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城的冬天多阴雨天气，在祭奠结束以后，原本有望放晴的天又阴沉下来，刮着冷风，凉意一个劲的透过衣服钻进身体。
苏翎抱着双臂和叶歉一前一后从烈士陵园走出来，远远地就看见季珩蹲在路边。
明明车子就停在旁边，他却没有上车，硬生生的站在路边吹冷风。
那模样莫名的有些可怜。
刚想着，季珩看见苏翎，噌的一下站起来，三两步跑到苏翎面前，二话不说脱了外套把苏翎整个裹住揽进怀里，同时还不忘瞪叶歉一眼，摆明了怪人家没有脱衣服给苏翎保暖。
叶歉被他瞪得失笑，忍不住解释了一句：“我身上穿的警服，不能随便脱。”
“没……”
苏翎想说没关系，直接被季珩塞进车里，嘭的一声甩上车门，然后皮笑肉不笑的对叶歉说了一句：“叶警官，希望我们以后再也不见！”
“那……我希望二少你愿望成真吧。”
叶歉大度的说，一点都没有要和季珩计较的意思。
从他的角度来看，季珩虽然年龄已经快奔三了，但心理年龄并不算多成熟。
他没必要和小孩子计较什么。
越过季珩，叶歉跟苏翎招了招手：“阿翎，好好考虑我刚刚说的话！”
季珩的脸沉了下去，上车以后，踩了油门扬长而去。
车子开出去好长一段，他才把车停在路边，俯身把苏翎圈在车座和他的胸膛之间。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建议我每周去他那里做个心理辅导，然后再学一点防身术！”
“我可以教你！”
季珩抢答，自动忽略心理辅导那件事。
苏翎抿唇，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季珩皱眉，过了一会儿放软了语气：“我教你不会弄伤你。”
他现在学会了退步示软，苏翎发现，这对她来说其实很不利，因为她没有见过这样的季珩，她对这样的他，束手无策。
从墓园出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季珩先带她去吃了午饭，然后开车带她去了市中心的商业圈。
最终，他带她走进了季氏对面的写字楼。
写字楼很大，地板被保洁人员拖得几乎能倒映出人的影子来。
季珩拥着她直接走进高层专用电梯，按下22层。
“一会儿我要开个会，你可以在休息室睡会儿觉，我让人买了手机，要是无聊的话，你可以玩会儿游戏。”
季珩周到的说，从电梯的镜面，苏翎看见他高深莫测的侧脸。
很冷，也很疏漠，似乎比之前的他棱角更分明了。
苏翎完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季氏对面有了什么产业。
叮！
电梯打开，季珩拥着她走出去，一个穿着职业小套装的职场丽人优雅的走来：“季总，苏小姐，请！”
苏翎确定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但这里的人似乎都认识她。
早在走出电梯的时候，季珩就敛了笑，眉峰变得硬朗，染上犀利的让人不敢直视的冷芒。
如果不是他的手一直揽着苏翎的腰没有松开，苏翎几乎要以为他换了个人。
季珩轻车熟路的把苏翎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外面已经围了一群人，他们手里都拿着文件，似乎是等着他签字。
“季总……”
有人等不及喊了一声，季珩立刻一个眼刀子飞过去，所有人噤声，互相递了个眼色全都散开。
季珩带着苏翎走进办公室，推开里面的一个小隔间。
和办公室冷肃的黑白色调装修截然不同，里面的小隔间是粉色系的，甚至还留有一个小窗户，窗帘是浅蓝色碎花布，透着文艺小清新的气息。
里面的地上全都铺着榻榻米，有一个矮小的单人床，让人感觉非常的舒适。
季珩从门口的鞋架拿了一双崭新的拖鞋出来，弯腰在苏翎面前蹲下。
在他的手碰到苏翎脚腕的时候，苏翎终于反应过来，她受惊的缩回脚，戒备的看着季珩，似乎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行为。
“我帮你换鞋！”
季珩说了一句，再次伸手抓住苏翎的脚，这一次，苏翎没有挣开。
“扶着我的肩膀，别摔了。”
季珩提醒，帮苏翎换好一只鞋。
鞋子非常柔软，外面是一只毛茸茸的兔耳朵形状。
换好鞋，苏翎局促的走进小房间，季珩像变魔法似的拿了一大袋零食递给她：“饿了就吃一点，但不能吃太多。”
