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先生,他那时已死了。我刚爬进窗口看见他歪在一边怪笑的脸,真把我吓傻了。幸好童克动作快,要不当时我就宰了他。因为这,他慌里慌张地弄丢了木棒和那袋毒刺。我想这些东西一定给你们提供了透露我们行踪的线索,至于你是如何把这些线索连起来的,我就不清楚了。这只能怪我自己,与您无关。”他苦笑了一声,说:“这件事情说来有些离奇古怪。原本,我应当享受这五十万英镑,不幸的是我的前半生却在安达曼群岛修筑河堤,恐怕后半生又要被发送到达特沼地去挖沟了。那天碰到了商人阿奇麦德因而和这宝箱扯上了,从那时起,我就倒霉了。其实,不仅是我,和这宝物挂边的人没有不倒霉的,那商人因宝物而丧命,舒尔托少校一直处于惊惧和邪恶之中,我呢,又将做终身的苦役。”
说着,埃瑟尔尼·琼斯往舱内瞧了瞧,对我们说:“你们真像是一家人在团聚。福尔摩斯,拿些酒喝,咱们庆贺一下。可惜,那个矮子没有活捉。福尔摩斯,你幸好早下手,若不差点就丧命了。”
“结果还是令人喜悦的。我没有料到‘曙光号’的速度那么快。”
琼斯说:“史密司夸自己的‘曙光’号是泰晤士河上速度最快的汽船,若是再有一个人给他做帮手,咱们根本无法追到它。他还一次次强调他对尚诺伍德一点不知内情。”
“是这样,他什么也不知道!”这时斯茂高声喊道:“我们得知他的船很快,才租他的船。我们只是出了个高价钱,关于案子,我什么也没对他说。我们要求他只要把我们送上停在格力赞特到巴西去的翡翠号轮船,他还会得到一大笔额外的报酬。”
琼斯说:“他有罪无罪,我们自会处理。我们抓人时迅猛了些,但具体量刑,我们会慎重的。”琼斯的言行中带出了他傲慢的天性。从福尔摩斯的微笑里,我看出来琼斯的一番话引起他的注意。
琼斯接着说:“船快到沃克斯豪尔桥了。华生大夫,您可以带着宝物从这儿下去吧。你该明白我对这次行动肩负多大的责任,这是很不合法的。但我说到做到,不过,这箱东西太贵重了,我派一个警长和您一块去,更好一些。您准备坐车去吗?”
“我准备坐车去。”
“可惜这里没有箱子钥匙,要是能打开箱子的话,咱们最好先清点一下,若不,您还得砸开箱子。斯茂,箱子钥匙呢?
斯茂简短地说:“掉河底里了。”
“你真是给我们制造麻烦,我们已经够累了。大夫,我不再叮嘱您多加小心了。您回来的时候把箱子带到贝克街来,在去警署之前,我们在那儿等你。”
我们在沃克斯豪尔下了船,带着沉重的宝箱,由一个温和质朴的警长陪着,十五分钟后,来到希瑟尔·福里斯特夫人的家。前来开门的女仆对我这半夜来访的客人相当吃惊,她说福里斯特夫人不在,得很晚才能回来,摩斯坦小姐在客厅里等着。我让警长在车上等着,自己拎着箱子进了客厅。
摩斯坦小姐坐在窗前,周身穿着半透明的白色衣衫,在腰间和脖子上系着一条红色的带子。她的一条雪白的手臂搭在藤椅背上,在柔和的灯光映照下,她的面庞带着庄重的神情,蓬松的秀发也被灯光映成了金黄色。她的姿态和神情都显出她似乎有不尽的忧愁郁积在心中。她听到我的脚步声就站了起来,惊喜的脸上现出了红晕。
她说:“我听到门外的马车声,以为是福里斯特夫人提前回来了呢。真没想到是您,有什么好消息吗?”
我把箱子放在桌子上,心中虽然烦闷,我仍是欣喜地对她说:“看见了吗?我带来了比所有的消息都要好都要宝贵的东西,我给您带来了属于您的财富。”
我没有料到她毫不留心地瞅了那箱子一眼,说:“这就是那些宝物吗?”
“是的。箱里是一大宗阿克拉宝物,一半是您的,一半属于塞迪垩斯·舒尔托先生的。你们二人各得二十万英镑。每年仅利息就有一万镑。您不久就会是英国妇女中最有钱的。这不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吗?”
