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恋爱宝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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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精神恋爱靠谱吗(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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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在日落之时悄然醒来。亲人们在吃过节日餐后逐一散去。姥爷在客厅里看京剧,悲怆的汉腔飘进卧室。她对着金色阳光眨了眨眼睛,像个周末清晨赖床的孩子。翻了个身,盯着墙上的斑点。

“以后你们要常来,是个节就都来,你姥爷不让来也得来。”她对我说,“其实他高兴着呢。”她叹口气,死亡并未令她恐惧,她为还活着面临孤单的男人感到难过。

我说明年节多了,清明五月八月节都放假,加上春节五一十一,一共六个长假。

“那应该挺好的吗?”她挺有兴趣,起身问我。

小时候都是我问她,因为她活得比我久,知道的比我多;而现在她在问我,她觉得我应该清楚未来的事情,那未来我能到,而她去不了了。挺多眼前的东西她都想看看是怎么回事,比如奥运,我们反对或期待这一次全民狂欢,不管你多么漠不关心,媒体的耳濡目染让你目睹他们为这一次派对所做的各种准备,然而就在刚吊足胃口之际,你不得不对人们挥挥手,告诉他们尽兴玩吧,我先走一步。

那么多因素让我们留恋这个世界,亲情、事业,甚至是生活无意设置的疑题。她想知道人们在二〇〇八年是否快乐,奥运是否成功,再小点说,明天第三十六集的连续剧都让你舍不得在今晚离世。

杨秀清还想在文学上再搏一把,二〇〇三年十月三十日于住处召开广东省非主流论坛第二次代表大会。大会计划持续五日,气氛轻松而热烈,应到嘉宾十六人,实到嘉宾十七人,多一个是我。我没想主动参加,只是没走而已。

第一日傍晚大会进行了杨秀清总书记的重要讲话,可惜精神未能有效传达。代表都是有家有老婆的人,出去一天难免有手机打个不停。晚宴上杨主席请求所有与会代表交出手机,由那个特约嘉宾统一保管,与家人保持联系。就这样,吃完方便面后我成了手机达人。

他们在紧张讨论,我躺在床上抱着十六个手机,怎么也睡不着。游戏一个个玩,手机屏幕太小,盯上半天眼睛就会酸。我琢磨翻点养眼的东西,比如我找他们女朋友都长什么样,没准再碰个艳照看看。可是太失望了,非主流的文学家都这配置吗?四四一十六,没有一部手机是彩屏的。百无聊赖我就观察他们,大会正在进行推测洪天王相貌的环节。有说凶悍长相的,有说气质阴险的,总之,大家都没见过他,大家都很怕他。主席,这一道坎儿必须得过,现在天王是我们的对手,一开始就恐惧,往下怎么办?大家呃呃呃地不作声,一个劲儿地看我,估计他们都想家了。

我想起《哈利·波特》有段就讲这个,只闻其名的怪物,小朋友们一提到他就浑身哆嗦,后面出来其实啥也不是。都这么看我,这是我站出来的时刻了。

“这就一文学手法,怕什么?”

“请细细道来。”主席讲话就是有风度,让我一下子还不知道怎么细了。

“欲抑先扬嘛,你们开始这么捧他,其实谁心里也没瞧得上他不是?”

代表们报以热烈掌声,杨主席一把将我从床上拉下来,请我加入他们的议题。我疯了,我离开了我的床和十六部蓝屏手机,却要坐在地上看三流演出。下一个话题更加扯淡,像是谁化妆成女的勾引天王,骗取论坛密码,聊了半小时我多嘴问问天王此时在哪儿?

杨秀清摆摆手,示意这是个多没意义的问题:“肯定在中国嘛。”

哦。接下来他们换聊天王住在中国哪里,再后来是变成了内地哪个城市最适宜居住。我恍惚了,TATA,没删你MSN之前有次你的签名——堵二环路上爷就盼着有个骑白马的王子呼啸而来,将爷从出租车里拽到马背上。我那时倚在床边透过满屋的羊城烟雾,就希望有那么一位英雄,一脚踹开门,把我带走。

刘宝怎么认识杨秀清的我不知道,瞎编也没什么意思。一到广州他就住进杨主席家。他没想引诱他任何一个女朋友,更没碰过两个姑娘一根指头。可能就是佛性,她俩觉得这人是开了光的,全往他这儿凑。

