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恋爱宝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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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精神恋爱靠谱吗(4)

中山大学头两年要在珠海分校,不过刘宝只待了三个月就跑到广州来了。头一个月是军训,辛苦而新奇,掺杂着一个少年对于青春的所有幻觉。他以为这就是了,一起吃苦,一起欢乐,阳光下欢声笑语。后来同学告诉他青春还不只这个,第二个月底他被拉去钱柜。包夜比较便宜,他凑了份子,可是开始不好意思唱,虽然这些歌他都唱过,但除了他没人听过。

四点以后他大胆唱了,一开口同学们立即睡着了,他抱着话筒死命地唱。六七点钟的时候,他摇他们起床,都醒醒吧,我不唱了。那些噩梦不断的同学们突然一同坐了起来,惊魂未定地瞪着他。他们宿舍长说了一个字——走!

一下子见到太阳大家都有点恍同隔世,他们找到粥铺喝了碗皮蛋瘦肉粥。现在想想,不该喝这碗粥,这改变了他在四川做了十几年的打算。直接回学校便什么事都没有。一碗粥喝了半个多小时,每个人目光呆滞。宿舍长喊走的时候,早高峰已经来了。

车上都是人,他们跟着挤上去,一夜未睡,身体软软的被前后的人夹着。前面的男人拎包,后面的女人挎包。刘宝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几次睡在那对男女之间。到站下了车,看着站台的公车远去,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人都是上班族,可怜的人,白领奴隶。天哪,他想起来了,原来所谓的以后怎么办,就是像他们一样,每天到点就上车被挤两次,原来努力学习考试毕业图的就是这个。

以后的某一天,假设刘宝和天主女孩已经恋爱了半年以上,每个周末他依然尾随于她前往教堂。他已熟记《圣经》中的大部分段子,只是他们每次祷告后分开的时间越来越晚,从中午十二点第一次告别,到后来的下午两点、四点半、七点,到最晚的十一点,他们越来越舍不得分开,祷告的一个小时附加十个小时的吃饭看电影轧马路。星期六他们在户外陪着太阳从四惠东升起到公主坟下落。

除了对她相貌性格及信仰的着迷,他逐渐爱上了她的全部,似乎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都能够令他如痴如醉,比如她的胸部,那是最近发现的。一次他跳教堂楼梯扭了脚之后。她得搀着他,那样他依然一瘸一拐,但这给了他不同以往的视角,走起路来时高时低,每隔一秒他低下来时,他的视线刚好与她的胸部在一条线上。只有做学问的人才能严谨地对待抛物面问题。就好比一幢楼,普通人从上看从下望,很高很好,但刘宝此时拥有了专业设计师的机遇,他水平看抛物面,很圆,很大。对此的遐想令他更难以直起身子。

还有一次,夏日午后,他们面对面坐进冷饮店,他感到一样滑滑的东西触到了他的膝盖,经过一番思考他推断那是她裸露的膝盖。吃份刨冰他掉了六次,对,每一次都要把脸钻到桌子下面才能够着。

综合两点他分析出苹果应该熟了,现在只差一条柔软的蛇出现在她面前。送她回学校的那天他出其不意地吻了她。出其不意,她当时吓坏了,飞奔回宿舍,冷了他半个月,待下次见面时赠予了他回吻。

他三个月的大学生活里有个体育生最先交上女友,每次回来宿舍长都会紧急开会讨论今天进行到哪儿了。抱到了腰。这次呢?摸到了左胸,隔着衣服的。这一回呢?伸进去啦,不过还是左胸。今晚怎么样?腰都没让抱。

同天主女孩的恋爱才让刘宝体验到这两个道理的奇妙。首先,这是一场战争,男生是侵略者,而女孩的每一寸肌肤都是争夺的领土,哪怕是隔着衣服的。有时候刘宝累了,他把对方的手移到自己身上,意思是,好吧,你防守成功啦,可以反攻我啦。然而天主女孩无丝毫这样的野心,她的作战目标是,停战即胜利,这导致了刘宝无休止的进攻。其次,你上回吞食掉的领土就并不意味着是属于你的,每一次小的战役都要重新开始,这次你依然先争取接吻,再双臂揽住,极有可能还没打到上次的战壕就停火休战了。

“够了!”天主女孩突然呵斥他。

那时他的手正行到T恤与胸罩之间。他把手缓缓抽出来,略有丧气。

“总这样不合适。”女孩缓和下说。

“我知道,就像小时候打魂斗罗,”他又在偷我的idea了,“死在第五关就让我从这接着打呀,都让我从头玩当然老这样了,什么时候才能过关呢?”

“那有天通关了呢,你还想干吗?”

他也复制了失语,又是那个永久命题——以后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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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演《十一七天乐》的时候我姥姥睡着了。我去她书架上找书。十年前吧,TATA,我就不是什么好孩子了,我骗家里的钱买书,又没法带回去,全藏这儿了。书越拿越多,弄得我姥姥特意请人打了个书架放卧室里。我不知道这些书她有翻过没有,一套商务社的哲学丛书,一套诺贝尔奖得主丛书,漓江红皮的,还有萨特《家庭的白痴》,讲福楼拜,放中间像插队加塞似的格格不入。我妈妈一直以为这些都是姥姥晚年的藏书。她觉得人一老说不定想看什么,老年人难以捉摸。

我抽本丹麦小说翻开,以前很喜欢这本,讲一小伙子人见人爱,我那时以为将来我也能这样。可是不然,别样心绪让我没读下去。我合上书恨恨地想,王淇此时也许正和她的康德在江西的某个小旅馆里实施他们的交配生殖计划,他们缠绵并大汗淋漓,我为什么却在一字儿一字儿地阅读北欧文学?

