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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剖析案情的故事(11)

准男爵已和拟订修筑计划的建筑师以及来自伦敦的营造商、来自普利摩斯的装饰匠和家具商都联系过了,因此不久这儿就会有巨大的变化。我们的朋友显然怀有远大的理想,并决定不辞辛苦地来恢复这个大族的威望。这所房子重新布置后,所差的就是一位夫人了。他没有料到他为之着迷的斯台普吞小姐,会给他带来不安和烦恼。

亨利爵士准备行动了,但我担心此行会去沼地,就劝他还是不要轻举妄动。说福尔摩斯郑重地指示我,不能让他单独到沼地去。

亨利爵士把手扶在我的肩上说:“我的伙伴,虽然福尔摩斯聪明绝顶,他能知道我到沼地后发生的事情吗?我相信您决不愿意做一个妨碍别人的人吧。”

我不愿让他单独行动,但他已下了决心,拿起手杖先走了。我不能让自己的良心遭受责备,于是,我马上朝着梅利瑟宅邸的方向出发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沿着道路匆匆赶去,一直到我走到沼地小路分岔处才看到亨利爵士。我爬上一座小山,从山上我居高临下地观望一切——就是那座插入采石场的小山。从山上我看到亨利爵士正在沼地上走着,身边有一位女人,肯定是斯台普吞小姐,显然他俩是约好的。他们一面并肩徐徐而行,一面说话。她的双手做着很急促的手势,似乎对自己所说的话很认真。他们俩在那儿聚精会神地谈着话,我突然发现一个绿色的东西在空中浮动着。那绿色的东西是装在一根杆子的顶端的。拿着杆子的人正在坎坷不平的地方走着,那人正是拿着捕蝶网的斯台普吞。

就在这时,亨利爵士突然将斯台普吞小姐拉近身旁,他的胳膊环抱着她,她似乎力图挣脱,并抗议似地举起一只手。随后我就看到他俩一跳就分开了。原来是受到了斯台普吞的搅扰。他狂奔着向他俩跑去,那只捕蝶网可笑地在他身边摆动着。他在那对爱侣面前激怒得手舞足蹈起来,像是在责骂亨利爵士,爵士在解释,他变得更加暴怒了,那位女人并未向她哥哥解释,站在一旁高傲地看着。后来,斯台普吞转身向他妹妹招了招手,她犹豫不决地看了亨利爵士一眼,就和她哥哥并肩走了。那生物学家的手势表明,他对她同样的愤怒。亨利爵士慢慢地沿着来路,垂头丧气地走回去了。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沿着山坡跑了下去和准男爵在山脚下相遇。他的脸色气得通红,显然他对我跟着他极感气愤。

对于他的恼怒,我把一切都解释给他听了,我的坦白冲淡了他的怒气。他终于发出了悔恨失望的哭声。

他向我倾诉了这求婚不成的烦恼,并问我:“你见过她哥哥以前也像个疯子吗?”

“我没有见过。”

“我敢说他在装傻。直到今天,我一直认为他是个头脑清醒的人,但我怎么也想不出,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吗?”

我对他说:“没有,别多想了。”

亨利爵士很委屈地诉说着他求婚不成的烦恼,他说他俩是一见钟情,可她哥哥从不让他俩呆在一起,今天他们终于有了单独谈话的机会了。可还是碰上了那不近情理的哥哥。

他告诉我斯台普吞小姐不许他谈爱情,只是一次次重复说这是个危险的地方,让他马上离开这里,永远别回来,否则她永远不会快乐。亨利爵士说:“我对那女士怎么了,我怎敢使她不高兴啊?难道因为我自以为是个准男爵,就可以为所欲为吗?结局你看见了,他和她一起走了,而我呢,简直被弄得莫名其妙了。华生,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当时虽然提出了一两种解释,说实在的,连我自己都没真正弄清其所以然来。

当天下午,斯台普吞又亲自来访,他是为了自己早晨的态度而专程来道歉的。两人在亨利爵士的书房中经过长时间的交谈,结果消除了裂痕,并且约好,下星期到梅利瑟去吃饭。

事后,亨利爵士跟我谈起书房谈话的内容。斯台普吞说他妹妹是他生活中的一切。这是很自然的事,而且他能这样重视她,男爵挺高兴,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而且他是极其孤独之人,只有她陪伴着,他才心安,一旦想到要失去她,他多难过伤心呀,以至于看到男爵要将她夺去时,他大为震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福尔摩斯,我再来说一下那夜半哭声和白瑞摩太太满面泪痕的秘密吧。这些事经过我两夜的努力就彻底弄清了。

