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鸣海在说完那句话以后,客厅有数秒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苏翎听见自己震惊到慢了好几拍的心跳,感受到季珩在一瞬间握紧了她的腰肢,好似要把她的腰掐断一般。
空间静止了一会儿,然后她看见季尧猛地站起来朝外面冲去,薄晋紧跟在他身后,然后顾辰恍然初醒,穿着睡袍什么都顾不得也跟着冲出去。
苏翎忍不住也想跟着出去看看,可季珩坐在沙发上没动,也掐着不让她动。
他像一座雕塑一样,低垂着头,大半张脸都隐在淡淡的阴影中,看不太清神色。
“二爷?”
苏翎低低唤了一声,季珩没有反应,只是搁在她腰上的手,隔着衣服一下又一下用力的摩挲着那处纹身。
苏翎的心紧了紧,立刻察觉到季珩现在的状态不对。
季雨薇算是被他亲手送进去的,尽管季珩查到她不是季尧的亲生女儿,可她也是季尧一手养大的孩子。
季尧是疼爱她的,之前季尧可以不计较季珩把季雨薇送进去的事,那是因为季雨薇的确犯了错,但如果季雨薇在里面出了什么事,季尧还能理智的分析对错吗?
人非草木,在情感面前,是不存在绝对的对错的。
“二爷。”
苏翎又唤了一声,季珩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苏翎。
他的表情平静,额头的筋却暴起,显示出他正努力克制身体里翻涌的情绪。
他看着苏翎,忽的勾唇笑了一下,脖子扭了两下,恣意邪肆道:“割腕自杀?她还真他妈有种!我倒是小看她了!”
他在生气,不知是气季雨薇竟然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还是在气自己不该草率地把她送进去。
他这样的状态,像极了那天在古镇的宾馆失控暴走的状态,苏翎有些害怕,不知该怎么引导化解他的情绪,只能紧紧的抱住他。
“二爷,警局的人应该发现得很及时,送到医院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毕竟割腕的死亡时间比一般自杀的方式要长。”
苏翎冷静的分析,她没有割腕的经历,但季珩曾让她目睹过血流到枯涸的死法。
那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她可以清楚的看见一条生命是如何在她眼前一点点流逝,又是如何的不甘垂死挣扎。
不知道季珩是不是和她一样想起了当时的画面,他身上的暗黑气息削弱了些。
苏翎稍微松了口气,掀眸,意外的看见顾鸣海还站在客厅,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
不知为何,苏翎有种被野狼盯上的惊悚感,她垂眸避开顾鸣海的目光,往季珩怀里缩了缩,季珩揽着她站起来,看也没看顾鸣海,半抱着苏翎往外走。
身后,是顾鸣海吩咐管家联系律师帮季雨薇办理保外就医的声音。
天已经完全黑了,走出来以后苏翎才发现外面下雨了,密密麻麻牛毛一样的小雨,落在身上竟无比的寒冷。
季珩开着顾鸣海送的那辆破车疾驰在大街上,没多久停在一家医院楼下。
医院里到处都亮着灯,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季雨薇现在也在里面。
到了这里,季珩反而没有急着下车,他从兜里摸出烟,拿了一根夹在手上,想点烟却没有火。
俯身在车里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他有些烦躁,克制不住的在方向盘上砸了一下,车喇叭声骤然响起,医院保安部的值班保安探出头来大骂:“神经病啊!病人需要疗养,你鸣什么笛!缺德不缺德!”