其他细节他讲得差不多,一个小地方,杨秀清没说那天凌晨从佛山回来手里是拿着凶器的,要不是这样刘宝也不至于跑得那么狼狈,连身份证都没带。我在杨主席家住了一星期。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替杨秀清辩解说,那天晚上他从广州到佛山来回跑二百公里,中途饿了买个烤玉米也不为过,也许是吃完后没找着垃圾箱,所以就算是把玉米棒带上楼也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但确实走得匆忙,旅馆都不让住。他想来想去决定去当网管,那种工作不查你的身份证,而且睡觉不花钱。

他对网游没兴趣,睡饱了就在主机上黄网,有次网吧全部中毒,老板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再就是千万别混进未成年人。警察在夜里偶尔要检查,一个个核对照片及出生日期,作为工作人员刘宝一路陪同。他们从未出过问题,只有那一次,一个新警察回过头来问刘宝,你的呢?

那时候已经发生了孙志刚事件,刘宝不会再被弄到收容所。不过赶出网吧后他反而去追警察,他说没钱了,能不能用警车送我回家。他给的是杨秀清的地址。下车后他冲新警察招手,多谢再见,就往楼上跑。

那夜是非主流文学大会的第三日,气氛热烈依然。刘宝在门外给自己打气,我就想要回身份证,那套袈裟送你了。隔着门他听见里面吵吵嚷嚷。不管他们有多少人,他得在气势上镇住对方。他后退几步,向前一跳踹开了房门。

“打劫!别动!”

没他这样的,嘴上喊打劫双手还搓呀搓呀搓。十几个大老爷们跟传销似的团坐一圈一齐看他。他有点怕了,一时呼吸都困难。他想转身撤退的时候,一个胸前挂满手机的少年在床上发出春天般的呼喊:“英雄,带我走吧!”

以后的以后再以后吧,他们仍处在冷战时期。作为资本主义阵营的天主教女孩也会查些资料来反驳苏俄。他俩依然坐在仙踪林的秋千上,一人一边,谁赢了谁就荡一会儿。

“你讲了柏拉图,我们看看他的老师是怎么说的?”她说。她又要了杯珍珠奶茶,这回她留着珍珠最后吸,先喝奶茶。

“怎么说的?”他发现不补这么一句她就不往后讲了。

“有次苏格拉底叫柏拉图去麦田摘一颗麦穗,就一颗哈。”

“我知道,他晃了一圈以为前面的好,结果空手出来了。苏老师说,看吧,这就是爱情,两手空空。”

“刘小孤!你能不能听我讲?”

“讲吧。”

“有一次苏格拉底叫柏拉图去麦田摘麦穗。真讨厌,你都讲完了,我讲什么呀?”

“不是后面还有一段婚姻的嘛。”

“哦,你不许抢哈。就过圣诞!苏格拉底又叫他去砍棵树,也是一棵哈。晚上他就扛棵挺一般的树回来了。老师问,为什么呀?柏拉图说,我怕这次也空手而归,就没法过圣诞啦。老师说,明白了吧,这就是婚姻。”

“完了?”

“对呀。”

“你要说什么?”

“不知道呢,我就觉得挺有寓意的。”

“我给说说这故事多么不靠谱吧。首先,古希腊人怎么可能过圣诞呢,庆祝四百年后耶稣诞生?再就是,苏格拉底的名言是,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一无所知。都这么一人了,咱还用听他的吗?”

“你真讨厌!”

“过来荡一会儿不?”

“不要!”

她把珍珠一粒粒吃掉,低着头,也不瞧他。刘宝怕她哭出来,去摸摸她的手。她拨开他,继续吸。珍珠吃完后她直视着他,她竟真的哭了。

“咱俩恋爱多久了?”她问。

“很久,够我精虫上脑的了。”

“我知道你委屈,你要是想的话我今天就给你。我知道你爱我,我也是爱你的,一直没给你是因为你少我一个承诺,你没想过这样了以后怎么办,咱俩怎么办,你怎么办,这承诺不只是对我对咱俩负责,也是对你自己负责。如果你愿意以后咱俩也这么活,那我也跟着你这么活。但你不能不告诉以后什么样啊,好也行,坏也行,得让我知道未来什么样。你不能让我后半辈子跟着你想以后怎么办呀。”

