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基还广泛地结交各种有识之士,以组织亲党。例如朝邑尉刘幽求,早年曾向桓彦范、敬晖建议,乘势杀武三思。桓、敬不听,后来反而被武氏诬构致死。对于这种博学多才、极有见识而又刚毅果敢的人隆基是很器重的,与之潜谋。又如尚衣奉御王崇晔,“倜傥任侠,轻财纵酒,长安少年皆从之游。”李隆基也慕名求见,并在聚会上碰到了禁苑总监钟绍京、利仁府折冲麻嗣宗等,彼此“言及家国,深相款结。”可见,共同的政治态度把他们连在一起了。尤其是钟绍京,以善书法著名,诸宫殿门榜皆其手笔。作为禁苑总监,对宫苑门廷了如指掌。隆基与之友朋,显然是另有图谋的。以上诸人,后来都是隆基发动政变的骨干。
“龙池跃龙龙已飞,龙德先天天不违。”李隆基回长安的半年多,在暗地里加紧策划政变,而这一切活动都是以隆庆坊“五王宅”为根据地的。社会上不时地流传着龙池“龙气”的说法,多少反映了李隆基跃跃欲试的状态。但是,在中宗去世以前,隆基仅仅是在窥测方向,决不贸然地举兵。这一点,正是吸取了重俊政变失败的教训,以免蒙受“上犯宸居”的恶名。
(4)母女联手,毒死中宗
景龙四年(710年)六月初,中宗之死,使形势发生急剧的变化。二十六岁的李隆基及其谋士当机立断,果敢地发动宫廷政变,一夜之间就取得了完全的胜利。
毒死中宗的凶手竟是皇后与安乐公主,这件事反映了封建统治集团内部斗争的残酷性。
自太子重俊起兵以后,虽然武三思死了,但韦后和安乐公主专权却愈演愈烈。景龙二年(708年)春,宫中传说皇后衣箱中有五色云出现,有人奏请:“则天皇后未受命,天下歌《妩媚娘》……顺天皇后(韦后)未受命,天下歌《桑条韦》,盖天意以为顺天皇后宜为国母,主蚕桑之事。”这完全是谄佞者的附会。硬将一首与韦后风马牛不相及的民歌与她的政治前途相联系,并将她与武则天相比,无非是为她专权广造舆论。就其本质而言也是一种自欺欺人之举。
安乐公主也没有从丈夫武崇训之死中引出必要的教训来。这时,又有了新丈夫,那就是武承嗣次子武延秀。此人有姿色,会唱突厥歌,跳胡旋舞,早已勾搭上公主。“及崇训死,延秀得幸,遂尚公主。”当了驸马以后,他的恃恩放纵,比起武崇训,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公主府属官也看出“延秀有不臣之心”,妄图篡唐。
总之,韦后、安乐公主、武延秀等人沆瀣一气,极谋篡政专权,取李唐而代之。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们凶残暴虐,很多人敢怒而不敢言,连相王也如此。但还是有些人冒死上书,怒斥群邪。例如,景龙四年(710年)四月,定州人郎岌奏陈韦后等“将为逆乱”,结果遭到杀害。五月,洛州偃师人燕钦融多次上奏,揭露韦后、安乐公主、武延秀等“将图危宗社”,同样被害致死。这些事件表明,一股公开反对韦后和安乐公主的力量正在兴起。相王及隆基自然意识到这股力量的重要性,对郎岌与燕钦融寄予深切的同情。所以,睿宗即位后,追赠他俩为谏议大夫,特别赞扬燕钦融:“先陈忠谠,颇列章奏,虽干非其位,而进不顾身。永言奄亡,诚所伤悼。”
至于中宗,虽然昏庸愚暗,但他至少还是要维护“李家天下”。这一点,毕竟跟韦后、安乐公主、武延秀等稍有区别。韦氏之党极力唆使韦后效法武则天之故事,延秀党羽则扬言复兴“大周”。当中宗读到一系列揭发韦氏“将图危宗社”的上书;不能不有所触动。他曾面诘燕钦融,而看到钦融“顿首抗言,神色不挠”,不禁为之默然。钦融死后,中宗怏怏不悦。史称:“由是韦后及其党始忧惧。”韦氏之党开始“忧惧”什么呢?怕的是中宗一旦觉悟,不许篡唐,他们的易姓之事就难以实现。因此,韦后与安乐公主等合谋,干脆于六月二日毒死已经患病的中宗。
(5)韦后临朝,拟革唐命
中宗一死,秘不发丧,由韦后总理一切政务。为了应付非常局面,采取了几项措施。