这车看上去不贵,保安骂得便也毫不留情,季珩眼神一凛,手搭上车门,眼看要下车去,苏翎抓着他的衣领凑过去,堵住季珩的唇。
她动作太过急切,一股脑的撞过去,牙齿磕到嘴皮,立刻尝到血腥味。
闷哼一声,想要退开,季珩极快的压住她的后脑勺,解开安全带,放平座椅。
苏翎心里惴惴不安,她刚刚只是怕季珩控制不住自己下去闹事,并没有想过要在这个时候牺牲自己成为季珩的发泄品。
虽然是晚上,又有车窗挡着,但这毕竟是公共场所,苏翎没办法接受在这样的时间地点被当做物品一样对待。
季珩压着她,拉开衣服拉链,粗粝的指腹寻着拿出纹身轻轻摩挲,眼底是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的欲念。
苏翎想起那天晚上在古镇宾馆他嘶吼着让她滚,想起很多年前那条她从路边捡来最终却葬身腹中的流浪狗。
巨大的恐惧海水一般将她整个人席卷覆盖,神经末梢都害怕得战栗起来,她抖得厉害,连牙齿都在咯咯的小声打架。
季珩依然压着她,他们的心脏紧密的贴合,彼此的心跳频率相互影响最终变成一致。
季珩吻了吻她的脖颈,却并没有继续往下,只安静的埋首在她脖颈处,良久,他手臂收拢,把苏翎捞进怀里,声音无比沙哑的安慰:“别怕,我不动你。”
像第一次被他剥光衣服压在床上惶恐无措,以及之后每一次被他惊吓到心脏骤停时受到的安慰一样。
他说,别怕,我不动你。
便真的会遵守诺言,克制欲望不动她。
毫无缘由的,眼泪失控的从眼眶涌出。
苏翎先是无声的流泪,后来变成了嚎啕大哭,像过去无数次被欺负却又在最后关头被轻易安抚的那个女孩儿。
“季珩,你混蛋!你吓死我了!”
她骂出声来,手脚依然发凉。
若是这个时候有人路过,定然会以为是有小姑娘在和自己男朋友置气撒娇。
她很少哭得这样酣畅淋漓,季珩觉得有趣,像抱小孩儿一样把她抱起来,一个没留神却把她的脑袋在车顶磕了一下,苏翎哭得更欢了。
季珩失了耐性,吻去她的眼泪,堵住她的哭嚎,苏翎很明显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那么危险,然而内心却很安定。
因为季珩说了,他不会动她。
哭得累了,苏翎趴在季珩胸膛低低地抽噎,季珩找了毛毯盖在她身上,又调高车上的暖气,苏翎很快昏昏欲睡。
眼皮子打了会儿架便沉沉的睡过去,季珩轻轻拍着她的背,透过车窗往医院看了一眼。
大多数病房已经熄灯了,还有不少房间亮着灯,他不知道季雨薇现在会在哪个房间。
他向来恣意妄为惯了,以前从来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也不会觉得自己会做错什么事。
然而老爷子走后,他没去参加老爷子的葬礼,那天晚上,季雨薇回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了一顿,说是他把老爷子害死的。
季雨薇情绪激动,口不择言,他那时才知道在他住进重症监护室那段时间,老爷子竟然开始信佛,还去找了狗屁寺庙许愿,说愿意用寿元换他的健康。
这分明就是无稽之谈。
可他想到自己康复出院以后,老爷子迅速衰老,没多久便油尽灯枯去了,竟又魔怔的觉得季雨薇说得好像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至少,如果他没有那样胡来,老爷子的身体应该也不至于垮得太快。
老爷子走得急,除了那份遗嘱,连一句话都没留下。
但季珩多少也能猜到他的心思。
活了几十年的老狐狸,精明算计都是对外人的,最看重的还是家里人。
所以后来季珩对季雨薇的包容度高了许多,他也没想过要跟季尧争夺季氏,老爷子都走了,他不想还让季家沦为笑柄。
一是他不屑,二是……怕老爷子在地下觉得没面。
想到这里,季珩勾了勾唇,顺手薅了一把苏翎乱糟糟的短发。
他活了二十多年没跟老爷子好好说过一句话,等人走了,倒是巴巴的开始想着顾全人家的面子了。
