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中国历史故事精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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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晚清红顶商人:胡雪岩(2)

胡雪岩要办钱庄,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熟悉钱庄这一行当,更重要的是他看准了开钱庄不仅是他能够安身立命的一桩生意,而且也是他可以大显身手不断开拓的一个稳定长久的财源,实在是大有可为。钱庄之所以大有可为,在胡雪岩看来原因其实很简单:第一,当时正在闹太平天国,闹小刀会,长江中下游以及湘、闽一带常有战事。兵荒马乱之中市面波动极大,一般的生意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冲击,但对于钱庄来说,市面波动大,银价起落也大,低进高出的机会也就多,银票汇兑进出之间都大有赚头。第二,此时没有本钱不要紧,胡雪岩料定王有龄一定会外放去做州县,现在只要有几千两银子把钱庄场面撑起来,等王有龄放了州县,他的钱庄就可以代理王有龄那个州县的公库,也就是代为料理那个州县的公款往来。按照惯例,代理公库不付利息,等于是白借了公家的银子作自己生意的本钱。

不用说,从这“仍旧干老本行”,我们就能看到胡雪岩不同一般的识见和眼光,他不仅看得准,而且还看得远——一般人在兵荒马乱市面不稳的年月,大约只会更多地想到如何能稳当一点保住自己已有的饭碗,哪里会想到这市面不稳之中还隐藏着有势可借、有机可乘的发财机会呢?其实,任何一个经济发展时期,特别是商品经济发展时期,金融业总是百业发展的龙头,何况胡雪岩生活的时代,虽内忧外患,战乱不断,但由于外国资本主义的经济侵略,也刺激了中国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发展,是中国由小农经济向近代城市商品经济转型的时期。更何况当时的东南沿海也正是商品经济发达的地区。据历史记载,在已经成为旧中国金融中心的上海,虽然到上个世纪中后期已经有了英、法、日、美等国开设的银行数十家,但钱庄生意仍然是上海金融、贸易的支柱之一,每年在市面流通的庄票在20亿两以上,假如取消钱庄,进出口生意将陷于瘫痪。1882年12月胡雪岩的阜康钱庄因周转不灵倒闭,引发了一场波及全国的金融危机,也对上海乃至东南地区的工业、贸易发展造成严重打击,1883年英国驻沪领事在发回伦敦的报告中就说道:“1883年贸易普遍受损的一个直接原因是本地钱庄数的减少。”

无论如何,胡雪岩事业其后的发展也都证明了他的眼光的精明。他的钱庄从一开张就显出极旺的势头,王有龄不久也真的就外放了湖州知州,让他如愿以偿得了代理公库的好处,从此他的钱庄也如滚雪球般地发展起来,最终成为他驰骋商界东突西进建立自己庞大经贸“帝国”的基础。

王有龄外放任湖州知州,胡雪岩送他到湖州上任。天吴之地,水网四通八达,由杭州到湖州,自然船行水路比陆路车马方便,因此,这一行,胡雪岩雇请了水上人家阿珠家的客船。说来也巧,湖州本是江浙一代有名的蚕丝产地,产出的细丝号称“天下第一”,连洋人也十分看好,而那里正是阿珠的家乡,阿珠娘虽已随阿珠爹经营一条客船十几年,但自小耳濡目染,也颇懂得一些关于养蚕、缫丝甚至茧、丝生意的事情。有这一“巧”,胡雪岩在阿珠家的客船上与阿珠娘一夕交谈,也就促成了他涉足生丝生意的决心。

说起来,胡雪岩在此之前其实已经动了做生丝生意的念头,他本来就是杭州人,自然不会不知道湖州生丝的好处,也不会不知道生丝生意有钱好赚,只是此前他既没有资本和条件来涉足这一行生意,同时,也确实是不太懂这门生意。这一次与阿珠娘的一夕交谈,实在是让他大开眼界,他知道了养蚕缫丝的一些常识,比如土法缫丝是怎么回事;比如丝分细丝、肥丝、粗丝三等,织绸要以细丝为经,肥丝为纬。也知道了专做生丝生意的茧行、丝行的一些门道,比如带了现银到产地去买丝的叫“丝客人”,在产地开丝行收购新丝从中取利的叫“丝主人”,比如丝行之中当地买当地用的小户叫“用户”,专做中间转手批发生意的叫“划庄”,这之中还有专和洋鬼子做丝生意的“广行”、“洋庄”。

