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无礼的家伙!’我喊道,‘我们从未谋面,我为何非要他照顾不可呢?若是你不愿意让我给他写信,我自然不想写了。’
“‘好!就这样吧!’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好,我很高兴替兄弟找到了你这样有才干的人。这是你的一百镑预支薪金,这是那封信。请把地址记下来,科波莱森街126号乙,请记住约好的时间,明天下午一点钟。朋友,晚安,祝你一切顺利!’
“这就是我能记起的两人谈话的全部内容。华生医生,你可以想象,我为交了这样的好运有多么高兴。我暗自庆幸,半夜了还未睡着。第二天我乘火车到了伯明翰,因而我有充足的时间去赴约。我把我的行李放在新大街的一家旅馆里,然后,我就按照他告诉我的地址去寻找了。
“我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一刻钟,可是我想,这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126号乙是夹在两商店中间的一个通道,尽头是一条弯曲的石梯,石梯的尽头有不少套房,租给一些公司或自由职业者当办公室。墙上写着租户的名牌,却没有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名牌。我惊恐地站了一会儿,想弄明白整个事件可能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这时,过来一个人向我打招呼,他很像昨晚我见到的人,同样的身形和嗓音,可是胡子刮得很光,头发的颜色也比较浅。
“‘你是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吗?’他问道。
“‘是的,’我说道。
“‘呀!等的正是你,你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一点。我今天早晨收到我哥哥的一封来信,对你很是夸赞。’
“‘就在刚才,我正在寻找你的办公室。’
“‘我们上周刚租到这几间临时办公室,由于工作繁忙,我们还未来得及挂公司的招牌。请你跟我来,我们把公事谈谈。’
“我随他走上高楼的最顶层,就在楼顶的石棉瓦下面,有两间空荡荡、满是尘埃的小房子,里面既无窗帘,又无地毯。他领我进去。我注意到屋里只有一张小桌子、两把松木椅子和一个废纸篓,哦,在桌子上放着一个账目本,这就是全部的摆设,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这和我想象中的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干净整齐的桌椅、一排排的职员在忙碌地工作等情景一点也不一样。
“‘请别泄气,派克罗夫特先生,’我的新伙伴看出我脸上露出不快的神情,说道,‘罗马城也不是一天建成的,我们资金雄厚,但从不在办公室里摆阔气。请随便坐,把那介绍信递给我吧。’
“我把信交给他,他特别认真地看了一遍。
“‘我哥哥阿瑟对你的印象很深刻,’他说道,‘我明白他知人善任,而且不会看走眼。他很信赖伦敦人,而我信赖伯明翰人,但这次我接受了他的建议,你已被正式录取了。’
“‘我的工作是干什么呢?’我问道。
“‘你的工作是管理巴黎的大货栈,把英国产的陶器源源不断地运往法国的一百三十四家代售店。我们这个周就会备齐这批货,在这几天内你要在伯明翰做些有用的事。’
“‘干什么呢?’
“他没有回答我,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很大的红皮书来。
“‘这是一本巴黎工商行的名录,’他说道,‘每个人的名字后面都有行业的名称。你把它带回去,把五金商行的名字和他们的地址都抄下来。这对我们大有用处。’
“‘一定照办,但为什么不用分类表呢?这样会省去好多时间。’我建议道。
“‘这些分类表不可靠。他们的分类和我们的不一样。快点抄吧,请在礼拜一十二点把单子交给我。派克罗夫特先生,再见。若是你继续表现得热情而能干,你会了解公司是一个好的东家。’
“我夹着那本大书回到旅馆,心里感觉矛盾重重。一方面,我已被正式录用了,而且我的兜里还装着预支的一百镑的薪水;另一方面,这个办公室很不像样,公司也没有招牌,以及其他一些让人一目了然的情况,这使我对东家的经济情况印象不好。可是,不管怎么说,我拿了人家的钱,就得坐下来抄录。整个星期日我都在埋头苦干,可是到了礼拜一我才抄到了字母H。我就去找我的东家,最后在那间像是被洗劫过的屋子里找到了他。他对我说要一直抄到礼拜三,然后再去找他。我到星期三也没抄完,又苦干到星期五,就是昨天。于是我把抄好的东西带去交给哈格里·平纳先生。