手上没准,苏翎被扯得痛了,闷哼一声,拍开季珩的手,小脸在他胸膛蹭了蹭,寻了处舒服的地方继续睡。
她难得有睡得这么好的时候,季珩没再动她,在心里骂了一句没良心的小东西,也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车里的空间并不大,束手束脚的,身上还躺了个人,季珩基本没睡着,天刚亮的时候就下了车。
有早起的大爷推着小车到旁边摊煎饼果子,季珩夹着烟走过去借了火,顺便要了个饼。
老大爷挺热情,季珩蹲在旁边抽烟的时候,老大爷就在旁边闲聊,从他孙子考试乱改分数说到邻居家的泰迪草天草地草空气。
季珩一连抽了三根烟,肺部一阵疼,呛得咳嗽起来,一时竟停不下来,老大爷在旁边嘀嘀咕咕的说年轻人怎么不爱惜身体迟早会猝死云云。
季珩听到猝死两个字刚想反驳一句死老头别胡说八道,却又呛了一下,咳得更厉害。
肺越咳越疼,眼眶也因为咳嗽生理性的涌起水雾,眼前却突然出现一双熟悉的黑亮的皮鞋,然后一瓶矿泉水递到他面前。
接过,拧开,喝了两口,咳嗽终于平息了些。
“三个饼,一个不要生菜。”
季尧平静的说,老大爷欢快的摊饼,敲了鸡蛋,又是一通说教,列数了不少吸烟对身体的危害。
季尧听着,拿出手机边扫码付钱,边好心提醒道:“他从小就不爱听这些,您少说两句,小心他掀了您的摊子。”
季尧嘴里的‘他’自然是指的季珩,老大爷把饼卷递过来,看看季珩又看看季尧,最终选择相信季尧的话,打着哈哈笑道:“年轻人,我年纪大了就是喜欢多说两句,你别介意。”
说完把摊子推得远了一些。
季珩太阳穴突突的跳,砸了剩下那半瓶没喝完的水堵住季尧的去路:“谁他妈告诉你我不喜欢听那些话就要砸摊子的?”
他是街头混混还是收保护费的恶霸?
“我随口说的。”
季尧漫不经心的回答,低头咬了一口饼。
他原本就瘦了许多,又一夜没睡,之前在拘留所里的憔悴好像一夜之间都爆发出来。
晨光轻柔的洒在他身上,几根刺眼的白发折射出银光,季珩剩下的话全都被堵在喉咙里。
他看着季尧,突然想不起这人以前在商场叱咤风云的时候是怎样的恣意盎然。
季珩干瞪眼半天没说话,季尧换了只手拿饼,淡淡道:“过两天我会去做遗嘱公证,股权转让协议在薄晋那里,你随时都可以去拿。”
“季尧,你他妈是不是有病!那些股权你不要就拿去喂狗好了!”
“……”
季珩怒不可遏,怒气冲冲的吼了一顿,转身回到车上,还把车门甩得震天响。
季尧拿着饼,低头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他倒是想用这些股权喂狗,可这条小狼狗凶得很,就是不要他能有什么办法?
车门巨大的声响把苏翎惊醒,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然后就看见季珩黑沉沉的脸。
“二爷,怎么了?”
苏翎疑惑,刚醒过来,脑子还有些混沌。
季珩没来得及回答,车窗被人敲响,季尧面无表情的站在外面。
苏翎坐起来,然后感觉一阵暖流奔涌。
“……”
应该……是侧漏了吧。
苏翎分神想了一下,季珩已经摇下车窗,季尧手里那两个煎饼果子毫无预兆的映入眼帘,一种诡异的不和谐感萦绕在苏翎心底。
季尧身上的气质,和煎饼果子实在是相差甚远。
不等季尧开口,季珩吼了一句:“老子说了不要就不要!”
苏翎被吼得发懵,刚刚他们说了什么吗?季珩不想要什么?
疑问在心头盘旋,季尧接着季珩的话题,靠在车窗平静道:“雨薇还在重症监护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脱离危险,我没有精力管季氏,如果你不要,我就给顾辰。”
“关老子屁事!”
季珩满不在乎的说,季尧没有再多说什么,拎着两个煎饼走进医院。
季珩的脸臭得不行,苏翎感觉侧漏有越来越磅礴的架势,硬着头皮开口:“二爷,能先带我去商场上个厕所再买身衣服吗?”