说完，他有从里面拿出一个轻薄的红色手机。
“把手给我。”
他要求，苏翎迟疑了片刻把手给他，他抓着苏翎的右手，把五根指头依次在手机屏幕下方按下一下。
“这是指纹解锁的，上面有游戏。”
季珩说完，把手机递给苏翎，然后拉上小房间的门。
下意识的，苏翎扑了过去，门是从外面上锁的，和之前那个小黑屋有点像，心底涌上恐慌，苏翎忍不住喊了一声：“季珩！”
她的声音其实很小，然而她话音刚落，季珩便推开门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你叫我？”
他有些激动，声调比之前高了许多，连眼睛都在发亮。
苏翎深呼吸，稳住心神：“可以不要关门吗？”她问，怕季珩不答应又加了一句：“我不会逃走的！”
季珩抓着门把手，手臂绷得紧紧的，片刻后终于放开：“好！”
他把门打开，苏翎在他的注视下乖乖到床边坐好，琢磨新手机，过了一会儿他才离开。
整个办公室安静下来，苏翎点开联系人，里面果然只有季珩一个人的名字。
孤孤单单的，像走丢了的小孩儿。
苏翎返回桌面，点开音乐播放器，里面果然全都是治愈系的纯音乐。
有了音乐作伴，整个空间变得越发静谧舒适起来，苏翎找到社交软件，根据记忆重新登录，消息提示音立刻疯狂的响起。
她把手机调至静音，点开所有的未读消息一条条阅读。
除了软件自带的广告推送，其余的消息全都来自一个人，顾辰。
这是两年前他帮苏翎申请的账号，所以账号上很自然地也只有他一个人。
他最近一次发消息，是在三天前，那是条语音消息。
苏翎指尖一顿，轻轻点开，顾辰熟悉的声音立刻响起。
“阿翎……”
他唤了一声，如同在耳边呢喃，带着缱绻的柔情。
他喝醉了。
苏翎立刻辨别出来。
虽然只相处了两年，但和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曾认真体验，努力铭记，所以仅仅是声音的细微变化，她也能听出他的状态有什么不同。
那段语音足有十三秒，但在叫了那声阿翎以后他都没有再说话。
等到语音播放结束，点开他的头像。
头像不再是两只并排放着的水杯，而是一张结婚照。
照片上的顾辰和季雨薇都笑得很幸福。
苏翎安静的看着照片，过了一会儿，准备把顾辰这个唯一的好友删除。
然而在最后一步，苏翎放弃了，她没有删除顾辰，而是找到设置，注销了这个社交账号。
账号注销后，手机界面立刻返回到登录页面，上面空空荡荡的，要她输入账号和密码。
苏翎看着手机屏幕又开始发呆，她很清楚，不仅是那个账号，连同顾辰发给她的那许多条未读的语音也都一起消失不见。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语音里他都说了什么。
当然，她其实也没有什么知道的必要。
做完这些，她把手机放到一边，拆开一袋小饼干来吃。
十分钟后，之前接待的小姐姐端着一碗热腾腾的东西走进来：“苏小姐，季总让你把这个喝了。”
她恭敬地站在小隔间的门口没有进来，姿态放得很低。
苏翎放下饼干走过去：“这是什么？”
她问着，同时接过碗闻了闻。
味道不太好，像中药。
“季总说你身体不好，专程找老中医开的方子帮你调养身体，说是喝了以后来例假的时候能好受点。”
“……”
这男人是把她所有的事都说出去了吗？
苏翎表情木然，脸实则有些发烫，不过她没有表达自己的不满，端着中药小口小口的喝完。
中药的味道在舌尖经久不散，苏翎苦了脸，接待小姐姐立刻剥了一颗糖递过来。
“是柠檬味的，季总说你会喜欢。”
“……谢谢。”
苏翎接过塞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立刻在口腔漫开，驱散难闻的中药味。
不得不承认，季珩周到起来，实在让人无法抗拒。
“季总很喜欢你呢！”
小姐姐小声说，眼角泄出小小的艳羡。
她是真心实意才会说出这句话，苏翎心里并没有多少触动，毕竟从她到季家以后，这样的言论就不绝于耳。
所有人都说季珩对她很好，季珩很喜欢她。
可她……就是做不到感激涕零。
“嗯。”
她寡淡的应了一声，许是觉得她的回答有些敷衍，小姐姐继续道：“这个小隔间是季总特别要求的，从设计到装修，全是他自己一点点弄出来的，房间弄好以后，还从来没有人进去过呢！”
小姐姐说这话时眼睛亮闪闪的，好像只是目睹这件事，就已经十分让人幸福了。
然而苏翎还是很平静，她看着小隔间的门，虽然季珩离开的时候答应她不锁门，但那把锁早就已经把她的心锁得死死的。