第一,修改“遗制”内容。中宗既死于非命,也就不会留下什么“遗制”。怎么办呢?六月二日那天,上官昭容和太平公主谋草遗制,内容是:立中宗小儿子重茂为皇太子,韦后知政事,相王参谋政事。六月三日,韦后召集禁中会议,参加者有大臣韦安石、韦巨源、萧至忠、宗楚客、苏瑰等十九人。宗楚客说:“今须请皇太后临朝,宜停相王辅政。且皇太后于相王居嫂叔不通问之地,甚难为仪注,理全不可。”虽然有些人反对这种意见,但最后还是决定罢相王辅政。六月四日,发丧于太极殿,宣布遗制,改元“唐隆”。六月七日,皇太子重茂即位,时年十六,皇太后韦氏临朝称制,一手操纵朝政。
第二,安插亲党,掌握军权。韦后令从父兄韦温“总知内外兵马,守援宫掖。又引从子播、族弟璇、弟捷、濯等,分掌屯营及左右羽林军。”当时调集诸府折冲兵五万人,分屯京城,一概由诸韦子侄统率。为了使万骑听从命令,竟使用“榜棰”立威的办法。
第三,鼓吹“韦氏宜革唐命”。据《资治通鉴》卷209记载,六月十二日,宗楚客、武延秀、诸韦子弟以及司农卿赵履温、国子祭酒叶静能等“共劝韦后遵武后故事。”胡三省注曰“欲遵武后易姓事也。”尤其是宗楚客秘密上书,称引图谶,“谓韦氏宜革唐命。”
第四,为了防止中宗次子重福在均州起兵,“遽令左屯卫大将军赵承恩以兵五百人就均州守卫重福。”同时,加强东都洛阳的留守力量。六月十二日,遣使臣到关内道、河北道和河南道等巡抚。
从上述部署看来,韦后决不会仅仅以太后身份为满足。任其发展下去,很有可能重演武则天篡唐的故伎。
(6)隆基举事,颇得拥戴
韦后临朝称制的日日夜夜,也是李隆基策划政变的紧张时刻。自中宗之死,到隆基举兵,只有十九天。隆基及其谋士们采取了一系列有效的步骤,以保证政变的胜利。
首先,制造“受命”的舆论。中宗被害,韦后临朝,形势的变化已在舆论上有利于李隆基,因为再也不必担心蒙受“犯上作乱”的恶名了。“时京城恐惧,相传(韦后)将有革命之事,往往偶语,人情不安。”韦氏之党鼓吹“宜革唐命”,闹得人心惶惶。而李隆基则以继承“唐命”相号召,于是关于“龙气”符瑞的说法广为流传。“上(玄宗)所居里名隆庆,时人语讹以‘隆’为‘龙’;韦庶人(韦后)称制,改元又为唐隆,皆符御名。”其实,韦后改元“唐隆”,寓意原是使唐朝兴隆起来,以此掩饰其“革唐命”的野心。谁知“唐隆”与“隆基”有一个字巧合,竟成了李隆基“受命”的征兆,这是韦后所始料不及的。以“隆”为“龙”的舆论,确实使隆基“益自负,坚定了及时举兵的决心。看起来,无论是要篡夺李唐者,抑或维护李唐者均借助于符瑞迷信之说。这也是中国封建社会政权更迭时的一个特点。
其次,争取太平公主的支持。太平公主是中宗和相王的亲妹妹,也就是隆基的姑母。据说,公主丰硕,方额广颐,颇像母亲武则天。五王诛二张时,公主和丈夫武攸暨都有一定的功劳。中宗在位期间,太平公主是一股独立的政治力量,拥有一批党羽。由于“韦后、上宫昭容用事禁中,皆以为智谋不及公主,甚惮之。可见,太平公主和韦后之间有一定的矛盾。中宗一死,太平公主参与谋草“遗制”,地位相当重要,但韦后之党“深忌相王及太平公主”,竭力加以排挤。李隆基显然摸透了姑母的政治态度,“乃与太平公主谋之,公主喜,以子(薛)崇简从。”太平公主的合谋,是李隆基敢于发动政变的重要因素。
再次,进一步拉拢禁军万骑。隆基虽然早已着手收买万骑,但以前都是秘密地进行,也不轻易地吐露自己的意图。而当韦温接管禁军后,“榜棰以取威”,引起了万骑将士的不满;营长葛福顺、陈玄礼等“相与见玄宗诉冤”。时机成熟了,隆基“令幽求讽之,皆愿决死从命。晓以举兵意图,万骑将领踊跃请以死自效,说明诛韦后之党得到了广泛的响应。