我先前已和亨利爵士约好,一块在他的房间里开始午夜的行动。第一天晚上将近凌晨3点时,除了楼梯上端的大钟报时外,再没有别的声音,之后我们就睡着了。第二天夜里,我们捻小了灯头坐在那里等待,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听到过道里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我们听着那脚步声悄悄地走了过去。然后准男爵轻轻推开门,我们就开始了跟踪。我们轻轻地走到了另一侧的厢房,刚好能看到他那蓄着黑须的、高高的身影。他弯腰伛背,用脚尖慢慢走过了过道,走进了上次进去的那个门口。我们迈开小步走了过去,幸好那人聋得厉害,又在全神贯注地干自己的事,他没有察觉我们的行踪。最后,我们走到门口偷偷一望,见他正弯腰站在窗前,手里拿着蜡烛,他的面孔紧压在窗玻璃上。

准男爵按捺不住走进屋里,白瑞摩吓得猛地离开了窗口,在我们面前浑身发抖地站着。他脸色苍白,惊恐的眼睛胆怯地望着我们。

“白瑞摩,你在这里干什么?”

“爵爷,我没干什么,我四处走走,是看看窗户是否上了插销。”

他说话时,手中的蜡烛不停地跳动着。

“白瑞摩,告诉你,你必须说实话,免得再添麻烦。别说谎话,你在窗前干什么来着?”

那家伙两手扭在一起,无可奈何地望着我们。

“爵爷,我没做坏事,我不过是把蜡烛靠近窗户!”

“你为什么要把蜡烛拿近窗口呢?”

“亨利爵士,别问我了,这是我个人的事,与别人无关。”

我灵机一动,便从管家抖动着的手里把蜡烛拿了过来。

“他一定是拿它作信号用,咱们看看有没有回应的信号。”我说着像他一样地拿着蜡烛,注视着黑沉沉的外面。我只能模糊地辨别出重叠的黑色的树影和无垠的沼地。后来,我大声欢呼起来,在正对着暗黑的方形窗框中央的远方,忽然在夜幕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黄色光点。

我喊道:“在那儿!”

“爵爷,不是,那什么也不是!”管家急着说,“我向您保证,爵爷……”

“华生,把光移开,你瞧,那个灯光也移开了,”准男爵喊了起来,“你这个老家伙,你正在搞什么阴谋,你的同伙是谁?”

管家的面孔竟然变得无所谓,“这是我个人的事,于您无关,我不想说。”

“那么,你不要在这里当管家了,走吧。”

“很好,爵爷。我该走的时候一定走。”

“你真不知羞耻,你家的人和我家的人在这所房子相处了一百年了,而你现在还要想法来害我。”

“爵爷,不是在害您呀!”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白瑞摩太太站在门口,脸色比她丈夫更加苍白,样子显得异常慌张。

她穿着裙子披着披肩,急冲冲地说:“约翰!约翰!是我把你连累到这种地步,这都是我干的,亨利爵士,这完全是我的缘故,是我恳求他那样做的。”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那不幸的弟弟正在沼地里挨饿呢,我们不能让他在我们的门口饿死。这灯光是告诉他食物已准备好的信号,他那边的灯光正是送饭的地点。”

“这么说,你的弟弟就是……”

“爵爷,就是那个逃犯塞尔丹。”

“这是真的,爵爷。我说过我不能告诉您,而现在您全听到了,您会清楚的,即使有阴谋,也不是要对您使坏的。”

他就是这样对窗前灯光做了解释。亨利爵士和我都惊讶地盯着那个女人。难道他和那罪犯真的是亲姐弟吗?

“爵爷,是真的,我就姓塞尔丹,他就是我的弟弟。他小的时候,我们太纵容他了,无论什么事情都随着他的意思,弄得他认为这个世界是为了他快乐才存在的。因此他就应当在这世界里为所欲为。后来,他又交上坏朋友,就变坏了,玷污了我们家的名声。他的罪行越来越重,离送上断头台不远了。爵爷,可是对我来说,他永远是那个我曾抚育过的一头卷发的孩子。他之所以敢从监狱逃出来,是因为他知道我们住在这,能给予他帮助。有天夜晚,他拖着疲倦而饥饿的身体来到这儿,狱卒在后面紧追不舍,我们只好把他领了进来,给他饭吃。后来,爵爷,您就来了,我弟弟认为他在沼地里会更安全一些,于是就到那里藏起来了。在每隔一天的晚上,我们就在窗前放一会灯火,看看他是否还在那里,如果有回答信号的话,我丈夫就给他送去一些面包和肉。我们每天都希望他快走,可他仍在那里。这件事不能怨我丈夫,应该怪我,因为他是因为我才干那些事的。”

听得出,这女人的话说的都是实情。

“白瑞摩,这是真的吗?”

“亨利爵士,这完全是真实的。”

“好吧,我不怪你做了这事,忘掉我刚才说的话吧。你们现在回自己的屋里去,明早再谈这件事吧。”

他们走了以后,我们又向窗户望去。

准男爵打开窗户,寒风吹着我们的脸。在深黑的远处,那个小小的黄色光点依旧在亮着。

“可能他放出亮光的地方只能从这里看到。”

“也许吧,那亮光离咱这多远呢?”