她的心哪儿也去不了，而谁也没办法打开锁走进她心里去。
“会还要开很久吗？”
苏翎转移话题，小姐姐脸上的笑意顿减，立刻严肃起来：“公司才刚刚起步，虽然季总的资本还是很雄厚的，但还是有很多问题，加上这段时间季总很少在公司露面，只回复几个比较重要的电话，所以堆积了不少事，要处理完的话应该还要花费不少时间。”
“嗯，我知道了。”苏翎点头，见小姐姐一脸欲言又止，便补充了一句：“那我睡一会儿好了。”
“嗯嗯，我帮你把温度调高！”
“谢谢！”
苏翎再次道谢，回到小隔间躺在床上，刚吃了两口的小饼干也被她放到一边。
忽然，就没有了食欲。
并不想睡觉陷入可怕的梦魇，苏翎开始回想之前在烈士陵园和叶歉的对话。
这次HVA的案子已经结了，可除了在逃的赵铭，还有很多疑点没有解释清楚。
王霸天他们是怎么顺利把HVA带进历城的？他们并没有用人体偷运。
而且，当时警方接到的是一个匿名报案，并不是来自任何卧底人员提供的情报。
会是什么人能那样清楚的知道他们的交易时间和交易地点？
最为关键的是，就算现在王霸天、何漫漫还有虎叔等人都已经落案，甚至连贩卖团伙和制造团伙都已经被端掉，可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没有出现。
整个HVA案的买主从头至尾都没有露面。
王霸天他们只知道有人要买一批货，可至于那个人是谁，他们一无所知。
警方将霄柠酒吧及附近各个路段宾馆的监控视频都逐一进行了排查，却没有发现任何嫌疑人，就好像那天晚上他根本就没有出现。
什么样的人，会冒着巨大的风险，花了很大一笔钱，买了HVA，却在约定交货的当晚失约不出现？
他是不能出现还是他根本就不想要那批货？
如果他是不能出现，那是警方的行动被泄露，他提前逃离吗？那又是谁泄露了警方的行动？
亦或者，他是不想要那批货，那他为什么要促成这批交易？
苏翎在心底思索，这些话都是顾翎给她分析的。
他怀疑这个案子还没有完全结束，历城并没有因为这个案子告破恢复宁静，相反的，可能会掀起更大的波涛。
而从现在已有的情况来看，这个波涛的中心，是冲着季珩来的！
叶歉没有明确要求苏翎做什么，但苏翎可以感受到，他想把她作为切入点，了解整个事件。
这个性质，有些像卧底，更有种窥探监视季珩的感觉。
因为之前的事情，苏翎没有直接拒绝叶歉，可也没有答应。
她不希望她和季珩原本就不怎么好的关系变成那个样子，她其实也达不到别人的期望。
想着事，时间过得很快，季珩刚走进办公室她就已经听到他的脚步声，尽管那声音放得很轻，却依然没逃过她的耳朵。
她从床上坐起来，下一刻，季珩出现在门口。
他没有进来，就站在那里，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急切，可眼神已经安定下来。
“没睡？还是被我吵醒了？”
“没睡。”
苏翎回答，下床穿了拖鞋朝他走过去。
他扯了扯领带，等她走到面前，低头飞快的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在苏翎还没反应过来时，便已经撤离。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底没有欲念，反而像莽撞的少年一般，盛着欣喜，好像占了什么大便宜似的。
苏翎对此没有说什么，温吞吞的问了一句：“忙完了吗？”
虽然她已经习惯了独处，但待了这么一天，还是觉得有些无聊。
“嗯，饿吗？”
苏翎摇头，她现在其实对饱腹感和饥饿感的感知都不是很明显，也许是之前折腾得太厉害，胃功能有些衰退。
“我饿了，陪我吃点东西。”
季珩找了个借口，心情显然不错，苏翎默默顺从，拿了鞋子换上，和他一起出了大厦。
“这附近新开了一家烤鱼店，装修还不错，去那里吧。”
季珩提议，苏翎习惯性的沉默，算是同意，想到之前季珩执着的要帮她系安全带的举动，坐上车以后两只手便乖巧的垂在身侧没有乱动。
季珩果然俯身过来帮她系安全带，末了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真乖！”
他夸赞，眼角眉梢都染上极清浅的笑意，这是她回来以后，第一次看见他笑。
苏翎怔怔的看着他，忽的想起那天在地下城的包间，他拥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儿，那女孩儿身上穿着米黄色的裙子，像个小公主。
