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委曲求全,以称父意
然而刑部主事王之寀看出了案子的疑点,并请求送十三司会审,终于查清这是一桩谋害案。犯人张差有5个同伙:同乡马三道、李守才,他的姐夫孔道,还有郑贵妃的内侍庞保、刘成。马三道、李守才以及庞保、刘成他们,供养张差已有三年之久,并给了他金壶银壶各一个,让他打上宫门,谋害皇太子。还许愿说“打死了皇太子,就吃穿不用愁了。”
刑部见案子事关重大,立即秉报皇上,并行文到蓟州、内廷,捉拿有关嫌疑犯听审和对质。由于案子牵扯到郑贵妃的两个内侍,所以举朝上下,议论纷纷,都指责郑贵妃一家是此案的主谋,要求查办。
这意外的结果,又令常洛吃一惊。他知道郑贵妃为“立储”的事对他十分嫉恨,却没料到这嫉恨竟到了要置他于死地的程度。不过他清楚,也只能止于忿然而已。郑贵妃朋党成群,不能不令人有所顾忌。他想如果现在要他出来请求追查法办郑贵妃的话,他是不会干的。
常洛对在以自己为漩涡中心的这桩案子里所应取的态度和做法,想了很多,却惟独没有想到郑贵妃会来求他。那时情势的发展,对郑贵妃十分不利,不仅群臣们纷纷弹劾,而且庞保、刘成也都随时可能彻底出卖她。
她接二连三跑去向神宗哭诉,但此案事出有因,干系太大,神宗也没办法,只好对她说:“到了这个地步,朕也不便硬保你,你可速去找皇太子,让他为你解脱吧!”
郑贵妃无奈,只好来到慈庆宫。一见常洛,跪倒便拜,慌得常洛手足无措,自己也忙跪了下来。
贵妃拜罢,便哭诉冤枉,求太子救她。常洛生性怯弱,见平日不可一世的郑贵妃这副样子,十分惊恐,极想此案能早点有个了结。于是便命伴其读书的内侍王安代他起草令旨,要诸臣别再纠缠不休;同时启奏父皇,请令法司尽速结案,不要再株连。
他的这种做法,令神宗顾虑全消,于是亲自出面了断此案。在辍朝25年之后,神宗破例御临慈宁宫,召首辅方从哲、阁臣吴道南以及文武大臣见面,同时,特意把皇太子和三个皇孙也都召来。
他命常洛站在御座右边,三个皇孙在左边阶下站成一排,待群臣叩拜后,便拉着常洛的手,像对人介绍一个儿童那样,缓缓地对众人说:“这个孩子很孝顺,朕也很喜爱他。但是现在外面有些议论,怀疑朕别有他意,果真如此,不早就更换太子了吗?有些人不知用心何在,动辄离间我们父子。你们都看到了,太子在朕身边,而福王相距千里,朕不召,他也不会回来,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吗?”
接着,他让人将三个皇孙引到石阶下,又说:“朕的三个孙子都已长大,太子是有功的,朕决不会有别的想法!”
听着这番话,常洛彻底明白了父皇的用意,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于是,当神宗让他把心里话对诸臣们说说时,他便慌忙接过话头,说梃击一案,不过是张差因疯癫所致,何必小题大做,查个不休,依律将张差斩了就是。接着又责备群臣,说:“你们都看到了,我们父子之间是多么亲爱,而有的人却造谣滋事。这样下去,你们都要成为无君之臣,我也成了不孝之子了。”
这些话,正合神宗心意,他再三对诸臣说:“皇太子的话,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诸臣自然是听明白了。于是,“梃击案”迅速处置完毕。五月二十九日,张差被处死;10多天后,庞保、刘成也被秘密杖打而死;其余有关人犯被发配边地。神宗和郑贵妃也了却了一桩心事,常洛也松了一口气。
梃击案后,常洛作为太子的地位,算是彻底稳固了。由于他关键时候帮了大忙,神宗开始对他另眼相待,一应生活用度也着实大为增加。
而郑贵妃,眼看废立不成,常洛继承帝位大局已定,心中十分恐惧。她深和自己对常洛多有得罪,为了将来不遭报复,便一反常态,对其加倍逢迎。她借口感激常洛的解救,不仅好话说尽,而且经常赠以钱财、珠宝,还从她的宫女中挑选了8个最美的送给常洛。
这时的常洛,境况已大为改观,再也不受压抑、冷遇,所到之处,满目喜风,不觉踌躇满志起来,他将一往的屈辱全抛在脑后,恣意放纵,耽于享乐,酒色财气,无所不沾。那境况如饥似渴,真有久旱甘霖、一下子补足30多年亏空之势。不久,他便染上病症。到他登极即位时,那病已渐入膏肓了。
(4)带病登基,苟延残喘
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七月,明神宗朱翊钧病情突然加重,半个月几乎饮食不进。廷臣们情知不妙,在首辅方从哲的带领下,陆续人宫探望病危的皇上。常洛也得到了消息,但多年来形成的“非宣召不得人见”的规矩约束着他,尽日在宫外徘徊也不敢入内。
