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双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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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那天下午,徐亮的出现把我自己原本就困惑的心情弄得很糟糕。以至于当我第二次见到唐愈的时候,依然没有给她留下好印象。我们在学校门口碰面,唐愈穿了一件驼色的风衣,我虽然不懂是什么牌子,但也看得出来绝对不是便宜货色,加上她搭配了一条黑色长围巾和紧身保暖裤,披散开来的深栗色长发给人一种惊艳的印象。看来上次我的确是太激动了,居然没有看到唐竞辰这家伙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妹妹。我的双手握着背包的带子,又想着这个动作实在是太傻了,于是把手插进口袋,最后还是把书包取下来拎在手里,好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土气。而唐竞辰则很快调整好情绪,拉着唐愈给我介绍:“唐愈,海艺校花,我妹妹。”然后又指着我说:“肖萌,我大学里最好的哥们儿。”

唐愈带着很有亲和力的笑容大方地和我握了手说:“早听我哥提到你了,上次都没顾上认识,今天就当是初次见面吧。不过肖萌,你收藏的那幅画真的很赞哦,我有看过。”

我在那一瞬间确定她不是陆小艾。她不记得肖萌这个名字,她也没有看出那幅画里藏着的往事。她很美,衣着打扮透露出不俗的品位,言谈举止显示出很好的家教。和我想象中富家小姐的飞扬跋扈和颐指气使截然不同。但是我不喜欢唐愈的眼睛,虽然同样很大很亮,但是却深,不似记忆中李艾的无限温柔和陆小艾的天真净澈。唐愈的眼睛太机灵,太聪明,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察言观色,暗中盘算。我在餐厅里一边吃饭一边听她和唐竞辰说着近日来学校里的事情。唐愈仿佛是感觉到他们有些冷落我了,于是便说一些她所认为我会感兴趣的话题。我刚要接着话题多少说一些,她又马上换到了别的事情上,并不真的打算同我多交谈。过了一会儿她又说:“肖萌,你今天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太好呀,难不成还在生我哥哥的气吗?你看他都说你是他大学里最好的朋友了,你就别放在心上了,他就那个脾气,做事莽莽撞撞的。”

唐愈很会揣摩别人的心思,这一点和唐竞辰很像。但她在说话的时候有意顾及周全,对人又似乎带着戒备,不愿意轻易让别人了解自己。我抬起头笑笑说这件事早就过去了,那天是我太不理智了。然后唐愈就很开心地点点头说那就好,给了我一个礼貌亲切的表情。

我并非是经历平顺、性情随和的少年,因了长久以来在性格中已经岿然不动的敏感和不安,总是会更加善于捕捉到旁人不易察觉的细微情绪。唐愈看似春风化雨的目光带着犀利和曲折,我只感到那后面仿佛藏了千层万层的烟雾,而我却根本无从捕捉唐愈内心的丝毫线索。所以我觉得很不舒服,仿佛是躺在手术台上任人剖析一般。

唐竞辰脸上挂了点儿彩,并不明显的一块瘀青在下巴靠近脖子的位置,如果不抬头是不容易看见的。但也恰恰是唐竞辰抬头喝了一口水的时间,唐愈就发现了这一处细节,有些紧张地问道:“哥你下巴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嗯。”唐竞辰应了一声,摸了摸伤处说,“没事,小意思。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今天我来的时候又碰到徐亮了,他被我好好教训了一顿。说起来,今天要不是肖萌,估计我还有点儿吃力呢。”他说着把目光转向我。

“啊?”唐愈很惊讶地低呼了一声,显出害怕的样子,“又是他?那我该怎么办啊?那个徐亮老是骚扰我,弄得我都不敢一个人出去。”她似乎对徐亮这个名字很是害怕,一听到神色就莫名地慌张,语气中透着不安,此刻唐竞辰说他又在学校附近出现,唐愈抿着嘴,眼睛闪了几闪,眼泪好像立刻就要落下来。

看来徐亮真的是个麻烦,但我有些疑惑他是不是只是针对唐愈,便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唐愈,那个叫徐亮的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谁叫你长得这么漂亮,校花这个称号可是金字招牌呢!”

唐竞辰立刻皱起眉头瞪了我一眼:“我对你说过别开我妹妹的玩笑吧?你就那么没记性吗?”

