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情里,一个人很难同时爱上两个人,但是相亲的时候,却可以同时对两个人有好感。因为没有爱情,看的都是条件,自然难以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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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小邹被一阵恶臭熏醒,是厨房里昨晚吃剩的西瓜皮馊了。小邹打开风扇,心想,伏天真的来了。
食物腐败得太快。空气里的热气紧紧地黏着你,挤着你,让你每动一下,都能和它摩擦生汗。
刚洗完澡,打开电视的工夫,又是一身汗。电视上说,今天是入伏的第一天,最高气温达到三十八度,主持人开玩笑地说,这种天气去约会的都是真爱。而她马上要瞒着赵启明去和靳长庚相亲了。
哪个是真爱?是一周前的相亲对象赵启明,还是从未见过面的靳长庚?
二十二岁的小邹护士苦笑了一下,趁着年轻有资本,她想找个更好的,这有错吗?
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小邹梳妆打扮起来。临出门,小邹额头的发髻沿线又起了一层细密的汗,还要重新补一下妆。小邹有些沮丧,自己什么时候能住在空调房里?想到这里,她又变得理直气壮,骑驴找马有什么错?她拎起装着西瓜皮的垃圾袋,浑身充满力量。
因此她出门打车的时候也没有特别心疼,想要得到更大的利益,就要付出更多的成本。
赵启明给她打来电话,问她在干什么。
“去见闺蜜。”小邹柔声细语中带着甘甜,她觉得有愧于赵启明,只能通过声音来给他些甜头,算是补偿,也算是手段。
赵启明好像挺受用,他的话语中透着想念:“今天上午其实就已经开完会了,但是总部这边非得让我们留下来吃饭。唉,真不知道体谅人,没办法,只能明天回去。”
“好好工作,好好吃饭。”小邹像个乖巧的女朋友那样嘱咐赵启明。
从出租车上下来,到约定好的饭店,刚好有七步,一、二、三、四、五、六、七,每一步小邹都在忍受和争取,忍受炙烤,争取清凉,就像是生活教会小邹的那样。
靳长庚是大学的图书管理员,收入一般,但是家道殷实,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这也是靳长庚比赵启明有优势的地方,赵启明虽然是程序员,赚得多,但是老家在外地县城,和她一样,家境一般。
就不能让他们两个结合一下吗?小邹贪婪地想。
七步之后,小邹好不容易凉快了下来,却又被坐在不远处的男人吓出了一身冷汗,小邹瞪大眼睛,以为看到了赵启明。
“是小邹吗?”男生站了起来,“你……没事吧?”他试着问。
小邹说不出话,她在想她是该点头还是该跑。
男生微笑着伸出手说:“你好,我是靳长庚。”
小邹这才意识到他不是赵启明,小邹此刻太心虚了,赵启明好像是她心里的鬼,无处不在。
“怎么了?刚才是哪里不舒服吗?”靳长庚体贴地问小邹。
“没有,”小邹展现出她的笑容,“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朋友,太像了,差点儿把你认成他。”
“哦?有照片吗?很好奇。”靳长庚说。
小邹慌了一下神,立刻又笑着说:“不是很熟的朋友,没有照片。”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密谋已久的连环杀手,在相亲的道路上,要干一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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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比下来,小邹就发现了他们的不同。
比如,点菜的时候,赵启明问她有什么忌口和不吃的菜,然后干脆利落地点了四道菜。但是靳长庚就会把菜单给她,然后温柔地让她来点,自己则一道菜都不做主。
看电影的时候,赵启明会主动给她备好爆米花和可乐。而靳长庚说欣赏影片是很神圣的事情,边看边吃喝是对电影创作者的不尊重,导致小邹口渴了两个小时。
赵启明喜欢双手插进裤兜,靳长庚喜欢抱在胸前。赵启明身材比靳长庚好,靳长庚比赵启明高。赵启明会和她聊公司的趣事,而靳长庚会给她讲书里的故事。
见了靳长庚,小邹更纠结了。最关键的是,在爱情里,一个人很难同时爱上两个人,但是相亲的时候,却可以同时对两个人有好感。因为没有爱情,看的都是条件,自然难以取舍。
分别的时候,靳长庚约小邹说:“博物馆有个珍宝展,展品来自六个国家的博物馆,难得一见。明天第一天开展,我想去看看,你去吗?”