除此之外,他还知道了做丝生意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诀窍,不过就是一要懂得丝的好坏,二要了解丝的行情。虽然丝价每年有起落,但收新丝总是便宜而有赚头的。而且,丝价的行情,其实多半是做出来的,往往掌握在几个大户手里,决于大户的操纵,比如主要做蚕茧生意的茧行,同行有“茧业公所”,新茧上市,哪一天开秤收茧,哪一天封秤停收,以至蚕茧价格,都是同行公议,不得私自变更,蚕农出卖蚕茧,无论在哪里都是一个价。在了解这些情况之后,胡雪岩立刻就和阿珠娘商量,自己出资请阿珠父亲出面做“丝主人”,在湖州开出一家丝行,自己做“丝客人”,并要求他们此次一回湖州就着手一切事宜。他这样安排,一是因为王有龄已经被派湖州知州,自己要避嫌,二来也是他准备将来就以代理的湖州公库的资金买丝,然后在杭州“脱现”解“藩库”,这样等于是无本生意。胡雪岩说做生意“顶要紧的是眼光”,这话真是不假。胡雪岩所说的眼光,从常理上看,不外乎一是要看得“准”,能在别人看不到“戏”的地方看出“戏”来,比如胡雪岩由战事影响银价起落看到钱庄的前景,就可谓看得准;二是看得“开”,也就是要眼界开阔,不能只把眼睛盯在自己熟悉的那一行当,比如胡雪岩做钱庄,却在生丝一行看到了自己可以一为的天地,就得之于他的眼界开阔。

生意人的眼光,除了上面说的要看得准、看得开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看得“远”,比如胡雪岩的生丝生意还没有上手,就看到用代理湖州公库的银子易货到杭州,脱手变现再解“藩库”的前途,就可谓看得远。湖州的公款本来就要解往省城杭州,交付“藩库”,先垫支一下,买丝到杭州变现之后再交付“藩库”并不为过,如此一来,死款变成了活钱,先就能用它做本周转一道,何乐不为?事实上,胡雪岩还有看得更远的——在丝生意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和洋人做生意,销“洋庄”。

胡雪岩要销“洋庄”的念头,也是起于与阿珠娘的那一夕有关蚕丝生意的交谈。阿珠娘告诉胡雪岩,销“洋庄”,上万两的丝囤积起来,等价钱好了卖给洋人,自然是更有赚头。不过,销“洋庄”需要的本钱也大,洋鬼子也不是傻瓜,表面上不说你的要价高,和和气气地跟你虚与周旋,暗地里再去寻找门路,总有好些吃本太重急于脱手求现的人,肯杀价出售自己的货。这样,弄不好与洋人的生意没有做成,自己的货反而塌在手里。销“洋庄”确实要担上几分风险。

不过,胡雪岩想到的却是另一个方面。在他想来,做生意就怕心不齐,如果这些专与洋人做丝生意的“广行”、“洋庄”能像茧行收茧一样,同行公议,就是一个价,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拉倒,洋人也就不服帖也得服帖了。对于那些本钱不足,因周转不灵而急于脱货求现的商行,也有办法,第一,可以出价收购,同样的价格,你要卖给洋人,不如卖给我。第二,对方如果不接受收购,则可以约定不卖给洋人。我这里有钱庄做后盾,可以让你用货物作抵押,贷款救急,使洋人就范。货物脱手之后再还。洋庄丝价卖得好,能多赚钱谁不乐意!假如在这样的条件下还有人要把自己的货杀价卖给洋人,那就一定是暗地里收受了洋人的好处,吃里扒外,自贬身价,可以鼓励同行跟他断绝往来,如此一来,这样的人在同业中也就没有了立足之地了。