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策划,最后共同商定了政变的实施方案。据《册府元龟》卷20《帝王部·功业第二》记载,参与“建策”的有刘幽求、薛崇简、太平公主府典签王师虔、尚衣奉御王崇晔、利仁府折冲麻嗣宗、押万骑果毅葛福顺与李仙凫、东明观道士冯处澄、宝昌寺僧人普润、前商州司马崔谔之、山人刘承祖等等。从这张名单可以看到,除了李隆基及其主要谋士刘幽求外,有太平公主势力的代表薛崇简与王师虔,有禁军万骑将领,还有道士、僧人、山人之类。值得一提的,僧人普润实际上代表了官僚中拥护李隆基的一股势力。原来,有个人叫崔日用,曾投靠过宗楚客、武三思、武延秀等,一下子升为兵部侍郎兼修士馆学士。中宗暴死,崔日用知道隆基将要举事推翻韦党,就同沙门普润等一起前往隆基住处五王宅,表示拥戴之意。崔某随风而倒,自出于政治投机,但此事说明朝廷官僚中有相当一部分逐渐倒向李隆基。
(7)夜战禁宫,大获全胜
举兵方案既经各方协商,周密策划,所以也就能顺利地执行。六月二十日,李隆基改穿平民衣服,在随从李宜德和道土冯处澄的陪同下,离开“五王宅”,外出与刘幽求、薛崇简、麻嗣宗等会面。近傍晚时分,隆基等约数十人自禁苑南潜入,聚集在苑总监钟绍京廨舍。据《资治通鉴》卷209载,“绍京悔,欲拒之。”这恐怕不是信史。很可能是,因为钟绍京没有参加“定策”会商,不了解举兵的具体时刻,所以看到隆基等数十人的出现,就感到有些突然。后经妻子许氏一说,又立即明白过来。“绍京乃趋出拜谒,隆基执其手与坐。”可见,彼此“以结其心”,心心相印。绍京对于举兵的态度,还是坚决的。《新唐书·钟绍京传》称“绍京之果”,就是赞扬其果敢的决心与行动。
及至夜晚,万骑将领葛福顺、李仙凫也来到苑中庙舍廨舍,请求下令行动。约二鼓时分,满天繁星如雪,刘幽求认为是动手的时候了。葛福顺奉命返回羽林将士屯守的玄武门,斩韦璇、韦播等于寝帐,“羽林之士皆欣然听命”。接着,把韦璇等头首送到廨舍,隆基“取火视之”,加以验证。这样,玄武门羽林禁军基本上解决了。
据记载,“时轩辕星落于紫微中,王师虔及僧普润皆素晓玄象,遂启帝(玄宗)曰:大王今日应天顺人,诛锄凶慝,上象如此,亦何忧也。”于是,李隆基、刘幽求等数十人,以及钟绍京所率领的手执斧锯的丁匠二百余人,出禁苑南门,勒兵于玄武门外。同时,令葛福顺和李仙凫分别率领左、右万骑,攻打玄德门和白兽门。预先约定:斩关而人,一旦会合于凌烟阁前,就发出信号,“即大噪。”三鼓时辰,隆基等听到噪声,就率众突入玄武门。太极殿里守卫中宗灵柩的是南牙诸卫兵,他们虽被甲应战,但很快就溃散了。
在禁宫一片混乱之际,韦后惶恐地奔入太极殿飞骑营,结果被军士所杀。安乐公主“方览镜作眉,闻乱,走至右延明门,兵及,斩其首。”武延秀逃出肃章门,也被兵士所杀。禁宫夜战终于取得了胜利。
第二天,即六月二十一日,关闭宫门及长安城门,分遣万骑收捕诸韦亲党,斩死韦温、宗楚客等。诸韦向来门宗强盛,于京城南杜曲聚族而居。崔日用率兵包围杜曲,将韦氏家族中人尽行诛杀,连摇篮中的婴儿也掐死。看来,崔日用这个原来韦党的人,现在反戈一击,格外凶狠。针对这种滥杀现象,隆基和幽求等颁布赦天下令,强调:“逆贼魁首已诛,自余支党一无所问。”京城内外才逐渐地安定下来。滥杀总是不好,不能说隆基树立了除恶务尽的指导思想。
(8)拥立相王,无奈之举
李隆基虽以“隆”为“龙”而自负,但在发动政变的过程中,却是以拥戴父亲相王重新登位为目标。这是当时政治斗争的客观形势所决定的。
据引《旧唐书·玄宗本纪上》记载,相王似乎根本不了解儿子的密谋活动。夜战禁宫前,有人建议先告诉相王,隆基不同意,说:“若请而从,是王与危事;请而不从,则吾计失矣。”至六月二十一日,诛韦党后,内外皆定,隆基才飞速向父亲禀报,并请求父亲赦免他不经请示就举大事的罪过。父亲拥抱儿子,泣曰:“宗社祸难,由汝安定;神祗万姓,赖汝之力也。”这里,把一切功劳都归于唐玄宗,显然是唐修实录时的曲笔。
其实,对于隆庆坊“五王宅”里的紧张策划,相王是知道的,而且是支持的。儿子既已“与太平公主谋之”,怎么不会跟父亲商讨呢?“时帝(隆基)侍相王在藩邸”,可见相王也是参与某些密谋活动的。当然,关于举兵的具体方案,考虑到相王的地位,考虑到以免“忧怖”父亲,所以没有“启请”。这丝毫不能,说明相王不晓得政变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