几年里我都被这样的一个开头吸引,A和B是最好的朋友,A的女友被好友B撬了,A痛定思痛,找了新女友,又被B抢了。我喜欢这个,也说不清原因,它根本算不上一个故事,可就那么迷人。它有个戏剧化的开场,可以做出无限种可能。这五年我都试着写过,后来怎么样。也许一也许二的,然而全部失望。我不能接受完美的开头配个稍逊的故事。

可以这么讲,他们四个人依然在两室一厅里居住,A和大娘子,B和小娘子,他们一起吃晚饭,入夜之前玩两个小时升级,平静而充满秩序。A和B都怕撞见对面房间的女子。要是半夜上厕所碰上,就恭恭敬敬等她出来。他们决不接待外人,决不谈论过去。他们对未来有挺多美好的计划,其实也不算很远的未来,无非是争论这周末煲汤还是喝粥。

现在我需要一个突发事件,我需要A为此对B拍桌子瞪眼,当然最好就在祥和愉快的四人牌桌上。A跳上桌子去殴打B。这戏剧点不用太大,比如A发现两个女人都和B串通底牌,这还不够气吗?

杨秀清告诉我头几天他们的气氛的确挺融洽,他在大屋对着大老婆喝闷酒,而小屋子里传来的,则是悠扬一夜的《大悲咒》。这是刘宝的拿手曲目,也是他在六榕寺待三个月收获的果实。他每天哼,只要嘴里没食物便唱个不停。

杨秀清禁止他哼,他认为这是刘宝下的魔咒。这咒语让屋子的人失去情色,失去欲望,人人都充满了精神的追求。这不是他要的,他严令禁止,他要的是激情,是夜夜笙歌对酒当月。也就是最后一晚,杨秀清输了牌,被罚跑去佛山找带区号的电话鸣下手机再跑回来。凌晨四点当他诚实归来时,他愤怒地看见,大小老婆都托着脑袋歪着脖子,颇为享受地听他演唱《大悲咒》。

退学以后来六榕寺之前的半年里,刘宝试着找各种工作,在福州他在地下钱庄做过四十天保安,在义乌他专门替债主蹲点儿逼账,直到进了六榕寺他才较为安定地过了三个月。

他可不会说,相比其他事,佛教最靠谱了。他要找到以后怎么办,他明白现在活得快乐,以后也得快乐,天天挤公车当然不是他所愿。有一次在义乌,他们刚讨来一笔塑料风车贷款的晚上,他陪着朋友去文身。朋友劝他也文一个,这样,能吓到人,比较好办事。他看了一圈龙虎凤鹰的图案,想想就文了一句话。他朋友盯着他前胸看半天直摇头,哪是吓人哪,简直是找打嘛。

那句话是,与其世俗的富贵,不如超然的贫穷。文身师把标点符号都文上去了。

在福州他负责看赌场,挺奇怪,总有和尚前来化缘。老板也大方施舍,毕竟地下生意,图个吉利。他当时寻思这个牛逼,不用按时上班,却比乞丐体面,他跟老板商量下次和尚再来化缘就把我施舍给他们吧,这月工资我不要了。由于刘宝天天无故被输钱的客人痛打,老板也担心这个孩子被打死,一心向善,就把他施舍出去了。

前面都是模糊叙事,你被蒙蔽了,TATA。其实刘宝一天也没在六榕寺住过,那两个只是六榕寺来的和尚。刘宝跟着他俩一路走一路问六榕寺在哪儿,累死了。两位僧人一律回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们白天赶路加化缘,晚上在沿途寺庙过夜。跟武侠小说似的风餐露宿三个月,他以为到天竺了呢,原来又进了广州。

以后的某一天,又是这种be going to do的时态,汉语真好,用不着分这个,假设是一年后吧,他俩发生了不计其数的侵略、殖民、独立,多种性质的战争。刘宝始终攻不下腹地,那些曾经占领的肌肤重获自由。他们的约会也越来越文明,在手都拉不到的那段时间,两人就面对面地坐在仙踪林谈论爱情,进入冷战期。

“你坚持的精神恋爱又称柏拉图式恋爱,即神圣无肉体关系的爱情,这点你认同吧?”

“怎么啦?小遗孤。”她心不在焉地吸着珍珠。一年里她戳穿了他早先编织的诸多谎言,不过还是以一些嘲讽的状态遗留下来。

“没了,我说完了。”刘宝停了会儿,觉得她已不喜欢这种幽默方式,继续讲,“顾名思义是柏拉图提出来的。由于当时希腊战斗力涣散,柏拉图讲,你应该在军队找一个同性恋人,如果你的恋人被敌人杀死了,就会激发你为恋人复仇的斗志。前提呢,就是咱们一直磨的精神恋爱。”

“谁说的?”

“柏拉图说的。”他可怜的幽默又来了。

“真讨厌!”

“事实如此。你们天主教同样反对同性恋吧,所以我就没法把你当男人啦。”

她把珍珠一粒粒吐回去,不喝了,也不说话。

仙踪林真好,他可以荡秋千,他得意地摇了摇,接着颇为性暗示地对女朋友讲:“别难过啦,要不你过这边来,和你男朋友一起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