给事杨涟、御史左光斗见状,便对其伴读王安说:“皇上的病很厉害,不召见太子不是皇上的本意,你务必要劝请太子去侍奉皇上,端饭喂药,夜晚也不要轻易离开。”
常洛明白这是为他能最后得到神宗认可而顺利即位着想,内心十分感激,第二天就赶到神宗御榻前。
十九日,神宗病情急剧恶化,召英国公张惟贤,首辅方从哲,尚书李嘉谟、李汝华、张问达等大臣到弘德殿,当面托孤。他嘱咐诸臣要克勤职守,辅佐常洛为帝,二十一日,神宗病逝。
泰昌元年(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八月初一,皇宫内燥热、喧腾,在缭绕的香烟与杂乱的鞭鸣中,朱常洛兖冕加身,然而却是脸色苍白、浑身微颤,强撑着出现在即位大典上。
他勉强地坚持到仪式结束,完全没有了初临丹墀的兴奋,只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困顿与沉重。这一天下来,常洛已经预感到自己的时间不会太多了,于是,他将自己的年号定为“泰昌”,并打算以第二年为泰昌元年,意在取个吉利。同时,他又立即动手,加紧办理神宗遗嘱诸事。
常洛以天子之身办的第一件事,是罢矿税。他以传谕神宗遗诏的方式,下令罢免全国境内的矿监、税使和中使衙门里的中官,停止任何形式的采榷活动。
第二件事,饷边防。他下令由大内银库调拨200万两银子,发给辽东经略熊廷弼和九边抚按官,让他们犒赏军士。并拨给运费5000两白银,沿途支用。
第三件事,补官缺。常洛即位之初,内阁仅有方从哲一人,其余官职也缺很多。他先后命史部右侍郎史继偕等人为礼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
只有一件事,他虽然尽了力,却没有替父皇神宗办好,那就是封郑贵妃为后。郑贵妃图谋封后由来已久,然而万历四十八年三月以前,王皇后在世,她没有机会;此后是神宗病,仍然没能办成。那时,她就以侍神宗病为由,住进乾清宫,神宗去世也不搬出。
八月初一,常洛已即位为帝,却依旧住在慈庆宫里,朝野为之愕然,廷臣们纷纷上疏弹劾,要她即刻迁出,以正“礼法”。她却讨价还价说,答应封她皇太后,封与她相投合而为常洛所宠爱的李选侍为皇后,她才肯迁出。
八月初十,常洛退朝后,李选侍等依郑贵妃的意思,与他嬉戏。常洛于是命升座内宴会,闹至很晚,又乘兴连幸数女,当夜就病情加重。
这时,郑贵妃却早晚都来探望,连软带硬地逼着常洛尽速册封。常洛被逼无奈,只好于八月十二日,强拖病体临朝视事,专门商量封后问题。
他复述了神宗遗命后,提出要尽快为郑贵妃行封后礼,并吩咐方从哲具体办理。方从哲于是通知了礼部。事情传开后,非议骤起。礼部侍郎孙如游最为激烈,他力陈了以妃封太后的不合礼法,并分析说神宗遣命是其弥留时思虑不周的结果,强硬地表示:符合道义的,以遵命为孝。不符合的,以遵从礼法为孝。因此臣等断不敢从命!
常洛见众臣极力反对,只好收回成命。两天以后,吏部尚书周嘉谟等找来郑贵妃的侄子郑养性晓以利害,要他告诉郑贵妃赶紧移宫,否则后果自负。郑贵妃见惹起众怒,十分惊惧,立即移居慈宁宫,并要求收还由妃封后的成命。
八月十二日是常洛最后一次临朝,此后,便一病不起。
(5)御医投药,“红丸案”发
八月十四日,召内侍御医崔文升诊治。崔文升草草地看过之后,用了一剂泄药。服下不久,常洛便觉不适,一昼夜支离床笫,竟腹泻了三、四十次,顿时觉得委瘁不堪。
此时宫内一片混乱,人人惊慌失措,都觉得皇上病重至此,定与崔文升下药有关。而这崔文升又是郑贵妃的心腹。于是,许多人指斥郑贵妃要谋害皇上。
常洛的王、郭二姓宫外亲戚,也赶到宫中,遍访朝臣,哭诉宫廷的危急,并说:“郑贵妃和李选侍相互勾结,包藏祸心。”给事中杨涟、御史左光斗等,也觉得问题十分严重,提出要追查此事。这时常洛自觉“头目眩晕,身体软弱,不能动履”。十六日,便将这些症状以谕旨的方式,晓谕群臣。
杨涟等人宫问安时见到此旨,大为惊骇。在了解了详情后,杨涟上疏弹劾崔文升,大意为:“贼臣崔文升若不懂医,就不应以皇上龙体令其试验;若懂医,则明知皇上衰弱反用泄药,就是别有祸心。现在外间谣言很多,说皇上私生活无节无度,所以才造成如此重病。这是毫无道理的,这是崔文升用以逃脱罪责的伎俩。像崔文升这样过去用药从未出错,如今皇上有病却偏出此大乱子,不是十分可疑吗?望皇上明察。若其有意,则碎尸万段;若其无意,则速速贬谪!”
