个事实:患者自我欺骗,隐藏真正的自我,尽力表现出一副理性、慷慨、友善、强大、无情的模样,这远远超越了真正的自我。但我们并不清楚患者到底是害怕在自己面前展现出真正的自我,还是害怕在他人面前展现出真正的自我。患者刻意留心他人,担心有人看出了他的真实意图,在外化作用下,这种状况愈发严重。如果现实情况如此,患者很可能并不在乎对待自我的态度;只要没有他人发现,一切困难和失败都微不足道。这是患者意识中的思维方式,虽然并不符合现实。我们可以以这些情况为依据判断患者外化的程度。

在大部分情况中,害怕暴露的感觉十分模糊。患者的具体表现是隐约感觉到了自己在欺骗自己,或者对一直毫无兴趣的事物突然兴趣浓厚。患者总是担心自己没有他人想象的那么智慧能干、那么有修养、那么受人欢迎,所以他把内心的恐慌转向了自己没有的某些品德上。一位患者曾说,他童年时期曾经特别担心他人以为自己是作弊才取得好成绩的,虽然转学好几次,但只要取得好成绩,他就会担心,这种恐惧一直伴随着他。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所以十分困惑。实际上,他想不明白的原因就是方向错了。他真正担心的不是他人发现自己智商不够,而是担心他人发现自己的虚伪,这是一种无意识的心理。他自认为是一个好学生,并不在乎成绩,但是潜意识中他需要打败他人。这才是真正的困惑。这一案例告诉我们,我们都担心自己成为一个虚伪的人,害怕某一客观现实暴露了自己的虚伪,但实际上,我们真正虚伪的地方并不是自认为的那个现实,这个结论虽然不够准确但却很合适。这种恐慌最鲜明的表现形式就是脸红和娇羞。但是,分析师在分析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不能因为患者的这种反应就断定他是因为担心暴露,或者认为患者有意隐藏了部分可能令他害羞的现实,从这一角度出发刨根问底是错误的。事实上,患者害怕暴露的虚假一般都存在于潜意识中,他并没有想过要费心隐藏。如果让患者感受到他在潜意识中可能担心一些实情被暴露,他就会更加责怪自己,这对推动分析工作的进一步进行没有任何价值。如果精神分析师难以看出患者被自己内心的冲突困扰着,一直着眼于患者描述的性经验或者具有破坏性行为的细节,采用限制性思维思考细节上的问题,并就此深入研究,就不会对患者走出暴露的恐惧产生任何有利的影响。

所有的环境都可能让患者感受到暴露的恐慌,患者感觉自己正在面临一场考验。认识新朋友,换一个新的学习环境,投入一份新职业,参加考试、集会,或者加入某种讨论等任何让他处于鲜明地位的活动都属于这类场景。患者一直认为,失败就意味着暴露,不管他成功了多少次,这种恐慌都不会因此减少,在他看来,成功只是因为走运,有幸逃过一劫,如果下一次失败了,就一定会暴露,所以他更加相信自己就是一个骗子。这种逻辑思维的表现之一是很害羞,尤其是在新的分析环境中,这一表现特别明显。此外,患者一旦受到众人的夸奖和喜爱,就会格外小心,这也是一种表现,他总是想:“目前他们还很欣赏我,但如果他们认识了真正的我会怎样呢?一定不会再喜欢我了。”这种小心也许是有意识的,也许是无意识的。分析的目的是寻找问题的根源,所以在分析过程中,这种恐慌自有其价值。

患者只要产生新的恐慌,就需要增加新的防御方式。患者为了消除暴露的恐慌,有时候甚至会采用两种彼此矛盾的方式。至于究竟是哪两种方式,这取决于患者本来的性格结构。患者面对每一次分析,都像是面对一场考验,他希望能够回避这种场景。如果避无可避,他就会超限自控、沉默不语,或者是展现不真实的自我,让自己更加神秘。这是一种方式。与之相对的方式是,对暴露毫不在乎,他努力让自己变得坚不可摧,这是一种无意识的方式。第二种方式不仅是防御方式,也是对抗型患者经常采用的一种欺骗手段,可以用来影响那些他想要利用的人。分析师如果试图影响那些具有公开施虐倾向的患者,他在这方面开展的任何工作,都会受到患者这种奸诈的对抗。在之后的讨论中,我们会了解,这一特点为什么恰好符合患者的性格结构。