季珩很生气,但好在他没有把气撒在苏翎身上,在路边给她买了两碗粥作早餐,然后带她去商店解了燃眉之急。
从商店出来,季珩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了许久,最终还是带着苏翎返回医院,去了季雨薇所在的重症监护室。
他们去的时候,季尧已经穿着消毒衣进去了。
透过监护室的窗口,可以看见季雨薇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她身上插着很多医疗仪器,脖子和手腕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却还是被血浸染。
季尧站在床边看着她,因为是背对着门的,苏翎他们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
只是他的背影不再意气风发,反而有些佝偻萧索。
好像在这一刻,他不再是历城赫赫有名的季家大少,而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你们也是季雨薇的家属吗?”
巡房的医生拿着病历问,苏翎转过身来,指着季珩道:“对,他是季雨薇的二叔季珩,请问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许是季珩的表情有些恐怖,医生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她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期,就算好了,声带受损严重,以后恐怕也不能再说话了。”
“她不是割腕自杀的吗?怎么会伤到声带?”
苏翎敏锐的问,医生叹了口气:“你们难道不知道她被抢救回来苏醒又后把筷子捅进自己喉咙的吗?”
“……”
割腕不成,被抢救回来还要用这样极端的手段自杀,可见这人想死的念头有多坚定。
可至于吗?
这个案子还没有最终定案,顾辰会帮她请最好的律师为她辩护,她现在突然自杀,不是会更加加重身上的嫌疑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定罪判刑,季尧也会尽可能的让她不受委屈,甚至依然会要求顾辰维持这段婚姻关系,她出狱以后,依然会是顾家少夫人。
虽然到时可能会受些白眼和非议,可有顾家做靠山,她怕什么?
面子难道还能比命重要吗?
苏翎叹了口气,在她的思维看来,季雨薇是没有自杀的动机的,但她也不能肯定,毕竟她的情感认知和正常人是不一样的。
在这种情况下,她不想死不一定别人也不想死。
医生继续巡房去了,季珩站在那里,透过窗户定定的看着里面没有说话。
苏翎跟着站了一会儿,生理期还没过,腰部一阵阵发酸,她皱了皱眉,扭头想找凳子坐一下,不期然对上顾辰布满血丝的眸。
他也一夜没睡,想来昨晚也被季雨薇的二次自杀闹得兵荒马乱,等季雨薇被推进重症监护室才抽空回家换的衣服。
他看了苏翎一眼就移开目光,快步走到监护室门口,透过窗户往里面看了一眼。
季雨薇现在的情况很危急,虽然昨晚的手术成功了,但术后这几十个小时并不比手术时的风险小。
新婚几个月的妻子莫名成了杀人犯,如今又濒临死亡,怎么看他的运气都不怎么好。
他也和季珩差不多,老僧入定的站在门口没有说话。
苏翎走到椅子上坐下,脑袋放空,不自觉的开始发呆。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有点多,她没有精力去想,也想不透这背后有什么联系。
这样放空思绪什么都不去想,也算是照顾好自己不给季珩添麻烦。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一点。
毕竟,你不能指望一个宠物在关键时刻还能发挥点力挽狂澜的作用。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辰看向季珩问:“现在你满意了?”
他脸上的淤青还没完全消退,熬了一夜又有些憔悴,这样一质问,倒像是季珩才是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
季珩没有反应,连余光都没给他一个。
顾辰又将目光投向苏翎,苏翎自觉自己是万万没有能力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十分坦然的迎上顾辰的目光。
顾辰的眼神并没有如何咄咄逼人,甚至和平时没有两样,温和宁静。
他看着苏翎,透过她又恍然看到了那些青涩稚嫩的时光。
“阿翎。”
苏翎听见他低唤,语气带着一丝叹息,这叹息像细密的无法捕捉的网,轻易将苏翎的心笼住,然后收紧,尖锐的痛从心脏传开。
在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鲜血淋漓。
听见这声阿翎,季珩终于动了动,他眼神阴鹜的看着顾辰,带着凛冽的警告。
顾辰却恍若未觉,继续看着苏翎,眼底闪过温柔、惋惜,最后变成冷漠疏离的漠然。
他薄唇轻启,寡淡如水的说:“我真后悔认识你啊……”
心跳骤然停歇,苏翎瞪大眼睛,脖子好像被人死死掐住,致命的窒息。
顾辰说,真后悔认识她!