“‘很是谢谢你,’他说道,‘我可能把这项任务的艰难低估了。这份单子对我很有用。’
“‘我花了很多的时间,’我说道。
“‘现在,’他说,‘我要你再抄一份家具店的清单,这些家具店都出售瓷器。’
“‘好吧。’
“‘你在明天晚上七点钟来我这儿,告诉我你工作的进展情况。望你别太过于劳累,忙碌了一天之后,你到戴斯音乐厅去听两个小时的音乐,这对你是有益处的。’他说这话时带着笑容,我一瞧,吓得毛孔都竖了起来,因为他嘴里左上边第二个牙齿上胡乱地镶着金牙。”
歇洛克·福尔摩斯高兴地搓着两只手,我有些惊讶地望着这个遭难的年轻人。
“华生医生,你觉得好奇怪,”他说道,“我把当时的情况解释给你听,我在伦敦时,答应那人不再去莫森商行,他就笑逐颜开,我无意中看见他的第二个牙齿上胡乱镶着金牙。这两个地方我都看到了同样的金牙,声音和形体一样,只有那些可用剃刀或假发掩盖的地方才有不同。因此,我敢断定,他们“哥俩”其实是一个人。也许人们会想到双胞胎的兄弟可能长得相似,可他们绝不可能在同一个牙上镶上一样形状的金牙。他很有礼貌地把我送出来,我来到街上,真不知怎么办。我回到旅馆,在凉水盆里洗了头,费尽心思想这件事。他为什么要让我到伯明翰来呢?他为何比我早到呢?他又为何自己给自己写同一封信呢?想来想去,这些事让我太伤脑筋,怎么也搞不明白。后来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在我看来一团谜雾的事情,对福尔摩斯可能易如反掌。我正好赶夜里的火车到城里,今天一早,我就赶来拜访福尔摩斯先生,并请你们二位同我一块到伯明翰去。”
这位股票经纪人的书记员谈完他的经历后,我们都没吭声。后来,歇洛克·福尔摩斯瞅了我一眼,向后仰靠在座垫上,脸上显出一种满足的神情,又像是一个品尝家饮进一口美酒一样。
“真有趣,是吗?华生,”他说道,“这里面有些地方让我很有兴趣。我们到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临时办公室去拜访一下平纳先生吧,对咱俩来说,那一定是一次别开生面的经历。”
我问道:“我们怎么样才能见到他呢?”
“这很简单,”霍尔·派克罗夫特兴奋地说,“我就说你俩是我的伙伴,没工作想找个事做,这样,我带你们见见总经理不就可以了吗?”
“行,这样可以,”福尔摩斯说道,“我愿意见见这位绅士,看看这到底怎么回事。我的朋友,是什么让你能够想到这么好的主意?或许会……”他说到这里,他啮咬着指甲,有些茫然地瞧着窗外,一直到我们到达新大街,他没再说一句话。
这天晚上七点钟,我们三个走到科波莱森街那家公司办公室所在地。
“我们来得早也白搭,”我们的委托人说道,“很明显,除了他和我约好时间来这里之外,这房间是空着的。”
福尔摩斯说:“这挺让人费解。”
“哎,你们看,在我们前面走的就是他呀。”这位书记员喊起来。
顺着他的所指,我们看到一个穿着干净、身材短小、长得黑黑的人在街边匆忙地走着。我们看见他时,他正从满是马车和公共汽车的大街穿过,向街边卖晚报的小孩子买了一份报,而后拿着报纸,走进门里。
霍尔·派克罗夫特喊道:“快跟我来,他进去的就是那个办公室,我会把事情办得轻松些。”
我们随他一块爬到五楼,来到一间房门虚掩的房间前,书记员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出请我们进去的声音。我们进去时,看到一个空荡荡的,没有什么摆设的屋子,和派克罗夫特说的一样。在街上看见的那个人正坐在仅有的一张桌子旁,那张晚报放在桌子上。他抬头望我们时,我觉得他的面部表情极其难过,仿佛碰到了生死关头时极度害怕的样子。他的额角冒着汗珠,脸就像死鱼肚子一样白,两眼圆睁,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书记员,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我从我们委托人惊讶的脸上看出,这决不是他老板平常的神情。
霍尔说:“平纳先生,你的脸色很不好!”
“嗯,我有些不舒服,”平纳舔了舔干燥的双唇,竭力让自己心平气和起来,“你带来的两位先生是干什么职业的?”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伯明翰·哈里斯先生,那位是本地的普赖斯先生,”我们的委托人机灵地答道,“他们是我的朋友,都有着丰富的经验,不过他们没工作了,希望能在公司里找点事做。”
“可以,怎么不可以!”平纳脸上挤出一点笑容,而且提高嗓门说:“我们会为你们尽可能地着想的,哈里斯先生,你有什么特长吗?”
福尔摩斯说:“我是一个会计师。”
“不错,我们正需要一个会计呢,普赖斯先生,你的专长呢?”