可能是我的庆贺方式有点不对劲,她瞧出了我说这些话是很勉强的。她微抬眼梢看着我说:“即便是我得到了这宝物,也是您的功劳啊。”
我说:“怎能说是我呢,这完全是歇洛克·福尔摩斯破获了此案,才有了好的结果。就连他那聪明脑袋也费尽了脑汁,险些让罪犯逃掉。若是我来侦破,什么线索也搞不到。”
她说:“华生大夫,快坐下来吧,给我讲讲这桩案件怎么破获的。”
我把上次和她见面以后发生的事,尽可能详尽地告诉她:福尔摩斯的新理论,“曙光号”的发现,埃瑟尔尼·琼斯的拜访,今晚的探险和泰晤士河上的追击。她平静地听着,当说到我们险些被毒死时,她的面容突然变得惨白,似乎要晕倒了。
我赶忙给她倒了些水,她说:“我没事,就是有点紧张,听说你们差点遇难,我真是担心。”
我说:“那些事都过去了,真没有什么。咱们换个话题,高兴起来吧。这里是我为您带来的宝物,您一定愿意亲手打开它的。”
她说:“那太好了。”但我听她的口气并不高兴。或许这宝物是我们费尽心血才得来的,她不得不应付一下,要不让我觉得她太不领情了。
她看着箱子说:“太好看了。这是印度产的吗?”
“这是印度著名的比纳里兹金属制品。”
她试着把箱子抬了抬,说:“真够重的。仅这箱子就很值钱吧。钥匙在哪呢?”
“斯茂那家伙把它扔进泰晤士河了。我们得借助福里斯特夫人的铁钳把它撬开。”箱子前有一个又粗又重的铁环,铁环上有一尊佛像。我把铁钳插进铁环下,用力向上撬起,铁环应声打开了。
我用颤抖的手指把箱盖打开,结果,让我们大吃一惊,箱子里什么都没有。
难怪箱子这么重,箱子四周是三分之二英寸厚的铁板,造得相当精巧、坚固,制造得也是异常精致。用作收藏宝物的箱子很合适。
摩斯坦小姐平静地说:“宝物已经丢失了。”
我听了她说的话,领会了其中的含义。这些天来一直压在我心头的石头终于随着宝物的丢失而挪开了。我知道这想法很不应该、很自私。可现在我的脑海里只想着金钱的障碍已经消除了,太好了。
我耐不住内心的喜悦,不禁脱口而出:“感谢上帝!”
她听见这话,脸上现出不解的神情,笑着问:“您刚才说什么了?”
我忍不住上前握住她的手,她没有抽回去。我说:“我终于敢向你诉说恋情了,过去,我俩之间隔着一笔巨大的钱财,可现在没有了。梅丽,我爱你,和世界上所有男人爱女人一样,我真心实意地爱你。因此我才说:‘感谢上帝。’”
我把她轻轻地揽到身边,她轻轻地说:“那么我也应当说‘感谢上帝’。”
我庆幸自己,不管是谁在那天晚上丢掉了一笔财富,而我却真正得到了珍贵的财富。
12.琼诺赞·斯茂的离奇故事
那个警长极有耐心地在车上等候着我,我回到车上时,时间已经很晚了。我拿着空箱子给他看了,他感到特别地失望。
他无精打采地说:“这箱子里没有财宝,我们谈不上领奖金了。今晚的行动可以让我和同伴山姆·布郎每人得十镑奖金呢。”
我说:“塞迪垩斯·舒尔托先生很有钱,人又大方,不管箱子里有没有财宝,他都会给你们报酬的。”
警长仍是沮丧地说:“埃瑟尔尼·琼斯先生会认为这事干得差劲呢。”
正像警长说的,我们回到贝克街后,把空箱子摆到他的面前时,他的脸色很难看。福尔摩斯和琼斯,以及被抓的凶犯刚到这里,他们改变计划先去警署报了到。福尔摩斯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神情同平时一样,他的对面是傲气难改的凶犯斯茂。他的那条木腿搭在好腿上。当我把空无一物的箱子拿给大伙看的时候,他倚着椅子放声大笑起来。
埃瑟尔尼·琼斯恼怒地说:“斯茂,准是你做了手脚!”