他也这样对那个女孩儿笑过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
其实并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在她脑海里有很多很多关于那个女孩儿的疑问，她想问那个女孩儿是谁，想问那个女孩儿又去哪儿了。
可所有的问题在舌尖打了几个转，都只是留下苦涩的味道，便被她吞咽。
她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和立场去问季珩这样的问题。
他们从来都不是平等的，她只是他的附属，他可以随时把她丢弃，而她除了他，已无处可依。
“在想什么？”
季珩主动开口，他其实不太喜欢这样长久的沉默。
“没什么，只是在发呆。”
苏翎掐断思绪，季珩已经按照指引停好了车。
这是一个巨大的鱼庄，除了烤鱼，还可以体验自己钓鱼的乐趣，整个鱼庄的装修偏古风，连店员身上都穿着考究的汉服，好像突然从闹市到了与世无争的古村落。
“二位客官里边请！”
店员热情的上前，分别递给他们一个荷包。
荷包很精致，是大红色丝绸做的，用金线绣着两只鸟。
“今天是本店每月一次的情侣日，荷包是情侣包，上面绣着鸳鸯，寓意交颈相偎，生死不离。”
生死不离？
季珩原本嫌弃的眼神，在听见这四个字以后缓和下来，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把荷包放进兜里。
苏翎对这个倒是没有特别大的感受，也把荷包收好。
跟着店员走进鱼庄大堂，苏翎才发现整个鱼庄几乎是完全按照古代的客栈修建的。
“这是本店的特色之一，整个鱼庄都是用木头建造，没有用过一棵钉子和任何的现代建筑材料。不过为了烤鱼安全，我们在装修好以后，在所有地方刷了一层防火漆，以免发生火灾。”
店员耐心讲解，绕过散发着木香的走廊，一座漂亮的假山和水池出现在眼前。
“这个是请当代园林大师特别设计的，很有意境，庄里还有很多风景优美的地方，也有专业的摄影师，二位提前预约，吃完烤鱼还可以拍一些情侣写真。”
店员热情的推荐，苏翎对假山很喜欢，不过对拍照着实提不起兴趣，季珩就更不用说了。
继续走了十来分钟，店员带他们来到一个更大的湖边。
湖面很宽阔，上面有成群的鸭子在凫水，湖边每隔一段距离就建有一个四角的亭子，用木桥连接，亭子往水里蔓延了一些，四周挂着幔帐和灯笼，看上去别有一番风味。
“二位请！”
店员撩开幔帐做了请的姿势，季珩带着苏翎走进去。
亭子里的空间不算很大，只有一个小桌和四个蒲团。
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设施，蒲团是温热的，坐在上面，温度很快传遍全身，哪怕冬天坐在这里看着雪景吃烤鱼也丝毫不冷。
“客官，这是我们的菜单，点好了可以直接叫我。”
店员指着桌上的一卷竹筒说，然后恭敬地退到亭子外面。
这个鱼庄其实蛮接近市中心的商业圈，这样大的占地面积，这样古色古香的装修，虽然有很吸引人的噱头，可前期的投入也非常的大。
会是什么样的人才有这样大的财力在这样的地段建造一个世外桃源？
苏翎疑惑，季珩已经展开竹筒开始点菜。
他点的菜不多，桌上的茶壶开始咕噜咕噜冒出热气和茶香，苏翎有些惊喜，她原本还以为这只是装饰的道具。
倒了杯茶捧在手里细嗅茶香，苏翎眯了眯眼，心里涌起一丝满足。
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季珩点菜的声音忽的停下，看她看得出了神。
“客官，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
店员不由得出声提醒，季珩回过神来，又点了两个菜。
等店员离开，季珩迫不及待的把苏翎勾到自己面前。
热切地吻落下，不再是浅尝辄止，苏翎没料到他会突然动作，有些懵，等反应过来想要反抗，季珩已经在察觉到她的意图后放开她。
“不好意思，没忍住。”
他道着歉，抽了纸巾轻轻擦了擦她的唇角水渍，脸上的歉意并不如何真诚。
“……”
苏翎无语，移开目光不想与他近距离对视，忽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辰，他怀里还揽着一个身姿妖娆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