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吴蕴初事略:化工实业铸人生
吴蕴初,1891年出生在中国江苏一个清寒的书香之家,靠半工半读完成学业。当时日货大量充斥中国市场。他抓住时机,发挥自己的技术专长,在极艰苦的条件下试制成功味精,并筹资创建了中国第一个味精厂,生产出佛手牌优质天厨味精,打败了日货“味之素”,有力地支持了当时的抵制日货运动。
吴蕴初是个永不满足现状,永不停止的人,总想做别人没做过的事。他看到中国极需发展基础工业,便立志为发展中国的基础化工献身。他说:“吾国地大物博,不贫于天然产品,而贫于工业产品。夫工业品中,经化学工业之应用而冶制精炼者十居八九。故化学工业之盛衰,实为国家经济与工业发展命脉之所系,是振兴工业之根本。固吾辈自当勉竭绵薄,殚精竭虑,共创其成。”他迎难而上,创建了天原电化厂(现名天原化工厂)、天利氮气厂,生产盐酸、硝酸,开拓了中国的氯碱工业,为中国的化工事业奠定了基础。
吴蕴初深知个人的作用毕竟有限,中国要发展必须依靠科学技术。为了培养更多的化工人才,他设立奖学金,资助清寒的优秀学生上大学,还建立中华工业化学研究所,开展科研工作,并创办化工刊物,传播化工知识,交流化工技术。他自己没有一间私人房产,却赠送上海化学学会一栋花园洋房以开展工作。他为中国化工事业的发展可谓呕心沥血,竭尽全力。他是中国个人出资在全国范围设立奖学金的第一人,为国家培养了一批优秀的科技人才。
吴蕴初不懂政治,更不愿涉足政治,他只想用他的技术为国家服务。但他强烈的爱国心,他很高的社会地位,使他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些政治色彩。抗战前夕,他响应政府“航空救国”的号召,捐献“天厨号”飞机两架,在当时成了风云一时的人物,自然也得到了国民政府的赞赏。1945年,国共和谈,毛泽东到重庆欲与工商界人士见面。当时国统区著名工商界人士中不乏进步人士,而吴蕴初却大胆地和******联名邀请工商界人士到毛泽东住处座谈,成了国统区著名实业家中第一个公开和共产党携手的人。
吴蕴初历来主张世界大同,热心社会公益事业。1945年抗战胜利后,他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即将他的全部股票集中起来成立“蕴初资产保管委员会”,由社会名流参与组成委员会。该委员会的所有收益一半用于扩大企业,一半用于社会公益事业,于是“蕴初公益基金会”成立。这是中国第一个此类性质的私人基金会。至此,他的“取之于社会,用之于社会”的主张得以彻底实现,了却了他的心愿。
吴蕴初只活了62岁便离开了人世。他想干的事情很多很多,却只能带着对祖国、对事业的深深眷恋和无尽的遗憾离去。个人是渺小的,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沧海一粟。他的崛起和殒落都有强烈的时代色彩。
2.资本,最根本的取决于素质与知识
他的家业,谈不上富裕,连温饱也不足以保障。他开创实业时,几乎是一文不名,有的只是良好的素质与知识,这是他的全部资本,也是最可靠、最强大的资本。
吴蕴初可谓出身于清门的良家子。这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基本群——本分、善良、勤勉、忠厚,自力更生,与世无争,“贫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绝无诡诈奸狡之心,亦无巧取豪夺之行。重身分,重素行,亦重仁爱之道。祖上几代,均以教书为业。吴蕴初的父亲吴箫舫一直从私塾教到公学,后来才做了美国基督教圣公会办的圣约翰大学的中文教师。一家10口,除老人之外,6个孩子,就全靠箫舫公的洋“束修”度日,其清贫可想而知。