“我看是在裂口山那边。”

“也不过一二英里罢了。”

“恐怕还没有那么远呢。”

“白瑞摩送饭去的地方不会很远,那个坏蛋正在蜡烛旁等着呢。华生,我真想抓住那个坏蛋。”

当时我的脑子里也产生了同样的想法。那人对社会来说是个不该宽恕的罪犯。如果我们借这个机会把他送回让他不再加害于人的地方,那不过是我们尽了责任。像他这样有着残暴天性的人,说不定别人要付出代价呢。

“我也去。”我说道。

“那您得穿上高筒皮鞋,带上左轮手枪。我们得赶紧出发,那家伙会吹灭蜡烛跑掉的。”

不到五分钟我们就出门了。在秋风低吟和落叶沙沙中,我们匆忙穿过黑暗的灌木丛。夜晚的空气里带着潮湿和腐朽的气味。我们刚走到沼地时,就下起了雨。那烛光依然在前面闪烁着。

“您带武器了吗?”我问道。

“我带了一条猎鞭。”爵士说。

“咱们最好是出其不意地抓住他,那可是个不要命的家伙,小心点。”

准男爵说:“华生,在这样的黑夜,罪恶逞能时,我们会干得很出色。”

像在回答他的话一样,沼地里忽然发出一阵奇怪的吼声,就是我在大格林盆泥潭边缘上曾听见过的那样。先是一声长而深沉的低呜,接着是阵阵怒吼,然后又是凄惨的呻吟。一会儿,又响了起来。准男爵抓住我的衣袖,他的脸在黑暗中变得惨白。

“天哪,那是什么东西呀,华生?”

“不知道,我曾听见过一次,那是来自沼地的声音。”

说着,声音消失了,死一样的沉寂紧紧地包围了我们。

“华生,这是猎狗的叫声。”准男爵胆怯地说着,“他们把这声音叫什么呢?”

我不解地问:“谁呀?”

“那些乡下人啊!”

“他们没有文化,管他们把那声音叫什么。”

“华生,告诉我,他们怎么说的?”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犹豫了一会,说:“他们说那是巴斯克维尔猎狗的叫声。”

他咕哝了一会,又沉默了。

“是一只猎狗,那声音像是从几里地外传来的,我想是从大格林盆那个方向传来的?”

“嗯,是从那儿。”

“华生,你不认为那是猎狗的叫声吗?我又不是小孩,您不用担心,对我说实话吧。”

“我上次听到时,正和斯台普吞在一起。他说那可能是一种怪鸟的叫声。”

“不对,那是猎狗。我的上帝呀,那故事难道是真的吗?华生,您相信吗?”

“不,我一点都不信。”

“这事在伦敦可以当作笑料,但在这阴森森的沼地里,听着那叫声,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我的伯父死后,他躺着的地方,旁边就有猎狗的足迹,这不很凑巧吗?我自认我不是个胆小鬼,可您摸摸我的手!”

他的手冰凉得像一块石头。

“您明天就会好起来的。”

“那叫声已深印进我的脑海了。您认为咱们该怎么办呢?”

“咱们别去追了,回去吧。”

“不,咱们是出来捉人的,一定得干下去。咱们在搜寻罪犯,但说不定有一只魔犬在追踪咱们呢。来吧,就是所有洞穴的妖魔都到沼地来,咱们也别害怕。”

在黑暗中,我们跌跌撞撞地向着那个黄色的光点缓缓前进着。

我们终于看出它是在什么地方了。一支流着蜡油的蜡烛被插在一条石缝里,两面都被岩石挡住,这样既可避免风吹,又不容易让别人发现。

一块突出的花岗石遮住了我们。于是我们就在它后面弯着腰,从石头上面望着那个作为信号的灯光。可我们并未发现旁边有人。

“咱们现在怎么办呢?”亨利爵士悄悄地说道。

“在这里等着,他一定在烛光的附近。”

我的话刚说完,蜡烛附近的岩石后便探出一张可怕的黄面孔,一张满脸横肉、肮脏不堪、野兽般的面孔,乱蓬蓬的头发,粗硬的长须,像是古代住在山边洞穴中的野人。他小而狡猾的眼睛,可怕地向左右黑暗中窥探。

显然有什么东西已引起了他的怀疑。说不定是因为他还有什么和白瑞摩私订的暗号,我们不知道,也许是那家伙感觉出事情的不妙。我们考虑到他可能会窜开,就立刻跟上前去。那罪犯尖声痛骂了我们一句,便打过来一块石头,我们闪身一躲,那块小石头打在大石头上。当他跳起来转身逃跑时,我一眼看见这家伙矮胖而强壮。我们从小山头冲过去,那人已由山坡那面疾驰而下,他一路上用山羊似的动作跳来跳去。

我们两个跑得都不慢,可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月光下,我们看见他在一座远处小山侧的乱石中变成了一个移动着的小点。我们跑得疲惫极了,他却离我们越来越远,最后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