唐愈绝对是唐竞辰的雷池,他对妹妹的溺爱和保护果真强烈。我干笑一声举手做投降状,说:“算我错了。你们还真是亲兄妹,说一下都不行,输给你了。”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眼前两个人的脸色瞬间变了,先前的欢快一扫而光,此时我们之间有些尴尬。唐愈拢了拢头发低头看着面前的玻璃杯说:“我和哥哥没有血缘关系。”

她语气冷冷的,对比提及徐亮时的不安和刚见面时的热络,仿佛是在必要的情景里又换上了一张恰当的面具。

“咦?”我狐疑地看着唐竞辰,眼睛里小心地探寻,若有所思地说,“我承认我很好奇,不过你们家的事唐竞辰对我说起过一些的,你是他继母的女儿?”

“算是吧。”唐愈侧过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懒懒地回答道。她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手机是和唐竞辰一样的香槟色土豪金,一样的透明电镀樱花草图案的手机壳。她低头摆弄了一会儿,然后像是要把话题转开一样地说:“快上课了。”

但我已经顾不上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引起的不快,我只知道如果我不尽快弄明白的话我一定会失眠。唐愈是李艾的女儿?不,这完全没可能。我出生于一九九五年的十一月,而小艾生于一九九七年的三月。直到二〇〇四年陆泽生卷走家产消失之前,我一直和李艾住在同一座院子里,唐愈是根本不曾出现的角色,她又怎么可能会是李艾的女儿呢?陆小艾这个名字梗在我的喉咙即将脱口而出,但我害怕一说就是错,会把自己与真相推得更远,于是换了一个方式问:“哦,这样啊,你们家就你们两个吗?”

我屏住呼吸不动声色地留意唐家兄妹的表情,生怕漏听一个字眼儿,也害怕听不到任何回答。但唐愈却轻轻笑起来,放下手机对唐竞辰说:“哥,你的这个朋友对你还真是关心呀,打听得这么详细。”她把头转向我,眼里的光瞬间变成冰柱般写满冷漠和敌意,“肖萌,我不喜欢你,你的好奇心太重了。”

我干笑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尴尬,一边讨好地笑着一边说:“你们别误会,其实是这样的,下午我跟唐少去你们家,见到他妈……哦,他继母,唐少对我说过很讨厌那个女人,但是我看他对你又这么好,所以有点儿想不通。就这样,你们别把我想得太八卦了。”

唐竞辰有些生气了,他冷脸说:“那好,肖萌你听着,我父亲叫唐伟强,他的第二任妻子叫李艾,父亲再婚时她带着一个女儿。李艾和我父亲没有孩子,小愈是我父亲的养女,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我们家的情况就是这样,你还想知道什么?要不要我写下来给你签字画押?”

“咳,至于吗?我也就是随口问问而已啊。”我打着马虎眼,故意惊讶地说,“原来你还有一个妹妹啊,都没听你说过。她也在海艺上学吗?”

“停!”唐竞辰伸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到此为止吧,肖萌,不然我不敢保证我不会生气。我今天是来和我妹妹吃饭的,不是让你来做家庭户口调查的。”他说着看了一下手机,“时间不早了,我妹妹要回学校了。”说完就起身和唐愈一起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希望你以后管好你的好奇心,别拿我家的事情解闷,我和小愈都不想提那个怪物。”

事已至此,我知道我不能再多问什么了。只能一边觍着脸赔笑一边说:“抱歉抱歉,是我过分了,兄弟对不住啊,我以后不问就是了。”

因为我的嚼舌,唐愈没再和我说一句话。回学校的路上,唐竞辰也径自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把我丢在后排。我细细咀嚼着这半天来发生的事和我们说过的话,渐渐有了些许眉目。想来陆小艾果然在唐家,她如今应该正是青春美好的漂亮女孩儿,因为她从小就长得像李艾,何况陆泽生虽然是斯文败类,但也是一表人才。唐竞辰和唐愈如果不是深切地厌恶着她们,又怎么会把她说成是怪物呢?只是令我不解的是,唐愈居然会是唐家的养女,这个再婚家庭,男女双方都有自己的孩子,应该是不大可能爱心泛滥再去收养一个孩子的。

再婚家庭、富商、舞蹈演员、子女、养女……我的脑子很乱,一回寝室就把背包胡乱塞在床下和衣躺倒,这些关键词在我眼前逐一闪过,我闭上眼睛不愿再去多想。唐家背后一定大有文章,但不管是唐竞辰还是唐愈,他们明显十分在意提及这些事情。如果我一再追问,必然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是好奇心害死猫,我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个谜团边缘,手里握着些许已知的线索,心里装着曾经的重要回忆,迫切地想要沿着这些线索追溯而去抵达谜底,好解开多年来对于李艾母女的巨大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