小邹想赵启明明天回来,应该不会约自己,于是答应道:“好呀。”
“博物馆九点开门,你觉得咱们几点见面比较好?”
小邹说:“你定吧。”
靳长庚说:“还是你来定吧,你们女孩子要化妆打扮,所以你来掌握时间比较好。”
小邹说:“那就九点半吧。”
靳长庚说:“好的,那咱们博物馆门口见。”
靳长庚刚走,小邹就在走进小区的烈日下接到了赵启明的电话。
赵启明的声音里透着兴奋,像是古代领兵打仗的将士突然得知可以重返故里一样:“小邹,总部这边的领导临时有事,晚宴取消,我今晚就可以回去了!”
小邹嘴上说:“太好了。”可心却好像被鬼附着一样难受。
“你说顺不顺,刚好有机票,简直太顺了!”赵启明忍不住爽朗地笑出声来,他接着说,“明天咱们去哪儿?”
小邹就怕这个。
可还没等小邹开口,赵启明就迫不及待地说:“我同事说明天博物馆有一个六国珍宝联展,据说难得一见,咱们就去那儿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就明天九点,我去你家楼下接你!先不说了,我要过安检了,明天见啦!”
小邹使出全身力气大喊:“等一等!”
好像如果此刻不阻止赵启明挂断电话,小邹就要彻底地失去什么。不过这一声倒是把赵启明吓到了,他从来没有听过小邹这样说话,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小邹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如果在大太阳底下做不到,那么就尽量让自己的思维冷静下来。这样她才能尽可能地控制好自己的声音,她就又变回赵启明认识的那个护士小邹了。
“那个,我明天想睡个懒觉,能不能晚一点?”小邹恢复成那个甜美的小邹。
“行呀,你说几点?”赵启明问。
“那就十一点吧,咱们在博物馆集合,你看行吗?”小邹问。
“为什么不让我去接你,天多热啊。”赵启明说。
小邹又收集了一点他们俩不一样的地方,于是微笑说:“不热,我打车。”
家里依然闷热,为了省钱,小邹租的是沿街的西厢房,又吵又闷。她打开电风扇,洗了个澡,然后湿漉漉地走到电风扇前,让风吹走吸在她嫩白皮肤上的水珠。小邹闭上眼睛,想明天是真的要干一票大的了,在这疯狂的炎热里,相一次疯狂的亲,然后做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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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长庚很准时,小邹也是。
她昨晚想了一宿,今天要怎么样打扮才能既漂亮又不扎眼。白色T恤衫可以,浅色牛仔短裙不错,头发要放下来不要束上去。如果太素,那么就戴上新买的绿色耳夹,年轻皮肤好,那就素颜吧。
博物馆里的人很多,这让小邹更放心了。他们排队从入口开始看,每隔几件展品就会有一名女保安在维持秩序。靳长庚看展览的速度很慢,每一件都要仔仔细细地观察,如果展品面前人多的话,就等到人少的时候再上前观看,边看还要边给小邹讲解,孜孜不倦。
可是小邹心里却急得不行,眼看就要到十一点了,她很害怕赵启明会提前过来。
“你知道张僧繇吗?”
“嗯?”