那么温柔的人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他丢下她说要和季雨薇结婚的时候,他收回所有温柔决定只给季雨薇一人的时候,甚至他骂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的时候,她都没有对他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怨怼,也从未想过后悔认识他这种事。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过,明明她一直都是被抛下的那一个,为什么他能轻而易举的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错的吗?
苏翎愕然的看着顾辰,脑子里一片混乱。
一些被她可以掩埋在记忆深处的片段撑爆脑袋涌现出来。
她想起自己刚到季家不久,季雨薇就在私下说她是跟在季珩屁股后面转悠的哈巴狗,只会摇尾乞怜,阮湘女士也一直不喜欢她,在季珩看不见的地方,她总是被嫌弃是多余的一个。
后来她被顾辰带走,季雨薇还是会时不时的出现在她面前,说她拖累顾辰,说她一无是处是个累赘,最后季雨薇说她有病,和季珩一样是个疯子。
顾鸣海也找过她两次,他不喜欢她,说得很直白,还威胁过要把她赶走。
这些记忆被她埋得很深,突然一下子爆发出来,苏翎有种被活生生剜了心的难过。
她终于记起来过去两年为什么好几次都会被顾辰看见她失控打季雨薇了。
在她受到刺激很难过的时候,这些被掩藏的暗黑记忆就会涌出来,会和她的理智抢夺这具身体的掌控权,会让她发疯伤人。
会让她变得不像自己。
就像现在这样,她蹲在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上,捂着耳朵拼了命的尖叫。
她感觉自己难受得要死掉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让她冲过去撕咬顾辰,像野兽一样发泄自己内心的愤怒。
可理智却像一把刀生生劈开她的脑袋,和那些暗黑情绪作斗争。
她做不到!
哪怕那个叫顾辰的男人说后悔认识她,她也没办法伤害他。
毕竟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温柔的呵护过她。
他是她二十年来触碰到的第一缕温暖,寄托了她曾经最美好的希冀。
他是不一样的。
哪怕从此陌路,她也希望他能过得安好。
薄弱的理智被无边的暗黑情绪撕扯着,苏翎痛得尖叫一声高过一声,原本闻声赶来呵斥的医护人员都被她震住。
顾辰也愣了,他见过苏翎失控发狂的模样,但没见过她像现在这样。
好像有人把她关在极阴森恐怖的牢笼里,而她无路可逃,只能承受那巨大的痛苦。
阿翎……
顾辰无意识的往前踏了一步,身边带起一阵细小的风,季珩从他身边冲过去,一把抱住苏翎。
“看着我!”
季珩命令,大掌狠狠地捏着苏翎的脸颊。
苏翎的脸被他捏得变形,齿关却试图咬紧,季珩不松手,目光敏锐的扫过她殷红的口腔。
口腔内壁被她咬破了!
季珩眼神一凛,直接一个用力卸了苏翎的下巴。
尖叫声停顿了一下,变成痛苦的呻吟,苏翎眼角涌出泪花,口水混着血丝流出来,巨大的疼痛让她清醒了一点,眼神却很茫然。
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甚至不认得在她眼前的人叫季珩。
“苏翎,看着我!”
季珩再次命令,他是第一次看见苏翎这样失控的样子。
在他眼里,苏翎现在就像被荆棘囚困的小兽,浑身鲜血淋漓,那刺耳的尖叫,不过是她痛苦不堪的呜咽。
这是他圈定的宠物,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可她现在蜷缩在他面前,痛苦又无助,他却无能为力。
“看清我是谁!”