“我是一个书记员。”我说道。
“我们公司会尽可能地聘用你们,我们会通知你们。现在呢,我想安静安静,你们先走吧。”
他说这话时嗓门特大,像是很不耐烦。福尔摩斯和我交换了一下眼色,霍尔·派克罗夫特朝桌前走近了一步。
他说道:“平纳先生,你可能忘了,我是来这儿听候你的吩咐的。”
“是这样,派克罗夫特先生,是这样,”平纳的腔调显得较沉稳,“你在这儿等一会儿,你的朋友也可以等一会儿,若是你们有耐心的话,三分钟后我一定听候你们的吩咐,”他有礼貌地站起身,朝我们点了点头,从屋子另一端的门走了出去,随手关上了门。
“现在怎么办?”福尔摩斯小声地说,“他是不是逃跑了?”
派克罗夫特答道:“不会吧。”
“怎么不会呢?”
“那扇门通里面的房间。”
“有没有出口?”
“没有。”
“里面有家具吗?”
“昨天里面还没有。”
“那么他在里面做什么呢?这桩事情真让我不明白,这个叫平纳的家伙是不是吓呆了?到底什么事把他吓得乱哆嗦呢?”
“他肯定以为我们是侦探。”我提醒道。
“会是这样的。”派克罗夫特大声应和着。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我们走进屋里时他已经脸色惨白了,他不是见了我们才吓成那样的,”福尔摩斯说道,“有可能……”这时套间门那边传来一阵响亮的“嗒嗒”声,福尔摩斯止住了要说的话。
“他怎么自己在里面敲门?”书记员喊道。
打门声又传了出来,比刚才的还响。我们都抱着等待的心情盯着那扇关着的门。我瞅了福尔摩斯一眼,看到他脸色严肃、异常兴奋地前倾着身子。突然里面又传来一阵低低的喉头发出的咕噜声,接着又是一阵打击木器的咚咚声。福尔摩斯猛地往前冲去,撞击那扇门。门已从里面闩上了。我们同他一样用力地撞门。门的合叶断了一个,接着又断了一个,然后门砰地一声倒了。我们冲进里面的房间时,发现屋里没人。
我们一时都愣住了,可是不一会儿我就发现靠近屋角还有一个门。福尔摩斯奔过去把门推开,看见地板上扔着一件外衣和背心,门后的挂钩上挂着法国中部五金公司的总经理,他用自己的裤子上的背带绕着脖子自尽了。他的膝盖弯曲着,脑袋被挂得同身体成了一个可怕的角度,他的脚后跟仍咚咚地敲着木门,原来是这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立刻抱住了他的腰,把他举起来了,福尔摩斯和派克罗夫特把那有弹性的裤子背带解下来,背带早已勒进了他的皮肤里。我们把他弄到了外间。他躺在那里,脸色土黄,青紫的嘴唇随着他微微的喘息而抖动着,样子和五分钟前大不相同,非常吓人。
“华生,你看他还能活过来吗?”福尔摩斯问。
我弯下腰,对这人进行检查。他的脉搏跳动缓慢并时而停下来,可是呼吸越来越长,他的眼帘在微微抖动,白白的眼球露了出来。
我说道:“他原来危在旦夕,但现在已经活过来了。请把那扇窗户打开,再把凉水瓶递给我。”我解开他的衣领,往他的脸上倒了些凉水,然后给他做人工呼吸。“现在只是时间问题了。”我从他的身旁挪开,说道。
福尔摩斯双手插在裤袋里,低着头站在桌旁。
“我现在就找警察去,”他说道,“他们过来后,我们就把这桩案件交给他们。”
“唉,我还是弄不清楚,”派克罗夫特挠着头,喊道:“无论他们把我叫来做什么,可……”
“哼!现在一切都很明白了!”福尔摩斯不耐烦地说,“重要的这是最后的突然行动。”
“怎么,你对这件事情已明白了吗?”
“这是很明了的事情,华生,你觉得呢?”
我抖了抖肩膀。“我得承认我对这摸不清头绪。”
“哦,若是你们把这些事情认真想一想,就能得出一个结论。”
“到底会得出怎样的结论呢?”
“好,整个事情的关键有两点。第一点是他让派克罗夫特写了一份声明,表示愿意为这家可笑的公司任职,你们还看不出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他们为何让他写这份声明呢?这不合常规,像这类安排职员的事口头说一下就行了,这次却不一样了。我年轻的朋友,难道你没有看出来?他们急于得到你的笔迹吗?”
“怎么一定要我的笔迹呢?”
“不错,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的案子就大有进展了。为什么呢?只有一个解释得清的理由,就是有人模仿你的笔迹,就想法花钱买你的笔迹样本。另外一点,同第一点连起来,就可以相互说明了。那就是平纳让你别辞职,肯定是让那家大企业的老板相信,有一位他从未见面的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会在礼拜一早上到商行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