胡雪岩的这一构想实可谓有远见、有气魄,他后来生意的发展证明,他的这一构想也确实是见地不凡且行之有效的。生丝生意开始之初,胡雪岩来往于杭州、湖州、上海之间,在联合同业、控制市场、垄断价格上绞尽脑汁精心筹划,与外商买办斗智周旋,终于按他的构想做成了第一笔洋庄生意,赚了18万两银子的利润,而事实上,他通过这笔生意,一方面与丝商巨头庞二结成可靠的生意伙伴关系,在蚕丝行业建立起自己的地位,另一方面,通过这笔生意,他和外商取得了联系,也积累了与他们打交道的经验,为他后来驰骋十里洋场打下了基础。而这些实在不是那18万的“赚头”所能比拟的。可以说,胡雪岩不同一般的眼光,在他起步之初就为他今后的发展标明了光辉绚烂的前景。胡雪岩说,一个生意人的眼光“看得到一省,就能做一省的生意,看得到天下,就能做天下的生意,看得到外国,就能做外国的生意”,这话确实不错。

一项生意或一项投资是不是一个财源,或者说能不能最终经营成自己的一道财源,要能作出准确的判断,也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这里的关键,是要有全局判断能力,要有能在整个局势的盘算中看出必不可易的大方向的眼光。能够“盘算整个局势”,能够看出整个局势发展的大方向并知道如何“照这个方向去做”,才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胡雪岩在他的鼎盛时期能纵横商场保持不败,很大程度上就在于他有于复杂局势中看出必不可易的大方向的过人的眼光。比如在蚕丝销洋庄的生意中,就显示了他这种过人的眼光。

为了结交丝商巨头,联合丝行同业,以达到能够顺利控制市场、操纵价格的目的,胡雪岩在湖州收购的蚕丝运到上海,一直囤到第二年新丝上市之前都还没有脱手。而这时出现了几个情况:一是由于上海小刀会的活动,朝廷明令禁止将丝、茶等物品运往上海与洋人交易;二是外国使馆会衔,各自布告本国侨民,不得接济、帮助小刀会;三是朝廷不顾英、法、美三国的联合抗议,已经决定在上海设立内地海关。

这些情况对于胡雪岩正在进行的生丝销洋庄的生意来说,应该是有利的。一方面新丝虽然快要上市,但由于朝廷禁止运往上海,胡雪岩的现有囤积也就奇货可居;另一方面,朝廷在上海设立内地海关,洋人在上海做生意必然受到一些限制,从而洋人布告本国侨民不得帮助小刀会,和他们极力反对设立内地海关的情况看,他们是迫切希望与中国保持一种商贸关系的。此时胡雪岩联合同行同业操纵行情的工作已经大见成效,继续坚持下去,迫使洋人就范,将现有存货卖出一个好价钱,一定不是太难。

但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胡雪岩毅然决定将自己的存丝按洋人开出的并不十分理想的价格卖给洋人。

作出这一决定,就在于胡雪岩由当时出现的各种情况,看出了整个局势发展必然会出现的前景。当时太平天国已成强弩之末,洋人也敏感到这一点,从他们的态度看,他们事实上已经决定与朝廷接续“洋务”了。同时,虽然朝廷现在禁止本国商人与洋人做生意,但战乱平定之后,为了恢复市场复苏经济,“洋务”必得继续下去,因而禁令也必会解除。按历来的规矩,朝廷是不与洋人直接打交道从事贸易活动的,与洋人做生意还是商人自己的事情。正是从这里,胡雪岩看出了一个必不可易的大方向,那就是,他迟早要与洋人长期合作做生意。在胡雪岩看来,中国的官儿们从来不会体恤为商的艰难,不能指望他们会为商人的利益与洋人去论斤争两,因此,与洋人的生意能不能顺利,最终只能靠商人自己的运作。既如此,也就不如先“放点交情给洋人”,为将来留个见面的余地,因此,即使现在自己暂时无法实现控制洋庄市场的目标,也只好在所不惜了。

这就是胡雪岩眼光精明之所在。这一票生意做下来,胡雪岩确实没有赚到多少钱,至少比原来构想的少了许多,但由于有这票生意“垫底”,胡雪岩也确实为自己铺就了一条与洋人做更大生意的道路——他“卖”给洋人的交情,为他以后发展更大规模的洋庄生意,为他借洋债发展国际金融业,总之为他驰骋十里洋场,留下一个很好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