“穷有穷志气,富有富心胸”,穷得起,也富得起,是中华民族的正派传统。不麻烦他人,不招惹恶人,不亏待好人,不卑服坏人,诗礼传家,正直做人,也正是中华民族的传统家训。吴蕴初的这种“承训”条件非常充分,“饱学”的祖父已是“赋闲”在家,又甚喜欢这个长孙,故自吴蕴初呀呀学语起,便将其所学所悟或直接或间接地一点儿一点儿地灌输给他的“细娃贵崽”。待这个“细娃贵崽”稍大之后,读书之外,老祖父又总是要其伴在身边,教其做些“细务”:洒扫清理,捧烟打水,传拿递取。“细娃贵崽”也做得十分麻利与愉快。吴家虽说不上“出入尽鸿儒”,可也称得起“往来无白丁”,到吴家与吴老爷子攀谈的多是读书人,话题无非是诗书、先贤的时事。由于吴蕴初常伴于旁,“细务”又做得快,多半时间端正了身子,仰起脸儿来望着、听着,先贤名人的许多勤奋向学、英勇报国、正直做人、刻意为民的动人感人的故事,自然激励着吴蕴初;时事的“国耻民难”也对吴蕴初产生着重大影响,特别是“甲午战争”、《马关条约》因为事往不久,痛感犹新,在吴蕴初五六岁时,时常听祖父与人谈起这一话题。特别是有几个持新学的亲友,将这国耻民恨谈得更为具体,见解更为深灼。
甲午时,吴蕴初才只3周岁,癸巳时也只4周岁,可国人盛议时,他就已是六七岁,已进了塾,懂了不少事了。国事之痛,有识者无不扼腕,无论年老的、年轻的时有人来与祖父痛忆此情,赞英雄,骂日倭,慷慨激愤之情溢于言表,且反复多次,不厌其详地陈说,又是如此重大而震撼人心,在灵秀的吴蕴初幼小的心灵里能不打下深刻的烙印?为国家为民族,不计一切,直至献出生命的英雄可佩;欺人霸道的比土匪还凶的日倭可恨可恶!从几百年前就劫掠沿海,如今在大劫大杀之后,蛮横无理地占我土地,杀我国人不算,还要在大劫大杀之后,要我国出钱“赔偿”;明明是抢占了土地还要“赎”还,比绑票的土匪还要凶恶、残忍不知多少倍,有人摸着吴蕴初的小脑袋说:
“那两万万三千万两,连你也得摊上5文钱——你也得拿出你爹爹几天的‘束修’呢!”
爹爹的几天“束修”,若是一家10口呢?岂不是爹爹一两个月的“束修”,也就是说得一个10口之家一两个月的不吃不喝不穿不用才行!反过来,如果不是被人抢夺了去,那么所有的10口之家,特别是那些不得温饱之家,不是至少可过上一两月的好日子么?——非得强大起来不可!
接下来就是八国联军进北京大肆烧杀,且逼迫清廷订下了《辛丑条约》,索取的所谓《庚子赔款》(“杀人放火掠夺费”!)更高出《马关条约》很多,这些对吴蕴初爱国图强的心理的形成都具有重大作用。
原本就具有良好素质,再受了良好的教育与影响,怀有奋发向上的志向,所以吴蕴初在当时当地的一千学童中也甚是不凡与出众。还在未满10周岁时,也就是光绪二十七年辛丑(公元1901年)《辛丑条约》签订前,吴蕴初即考取了“童生”。旧制中“童生”是取得做官资格的最初级“学位”,得了“童生”,就可入“庠学”,进一步考取“秀才”;得了秀才即可“入监”、“入贡”,再参加“秋闱”的乡试考举人,而进一步参加会试考“进士”。中举即可做官,此时秀才也较其他人好捐官。因此,得中“童生”,就等于有了做官的最基本条件,是“官苗子”了。所以有人就和10岁的吴蕴初开玩笑说:“阿贵大人还没得扫帚长,就进得学了,好聪明啊!”可是“阿贵大人”,家不足贵,而且属于“贱”类,那学校的执教者不堪为“师”,以门楣变脸色,歧视贫寒,屡屡侮辱吴蕴初,气得吴蕴初采取少儿恶作剧的手段反抗:从屋上掏洞撒尿。因而,被逐出了学堂。
不去考那劳什子秀才、举人,学点本事,找个出路,至少可以赚两个钱添补添补家用。就是出于这种心理,在吴蕴初14岁时(1905年,光绪三十一年乙巳)进了广方言馆。由于光绪已于前几年接受了张百熙、张之洞等大员的奏请,厘定了公学各级学校章程与学制,基本上以张之洞提倡的“旧学为体,新学为用”的原则,兴办了不少学堂,上海的广方言馆便是这一时期与这一指导思想下的产物。广方言馆几乎相当于现今的外语学校。进这所学校,祖父是反对的,老人家出于爱国心理一向不喜外国的东西,而且也觉得国家太弱,即使外语学得再好,也难得与洋人平等待遇,所以他阻止这个他最喜欢也最寄厚望的长孙说:
“读洋书,学洋文,到头来国人不喜,外人不用,还不得给洋人去倒夜壶?”