此时,刑部主事孙朝肃等人,也上书方从哲,说给皇上看病和立储的事,都不可大意。方从哲于是请常洛“用药宜慎”。
那时,许多人都以为常洛一定会重处崔文升,然而六、七天过去了,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廷臣们于是十分诧异。其实,常洛这时并不十分相信崔文升用什么毒计,况且,他那时已感到自己朝不保夕,急于安排一些事情。
二十三日,常洛在乾清官东暖阁,召英国公张惟贤、大学士方从哲、吏部尚书周嘉谟等13人入见,并特意派锦衣卫宣杨涟。杨涟素来耿介,经常直言上谏,于是众臣以为一定是要办杨涟的罪。谁知斜倚在御榻上的常洛,只是久久地注视着杨涟,目光中流露出嘉许。
过了一会儿,常洛说:“朕在东宫感了风寒,未痊愈,又遇父皇母后大丧,悲伤劳苦,所致此。朕不服药已有10多天了,卿等大臣不要听小人传言。”接着,常洛谈起了册立太子的事,这时,皇长子朱由校在一边侍立,李选侍也在一旁。常洛说:“皇长子已成人,可以考虑册立了。”此后,常洛又提出“册封李选侍为皇贵妃”。李选侍一定要“封后”,因常洛不同意而作罢。
这是常洛的最后一次从容召见;八月二十九日,他还召见过一次群臣,但却已是“托孤”。他对张惟贤、方从哲等交待了两件事:一是册立李选侍为皇贵妃;二是辅佐朱由校为帝。
随后,他便突然问陵地安排得怎么样了。方从哲起初以为是问神宗的陵地,却不料常洛竟指着自己说:“朕是问朕的陵地准备得如何?”众臣感到十分震惊,他们料到皇上已来日不多了。
召见临结束时,常洛又提起了一个人。只因为这句话,才导致了明末“三案”的第二案——“红丸案”。
常洛当时问道:“鸿胪寺有个官员不是要来进药吗,他在哪儿?”
方从哲赶忙道:“鸿胪寺丞李可灼说他有仙方,但臣等不敢轻信。”
这李可灼进“仙方”,曾被方从哲等人拒绝过,但他与中使们很熟,就超过内阁直报常洛。常洛起初将信将疑,这时见方从哲也证实确有此事,疑窦遂消。于是,令中使宣其进殿临榻诊视,并让他赶紧进药。李可灼也马上用人乳调药,给常洛服了一枚红色药丸,就是所谓“红丸”。
服药之初,常洛感觉很舒服,夸李是“忠臣”并传谕众臣:“朕用药后,自觉身心舒畅,也想吃饭了,卿等放心。”被召见而未离朝的诸臣这才欢跃而退,只留下李可灼与几个御医。
入夜,常洛担心药力不足,令再进一枚红丸,这次却感觉十分不好。五更时分,内侍急召诸臣人见最后一面。九月初一,东方泛白的时候,这位年仅39岁、登极只有30天的皇帝,就带着一腔遗憾与满怀心思,撒手归西了。
由于朱常洛是服用“红丸”后,才病情急剧恶化,进而故去的,所以廷臣们觉得差不多是李可灼断送了皇上的性命。那桩直至明朝灭后也纠缠不清的“红丸案”,于是演绎起来。
人们首先觉得这“红丸”是个疑点,它是个什么药呢?那时,有说是春药的,有说是金丹药的,也有说是补药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药性大燥,对于虚衰已久的常洛,是断不该用的。常洛先是有崔文升下泄药一损在前,这“红丸”又燥益在后,一损一益,都是迫魂断命的劫剂。
有人说崔、李都是弑逆,主张处以极刑,同时,查明谁是幕后人。言语之意,直指郑贵妃及其朋党。立储事件后差不多已有衰竭之象的党争,因此又热热闹闹地兴了起来。
此时,首辅方从哲火上浇油,使红丸案愈演愈烈。
常洛刚逝,宫廷内外正纷纷议论为李可灼“红丸”所害之际,方从哲却匆忙拟旨,代皇长子朱由校下令,赏赐李可灼银两及二表里彩缎。令旨一出,廷臣立时议论蜂起。
御史王安舜最先抗疏,他力陈了李可灼用药不当,然后说,“至轻也应治庸医杀人之罪,而皇长子殿下却反而赏赐,这不是想以此来压制外廷的议论吗?”
王安舜的疏文,说出了许多人的想法,上疏的越来越多。御史郑宗周并将“红丸案”与“梃击案”联系起来。认为是“梃击案”处理不严、不透,才使崔文升敢起而效尤,“请寸斩文升以谢九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