刚才还在东张西望的小邹学着靳长庚的样子,身体前倾,看着眼前的这幅画。
“不知道。”小邹说。
“张僧繇是梁朝著名的画家,这幅《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传说就是他创作的。你看,多出神入化。”
小邹又往前凑了凑,她在看画的时候忍不住斜着眼睛看全神贯注的靳长庚,她发现靳长庚此刻更像赵启明了。不知道是因为角度、光线还是心中的那只鬼,她竟有点恍惚。
“看什么呢?”靳长庚转过头来冲小邹微笑。小邹发现,就连他的虎牙也那么温柔,发现这一点,靳长庚就又是独一无二的靳长庚了,谁也不像他,他也不像谁。
“这颗星的形象和别的不太一样,她好像是个女人啊?”小邹指着五星形象中的金星,一个骑着凤凰,又头顶凤凰的女性形象。
靳长庚说:“你的观察力还挺强,这个是金星,也叫太白星,是宇宙里除了太阳和月亮以外最亮的星星。之所以是女性形象,这和印度的密宗有关系,金星是地内行星……”
靳长庚还要再说什么,小邹的手机响了。
小邹有些慌张,她打断靳长庚说:“不好意思,我得去趟卫生间。”说完便淹没在人群里。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小邹边挤过人群边想,她想起刚才和靳长庚看到的《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像今天这样的勾当,真应该算个好日子再出来作案,不然很容易被抓个现行,小邹苦笑。
赵启明站在门口,看见小邹,立刻露出灿烂的微笑。
“我没迟到吧?”赵启明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问。
“没有,是我到早了。”小邹笑。
“快进去吧,今天真热。”赵启明说。
“咱们从入口开始看吧。”小邹赶紧把赵启明领进入口,不让他在大厅多停留一秒钟,这样他们就不会碰面了,小邹想。
可是赵启明看展品的速度可比靳长庚快多了,每一件都只是走马观花,小邹担心,以这样的速度,赵启明迟早会追上靳长庚。所以小邹尽量把靳长庚刚才给自己讲解的内容再给赵启明讲一遍,拖慢两个人的观展速度。
赵启明笑着说:“小邹,看不出来,你还挺博学啊!”
小邹敷衍着笑笑,她所表现出来的博学可并不轻松。
“你怎么少了一只耳环?”赵启明问。
“啊?”小邹下意识地举手捏住自己的耳垂,右耳朵果然软软的,这可糟了,可能会留下把柄。可是人这么多,一只小小的耳夹又有谁能发现呢?
于是她笑着说:“不知道丢哪儿了,没关系,看展览要紧。”
赵启明也笑,凑近小邹的耳朵说:“没关系,我给你买。”
小邹心里是喜悦的,但她没有表明。眼前是《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小邹借着讲解这幅画的兴致,来释放这种不能说出口的喜悦。
“这是梁代画家张僧繇的作品,你看这个金星是不是很特别,她是个女人,看出来了吗?这和印度的密宗有关系,金星呢,又叫太白星,是除了太阳和月亮以外最亮的星星……”
“不好意思小姐,”小邹被一名女保安打断,“这耳夹是不是你的?”
小邹的汗一下子从后背的毛孔里钻了出来,她没法否认,因为另一个耳夹还在自己耳朵上挂着呢。
“我刚才在这捡到的,还给你。”女保安热心地把耳夹递过来。
“你已经看过了?”赵启明问。
小邹的脸红成了夕阳下的云,她怕这名女保安再说出什么来,赶紧接过耳夹,道了声谢就把赵启明拉开了。
她站在那里低着头不说话,因为她没法在赵启明疑问的目光中解释她这一系列的异常。
赵启明把手插进裤袋里看着小邹,突然笑着说:“我明白了。”
小邹心虚地抬起头。
“你是故意的,故意先看了一遍文字介绍,然后好讲给我听,对不对?”赵启明说,“我说你怎么不让我去接你,原来是想给我当老师啊!”
赵启明爽朗地笑起来,小邹也只能顺着赵启明的话,演起了被揭穿后不好意思的剧情。
还没演完,小邹就收到了靳长庚的微信:我在一楼厕所门口等你。
小邹灵机一动,抬头问赵启明:“那接下来的展览,你能当我的老师吗?”