看清你面前的人是谁!
是谁在你掉进深渊以后还在你身边,是谁在你最无助的时候将你拖离痛苦的沼泽。
眼泪从眼眶涌出,模糊了视线,理智却渐渐占了上风。
朦胧中,苏翎看见季珩冷硬如冰的脸,那眸光却炽热如火。
“看着我!”
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命令,苏翎想说话,下颚传来疼痛她才发泄下巴脱臼了,臂膀也被勒得很疼,因为季珩很用力的抓着她,生怕没抓紧她就会消失不见。
二爷!
她在心底喊了一声,季珩听不见,他依然抓着她,命令她看着他,记住他是谁。
过了一会儿,她完全清醒过来,在众人的围观下,安静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他二十六了,十二岁的时候,他把六岁的她带在身边。
她见过张扬邪肆的他,见过叛逆凶狠的他,也见过颓然无助的他。
从无所畏惧的少年到肆无忌惮的成熟男人,他的每一个阶段,她都有参与其中。
他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依然锋芒毕露,谁都不觑。
他又好像变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样霸道强悍,他会听她的诉求,甚至学着尊重她。
季珩……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季珩忽的停下,有感应一般掀眸和她对视,眸光亮如星辰。
“清醒了吗?”
他问,苏翎点头,抓着她肩膀的手又紧了几分。
“我是谁?”
不知为何,苏翎觉得季珩的表情有些紧张,他看着她,甚至忘记她的下巴脱臼无法开口。
苏翎垂眸思索片刻,抬起手,指了指无名指上的戒指纹身。
季珩抿唇,片刻后拥着她疯狂的吻下来。
下巴疼得厉害,加上季珩动作粗鲁,苏翎受了罪,可这人又像是故意要让她记住这疼一样。
她吓到他了。
像那晚在古镇宾馆,他吓到她一样。
苏翎伸手回抱住季珩,无声的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季珩的动作顿了顿,终于温柔下来,像某种被顺了毛的大型犬只。
季尧在旁边围观了整个过程,见两人都安静下来,走过来毫不客气的踢了踢季珩的背:“起来,还嫌不够丢人?”
他揉着眉心,显然有些心力交瘁。
“又没丢你的人!”
季珩反驳,拉着苏翎站起来,顾辰还站在监护室门口,他双手环胸看着苏翎他们,姿势和刚刚没有丝毫的变化,像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连看热闹的兴趣都没有
苏翎安静的看着,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清醒过来就选择性失忆,相反的,她记得很清楚。
顾辰刚刚说,他后悔认识她了。
巨大的刺激以后,再想起这句话,胸口只有沉闷的钝疼。
苏翎皱眉,脸颊被季珩捧住,她以为季珩要说些什么,下巴传来咔哒一声响。
脑子空白了数秒,痛觉神经才后知后觉的将疼痛传达。
“嘶……”
她倒吸着凉气,眼泪又涌了出来。
“不许哭!”
季珩冷着脸命令,苏翎见他的表情实在凶恶,只能把眼泪憋回去。
她没再看顾辰,他既然后悔认识她,她便该配合装作从没和他认识过一样。
其他人说得没错,她就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还很小气记仇的那种。
情绪突然崩溃再极致宣泄以后,身体涌起极度的疲倦,苏翎有些犯困,刚想跟季珩说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噔噔噔的高跟鞋声传来。
然后是沐燃噼里啪啦的声音:“顾总!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找你!”
一声落下,不等顾辰反应,沐燃又是一顿惊呼:“季总,您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不来公司?我可想死你了!咦?二少也在这儿,谁生病了吗?”
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语速又快,别人根本插不上话。
终于等她问完,顾辰才有机会问上一句:“出什么事了?”
注意力被拉回正题,沐燃顾不上八卦,恢复公事公办的表情,刚要回答立刻反应过来不对劲。
在场的三个人看上去似乎对公司的事都有决定权,那该……听谁的?
眼珠转了转,沐燃将目光投向季尧。
“季总,现在季氏,归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