那么,患者究竟害怕暴露什么样的现实呢?一旦暴露,患者又会面临什么状况呢?只有找到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我们才能够明白患者为什么害怕暴露。在之前的讨论中,我们已经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想要找到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必须着手研究患者为何害怕被人讽刺、侮辱、蔑视,这种恐慌是防御结构作用下产生的另一种恐慌。患者的防御结构不够稳定,使他害怕平衡受到破坏;无意识的欺骗,使他害怕暴露;不断受挫的自尊心,使他害怕被侮辱。在之前的讨论中,我们就曾谈论过这一问题。塑造理想化形象,或者外化过程,都是患者试图修复已经受到损害的自尊心的方式,但就像我们之前了解的情况那样,这两种方式进一步伤害了患者的自尊心。

随着神经症的发展,患者的自尊心不断变化,构成了两条彼此相交的运动线。一条运动线表现为患者真正的自尊心不断下滑,而虚伪的自豪感却不断增强。患者的自豪感来源于他认为自己比他人更加友善、更加勤奋、更加聪慧、更加特别等;另一条线表现为患者不断贬低真实的自我,高估虚伪的他人。在压制、理想化形象和外化的联合作用下,患者总是把自己当成一个缥缈的幻影,虽然这并非现实,但患者就是无法正确认识自我。此外,患者对他人的恐惧感越强,对他人的依赖感就越强,他不断把自己放在附属品的位置上,注意力转向他人,不关注自我,甚至把自己的合法权益也心甘情愿地让给他人。这使患者完全不在乎自我评价,而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他人对自己的评价上。在他们心中,他人的看法是完全正确,不可能错误的。

综合上面的讨论,我们就能够明白,为什么神经症患者在讽刺、侮辱、轻视面前会那么懦弱。在各种神经症结构中,我们都能看到这种现象,因此,它是一个极其敏感的因素。患者很难不害怕被轻视,即便只是降低这种害怕的程度也很艰难,因为导致这种恐慌的因素实在太多了,想要减小这种恐惧,只能先减少神经症。

一个十分普遍的现象是,患者因为这种恐慌感而回避他人,甚至敌视他人。更重要的是,患者可能会因为这种恐慌而失去生活的能力。在生活中,他不会对他人有任何期待,也不会制定一套衡量他人的标准;如果他在某些方面比他人差,他就会惧怕靠近那些更强大的人;即便他形成了自己的观点,也没有勇气表达出来;即便他们的创造力很强,也不会应用于实践;他们害怕追求更好的工作,不敢对他人动情,不敢提高自身的气质……也许他也曾尝试过努力,但因为害怕被人讥讽,最终总会选择安稳和沉默,似乎这才能让他们感到安全。

除了我们讨论过的这些恐慌外,还有一种更加隐蔽的恐慌,那就是对自身改变的恐慌。这可以说是神经症发展中所有恐慌的联合体。患者通常会采取两种极端的方式应对这种恐慌。或者毫不关心,认为在将来的某一天,所有的麻烦都会主动消失。或者急切地想要改变现状,虽然他可能都不清楚问题的实质。患者采取第一种方式的思维逻辑是:他看到了自己的不足,明白了问题的一部分,自认为首战告捷;他发现想要找回真正的自我,需要完全改变倾向和心态,这让他感到惊讶、恐慌;他虽然看到了这一做法的利弊,但却习惯毫无意识地回绝。采取第二种方式的患者虽然明确表示自己已经努力改变了,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这只是在欺骗自己。第一,患者会坚决否认自己的不足;第二,他相信只要他愿意解决问题,所有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因为他认为自己无所不能,这完全是一种无意识的想法。

让患者感到恐慌的不仅是自身的改变,更是这种改变可能导致的更加混乱的状况。他担心塑造的理想化形象崩塌后,自己成为令人厌恶的样子;他担心分析师的分析会让他支离破碎,毫无用处;他担心他会像所有的俗人一样;他担心毫不知情的未来;他担心所有的满足感和安全感被摧毁;他甚至担心无法做出改变。至此,神经症患者完全无望的生活状态展现在了我们的面前,这让我们更加理解这种恐慌了。

导致这些恐慌的是那些未化解的冲突。在这些冲突的作用下,我们难以直面真实的自我,因此,只有我们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这些恐慌,才能够重塑完整的人格。如果这些是我们自我救赎的必经之路,那我们一定要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