赵启明果然信誓旦旦地说:“没问题,只要你给我一点时间,我的记忆力可是惊人的。”
小邹说:“那好,我现在想去上趟厕所,等我回来,你来讲给我听。”
小邹又匆匆忙忙赶到一楼厕所门口,靳长庚果然抱臂等在那里。
靳长庚温柔地说:“看你这么久都没回来,我就过来看看你是不是需要帮忙。”
小邹微微喘着气,鬓角有些湿,说:“刚才一楼厕所人太多,我就去二楼了,咱们去水吧那里歇会儿吧?”
靳长庚点头。
“你想喝什么?”靳长庚问。
“冰的,什么都好,只要是冰的。”小邹说。
“冰的没问题,可你想要喝什么?”靳长庚问。
小邹的手机又响了,是赵启明给她发的语音:“快回来,让你见识一下我过目不忘的本事。”
小邹故意装作没听见,和靳长庚说:“我要冰可乐,多加冰,少放可乐。”
靳长庚笑了笑,然后走过去排队。小邹本想先坐下歇一会儿,赵启明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你在哪儿呢?我去大厅找你啊!”
“不不不!你在展厅等我就好!”
小邹来不及告诉靳长庚,她又挤过人群,往展厅里挪,她的额发也湿了,心里惦记着靳长庚排队买的那杯冰水。
赵启明果然背得很熟,周围已经有小朋友被赵启明绘声绘色的讲解给吸引过去了。
小邹觉得更热了,这展馆里明明有空调,可是自己为什么会越来越热。
又是一条微信,是靳长庚发来的,上面写着:你去哪儿了?冰快要融化了。
小邹看赵启明给小朋友讲解得正在兴头上,于是偷偷溜走去见靳长庚,其实她更想喝一口冰水。她大汗淋漓地挤到了水吧,哪里有靳长庚的影子,于是她给靳长庚发微信:我已经在水吧了,你在哪儿?
她决定见到靳长庚后一定要和他道别,让他先走,自己实在是玩不起了。都说脚踏两只船最终只能掉进水里,可是水在哪里,她此刻真想一头扎进水里躲掉整个夏天。
靳长庚还没找到,赵启明就又来电话了,催她赶紧过去,他正讲得精彩,没人给他录视频。
小邹又跑去展厅,可是她也没找到赵启明。她在展厅里穿来穿去,展厅好像是座迷宫,把小邹禁锢在里面。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根快要融化的雪糕,早晚会化成一地水,只剩一根棍,倒在地上再也动不了了。
她现在就走不动了,站在那里不停地喘着粗气。
一抬头,小邹发现她自己正站在《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面前,她感到头部发胀的疼痛,好像这附近有谁默念着邪恶的咒语。手机又响了,但她已经不想再看是谁了,因为只要微微一动,她就会冒出更多的汗来。露馅就露馅吧,他们见面才好呢,长得这么像,也许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也不一定。
小邹盯着《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的简介,上面写着:金星是地内行星,黎明见于东方叫启明,黄昏见于西方叫长庚。故《诗经》云:“东有启明,西有长庚。”
东有启明,西有长庚……
小邹默念着,她突然想到,启明和长庚,他们俩不会就是一个人吧?是金星下凡耍她玩的吧!她以为她可以耍他们俩,结果被他们俩给耍了……
小邹突然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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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本地的报纸上登出来一篇篇幅很短的社会新闻,大概内容是:一女子在博物馆中暑倒地,两男子同时出现,才知该女子在馆中约会了两个相亲对象……
那天,小邹被送去的医院刚好是她上班的地方,这件事被闹得沸沸扬扬,众人皆知,小邹也成了医院里的笑柄。
但小邹比从前更加努力工作了,别人不愿意加的班她来加,别人不愿意干的活儿她来干。就算碰到有人在议论自己,她也只是笑而不语,照常做事。她不再把嫁人当成自己的人生目标,她换了一个小小的理想,就是在出伏之前,给自己买一台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