可14岁的吴蕴初以为,学,他就要学好,学好了,也就学懂了洋人的东西,“我学好了,有了作为,说不定还叫洋人给我倒夜壶呢!”于是,他坚持进上海广方言馆。也果如其想,工夫是不负有心人的,何况他又十分聪明,没多久就学得很不错了,再加深造下去,那么纯熟起来是不成问题的,可父亲箫舫公的那“五斗米”已填不饱渐已长大的五弟、妹的肚子了,他是长子、长兄,不能不分担家庭之重。于是他只好在学了刚刚一年就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洋书本,仍回到了嘉定县西门的家中,到嘉定第一小学,凭他学的那点儿“ABC”,做起了英语教师,收入虽说不多,可也于家计不无所补。但是,时局的变化,又使他渴望学习的劲头大大地增长了。张之洞等大臣会订的“学章”,已得正式颁用,决定丙午(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一科之后,“俟各省学堂办齐有效,各科学额分别停止”。并改“管学大臣”为“学务大臣”,以孙家鼐充任。丙午会试以后,各省学堂已“办齐有效”,故于当年(1906年)八月初四,清廷正式颁令废止了科举,推广学堂。上海兵工学堂就是在这种背景下组建的,相当于稍高于中专的档次。毕业生多数安排去向是上海制造局,待遇自比小学教师好得多。科举一废止,上海兵工学堂便开始传出了招生的消息,吴蕴初听了跃跃欲试,便向其父箫舫公提出了报考的要求。箫舫公虽深觉家用开支愈来愈大,自己已独力难撑,可仍为儿子的前途着想,略一沉吟,便应允了。可是有两个条件。今年考不取以后就不要考了——那么点儿底儿,考上与否,实是未知之数;考上了,家里是无力负担的,须一边学习,一边打工,争取自立。吴蕴初信心十足,也十分乐观,他表示一定要考取,也一定自立,甚至说:“父亲大人放心,孩儿不但在经济上会自立,还要多赚点钱来贴补家用!”
箫舫公听了深觉对不住这么小的儿子,至于“贴补家用”,他相信这个长子不是随口说说,定会当回事去做,可他才只十四五岁呀,内疚与欣慰之下,他惟有苦笑。
他考中了!进了上海兵工学堂的化学专业!
“兵工”不“兵工”,对他并无大的影响,这“化学”却自此为始与他结下了不解之缘,使他得入了科学殿堂之门,直接关系了他终身的事业!
他凭他的特有的智慧,坚定的信心与努力,实现了他“一年考取”的誓言,也凭着他顽强刻苦吃大苦、出大力、耐大劳的实际行动实现了他另一个诺言:自立并贴补一些家用。他入学伊始,就挤出尽量多的时间去打工赚钱,而且很快就获得了奖学金。虽是几块钱,可对于一个穷学生来说,特别是他这个无家人负担却要负担家人的穷学生,无疑是非常重要的,起码认真节省着够他的学习费用了。另外,一方面是他学习勤恳,成绩突出,另一方面是校长体恤学生,富有同情心,很快就安排他到兵工学堂的附属小学兼教算术学,可得到六两白银的报酬。这对于他来说又是一个很可观的数目。可他还是不满足,仍是挤出时间去打工做苦力。无论是酷暑还是严寒,他都不畏寒热,不辞劳苦,出去寻求几文可以补贴家用的小钱!并在外白渡桥边找到了这种出大力挣小钱的“基地”。外白渡桥位于交通要津,是运输生活物资进入上海的要道,又距兵工学堂不远。很快地十几岁的吴蕴初就凭他特有的观察力发现,外白渡桥较高,人力车辆,甚至驴马车通过时都要加大力度,他就选中了这个可以出卖力气的场所,一得闲便等待于桥下,发现上桥吃力的车辆就奔上去帮人推、拉,然后得几文“回谢”。
夏日炎炎的黄浦江,上晒下蒸,令人目眩气滞;冬日朔风凛冽的白渡桥,冷风寒浪,刺骨钻心。但凡有点办法的人谁不在此刻或树下纳凉或家中纳福呢?可对吴蕴初来说,最冷最热的时候,却恰是学业较轻可以抽出更多的时间的日子,而愈是最冷最热,过桥的车辆才愈需人助力,“回谢”也会多那么一文两文!酷暑中,那破皱的汗衫不能蔽日,皮肤多处晒红,甚至晒破;严寒里,那在实验中被烧得遍是孔洞的棉袄,绽着一处处的棉花,亦即张着一个个风洞,那得避寒?往往令他瑟索不已!上海的瘪三、痞子几乎与十里洋场并生,像阴湿屋角的跳蚤般到处择人而噬,拖人下水,见吴蕴初身强体壮欲将其拉去。“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吴蕴初只感到委屈,丧气,对这些人只是不屑一顾地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