斯茂忍不住笑道:“不错,这是我的杰作,我把宝物藏到一个你们永远无法找到的地方。那财宝是我的,我要拥有它,你们谁也甭想得到。告诉你,除了我和安达曼岛牢营里的三个伙计外,你们谁都没权利享受。现在既然我们都不能拥有它,我就有权把它处理了,这正符合我们四个人签名时发的誓,我们永远保持一致。我相信他们也会这么去做的,宁可让宝物沉到泰晤士的河底,也不能落到别人的手里,尤其是舒尔托或是摩斯坦的后代的手里。我们杀掉那商人不是给他们创造财富。当我看到你们的船将要超过我们后,我决定把珠宝藏到别人无法找到的地方。你们这趟连一个卢比也捞不到了。”
埃瑟尔尼·琼斯愤怒地喊:“斯茂,你这骗子!你怎么不把箱子连同宝物一块扔进河里,不是更省事吗?”
斯茂狡猾地斜眼瞧着他说:“对于你们来说,我扔了省事,你们捞着也省事。我想你们有耐心将我抓获,你们就能有耐心捞一只铁箱子。但是若把宝物散投在长达五英里的河道里,再捞起来就费事了。我是铁下心才这样做的。就在你们的船越来越近时,我真的被逼疯了。我这一生有高峰,也有低谷,但我向来不后悔我曾做过的事。”
琼斯说:“斯茂,你这样做性质很恶劣,你如果协助我们不扔掉宝物,那么,在依法判刑的时候有可能从轻发落。”
听了这句话,罪犯吼叫着:“法律,多么神圣的法律呀!这笔财宝不是我们的是谁的?财宝不是他们搞来的偏要给他们,这叫什么公平?你们知道我是付出多大的代价才把这批宝物弄到手里的。整整二十年,我在那热病猖狂的潮湿地里住着,白天整日在红树下做苦工,晚上,又被锁到脏乱不堪的棚子里,镣铐加身,被蚊子咬着,被疟疾折磨着,受那些喜欢折磨人的黑狱卒的种种凌辱。我用这样的代价交换到了阿克拉宝物,你们却要跟我谈什么公平。若是把我历尽千辛万苦换回的宝物,送给别人去享用,你们觉得这是公平的了。而我就是被处死,或是让那黑矮人射我一根毒箭,也不想别人再拿着我的钱挥霍,而我却在监狱里过着非人的生活。”这时的斯茂同原先的默默无语大不相同,他的这些话滔滔不绝倾泻而出。他两眼发亮,手铐随着激动的双手不断地作响。看见他这气愤的样子,我明白了舒尔托少校一听到囚犯越狱的消息,就极度慌张。看来,这很自然。
福尔摩斯和气地对他说:“斯茂,我们对你的事一点都不清楚。你没有把事情的整个经过告诉我们,我们怎能判断财宝一定是属于你的呢?”
“先生,您说的话公平合理。尽管是您给我带上了手铐,但我并不怨恨你……这是我罪有应得吧。您如果愿意听我的故事,我绝不隐瞒实情,我所要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谢谢您,请把杯子放在我身边吧,我口渴了,会把嘴唇凑近杯子喝水的。
“我原是位斯特尔州人,住在波舒尔城附近。我们那儿的斯茂族人很多,我很想回去看看,但我平时不很检点,我的族人不一定对我欢迎。他们是虔诚的教徒,在乡里都是受人尊敬的老实的农民,我却一直是个流浪汉。我十八岁那年,因为恋爱惹了祸,家里不能存身,只好另谋生计。当时正赶上步兵三团要被派往印度,为了生存,我就入伍了,选择靠吃军饷为生的路。
“可是,我的军队生活先天注定不能长久,在我刚学会鹅步操,学会使用步枪的时候,一天,我到恒河里去游泳,一条鳄鱼把我的整条小腿都咬掉了,就和做外科手术一样干脆。当时我由于惊吓过度和失血过多昏了过去,游泳好手约翰·侯德及时赶到抓着我上了岸,要不我就淹死了。我在医院里住了五个月后才装上木腿,一腐一拐地出了院。我因为残疾被取消了军籍,因此就更难找到就业的机会了。
“你们很难想象,那时我不到二十岁就成了无用的瘸子,境遇是多么地悲凉。过了不久又时来运转了,恰巧有一个新来印度经营靛青园子的名叫阿勃怀特的园主正在找一个监工。他是我原来所属部队团长的朋友。团长因为我的残疾很照顾我,他竭力推荐我。这个工作骑在马上就能完成,我虽然残废了,两腿还能夹住马肚子骑马。我走马上任后,工作内容就是监督工人的工作情况,及时地反映给园主,园主给我不少工资,住得也不错,我渐渐地产生就这样了此一生的念头。我的东家为人和善,他同那儿的白人之间来往甚密,园主有时把我叫到他的小屋去抽支烟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