“你别哭了。”

她趴下来头枕着他手臂上,哽咽道:“给我点安全感好不好!我想我男人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

“我明白了,我知道以后怎么办了。”

他过来她这一边,抱着她。

社会主义阵营彻底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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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还在继续,姥姥劝我早点回广州艺术学院。我说我一得空还会回来看您。她说,春节的吧,春节假期长,给你做点好吃的。

没等到春节她就走了。

我没跟她讲过,我以后要写本书,翻开第一页就是献给我的姥姥。我有那么一阵我感觉她在天国看着我写的每一个字。我也在犹豫这样题材的小说献给她是不是轻佻,《恋爱宝典》,一个令人鄙责的名字。可是,姥姥,这是您走时我正在创作的一本书,即使是被批评牵强,破坏整体性,我也要坚持把您写进书里,有些留念,用我第一本书名解释吧——维以不永怀,维以不永伤。

没有任何人为难我们,刘宝不但要回了身份证,还向在场的文学家借了些钱。为了弥补我两个星期来以泪洗面的日子,我请他住进了亚洲国际大酒店。我问他这么好的浴缸咱们要不要一起洗。他脑袋空白了十几秒,说你先洗,我给我妈打个电话。

退学一年多他都没联系过家里人。于是他的第一句话只能是妈我还活着我很好暂时不回泸州了。那边说了什么我不清楚,其实声音不小,完全是喊出来的,隔着电话加川味很重,我就看见他“咣”地把电话挂了。

洗澡之后,我们瞎聊了一小时,我说我明天找房子,你呢。他说陪我找房。我特激动,想我在广州交到了第一个朋友,就挺甜蜜地睡着了。

没过多长时间,大概就两个梦的工夫,几个闯进来的警察把我们反扣在床上。闲下来的一个用酒店电话打了一下自己的手机,接着特专业地告诉同事,系了个电话,然后我们边个系刘宝。我指了一下邻床也被扣着的那个。我文文弱弱的,短裤穿得像个小兽,俩警察冲我冷冷地笑。

“四川有人报案,说你在用这个电话进行毒品交易。”

广东普通话极难听懂,我回味了半天,貌似听懂了,但意思又不懂。

“那是我妈!”

“跟我们走一趟先。”

“他是我同伙!”刘宝指着我。

我早被放了,被子裹住身体,露个脑袋看热闹。

“就他?”警察又冷笑了两声。

TATA,你会看到这章延伸出来的四条线索最终又写成一个故事,这就是文学之美。我没必要再讲解这是怎么写成的了,有兴趣的话你可以从不同的叙事视角及时态上找答案。你会发现随着时间的推进,人和人总会碰到一起的。

刘宝的母亲要求派出所羁押嫌疑犯,她马上来广州指证。两天后他被他妈妈带上飞往成都双流的飞机。大概又过了三年,他发了封邮件给我大致说无意中翻到我的书,原来是一作家,按上面邮箱写这信,他在老家一直被限制,他让我寄五百块给他,他回北京找我,还有,要是我不能帮他找份赚钱的活儿,那么就再借五十万让他北漂三十年。

这事你还记得吧,正是咱俩腻着那会儿。你说这钱不借攒下来给你买包包多好啊。我说等他来了辛苦工作养咱俩。那个月咱俩多甜,天天纵欲,心情愉快。我觉得他跟我借钱是对我生活幸福的肯定,也就是抬举我的爱情,抬举我的女友,抬举你,TATA,三重门肯定我给他汇了一千五。然而最终你还是离开了我,他也没还我这钱。

Long long later,就让这个未来时的故事童话一点结束吧。很久很久之后,刘宝实现了星空不眠夜的所有愿望,他娶了个好老婆,为此寻到一份好工作,有了好家庭,生了好孩子,远比那个失语的作家朋友幸福美满。

而我依然困在长虹桥十六楼,为一本不知所云的书焦虑禁欲。我料想我的朋友都该圆满收场。张珏为了爱情在复旦读到大七大八,饱读诗书,满腹才学;刘宝由虚无转为务实,积极向上。我还是日夜失眠通过写作向他们一一话别。即使六个月以后,《恋爱宝典》中的SASA再来北京,我也没令她再见到他。我说,他在第十章就圆满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