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执法如山,得罪权贵
元至正二十四年(1364)正月,在李善长、徐达等人的劝进声中,朱元璋即位为吴王,任命李善长为左相国,徐达为右相国,刘基为太史令。刘基精通天文知识,在任太史令后,曾以元代《授时历》为基础修订历法,制定了《大统历》,由吴王晋升皇帝的当年奏可颁行,成为明朝一代历法,因这年为戊申年,所以被称为《戊申大统历》。
此时朱元璋所建政权的性质已发生变化,朱元璋已经从农民阶级的代表,蜕变成封建地主阶级的代表。当朱元璋为梦象所警,准备杀一批囚犯破梦时,刘基从缓和阶级矛盾着眼,假借解梦劝说元璋停刑,不要滥杀无辜,说这梦是“得士得众之象”。不久,海宁州来降,朱元璋以为是解梦的应验,因此又把犯人交刘基审理,释放了全部犯人。
至正二十八年(1368),朱元璋称帝正式建立明朝,改元洪武,定都南京。李善长、徐达由相国改任左右丞相,刘基被任命为御史中丞兼太史令。在朱元璋登基大典上,太史令刘基代替大明皇帝宣读祝文;在册封勋臣时,刘基奉册宣布皇帝命令。
经过几十年群雄角逐的战乱,生灵涂炭,国家凋敝,百姓困顿,急需休养生息。为了迅速安抚民众,朱元璋又向刘基询问为政治平之道。刘基说:“霜雪之后,必有阳春。如今国威已经树立,宜渐渐济之以宽大。因为生民之道,在于仁爱,在于以仁心行仁政。宋元以来,法制名存实亡,宽纵日久。现今应当首先整顿纪纲,颁示法典,然后仁政才可付诸实施。”刘基用传统的儒家“仁政”思想作为治世的根本。他认为治世安民应该德政刑法并用,而以德治为主。首先反对暴虐凶残,对百姓要有仁爱之心;同时认为德政需有严明的法纪为保障,使用刑法的目的是不用刑法。有法必依,执法必严,使人有所畏惧,以确立必要的封建统治秩序。
他在理论上如此阐述,又在实践中如此实施。
他帮助朱元璋审理开释了一批积年未决的冤案,给这些人平反昭雪。一次,太祖由于晚上做了一个梦而要借梦杀人,刘基问明原因后说:“刑,威令也,其法止于杀,而生人之道存焉。皇上晚上的那个梦,是国家将得士得众的征兆,应该停刑以待。”刘基借说梦而制止太祖滥杀无辜。但也真巧,三日后,海宁宣布归降朱元璋。太祖闻讯后大喜,认为刘基的招数真灵验。从此以后,太祖将重大囚犯都交由刘基审理,刘基尽量从宽处理,以笼络、安定民心。
另一方面,他请求振肃法纪,立法定制,既制止纵罪,又严禁乱捕滥杀。朱元璋下令实施他的提议。很快,刘基拟定明律令,成了明朝后来立法的基本依据。洪武三十年所颁布的《大明律》就是在它的基础上修订完善的。
洪武元年(1368)四月,在北伐中原获得占领山东、河南的胜利之后,朱元璋由应天(南京)去汴梁(开封),大会北伐诸将,研究战局和部署攻下元大都的步骤,留刘基和李善长做南京留守。刘基这时的官职是御史中丞,是御史台的佐贰长官,带着监察御史纠劾各级官吏中的非法违禁行为。刘基认为宋、元两朝末期,由于纲纪不严以致丢失天下,因此,要求各御史官对违禁行为,要仔细查处,不管犯禁的人权势多大、官职多高。那些宿卫朝廷的宦侍近臣如果犯法,他总是先报告皇太子然后绳之以法。他的严格执法令众臣属谨小慎微。恰在这时,李善长的亲信、中书省都事李彬犯法当斩,李善长出面为他求情通融,刘基铁面无私,冒着风险,没有理睬李善长的说情。由于事关重大,刘基按照正常规定向朱元璋做了书面报告,等批准后马上就把李彬杀了。但是,这件事却带来了李善长的嫉妒。李善长原是朱元璋举事不久收用的幕府书记,元璋称吴时的左相国,称帝后的左丞相,在朝廷中一直位列第一。杀李彬后,李善长蓄意报复。闰七月,当朱元璋从开封回到南京时,李善长便极力中伤刘基。这年天旱,说刘基在祈雨坛下杀李彬,是对上天的大不恭敬,以致天怒,祈雨不灵,另外一些对刘基心存怨恨的人也纷纷投石下井,说刘基的坏话。朱元璋按迷信说法察纠天旱原因。问到刘基时,他对朱元璋说:“长期征战,将士死亡众多,他们的妻子家属或别葬,或寡居,没有什么抚恤和照顾,几万人阴气郁结,怨气冲天,此其一;大批工匠死后尸骸暴露野外,无人掩埋,此其二;江浙官吏投降的人都编入军户,让他们一家人世代充军,住在固定的卫所,足干和气,此其三。有此三条,人怨天怒,以致不雨,恳请陛下善为处理。”朱元璋采纳了刘基的意见,采取了一些应急措施。但是十几天过去了,天仍然没有下雨,朱元璋生气了。在此情况下,刘基感到十分尴尬,正好他的妻子在这时去世,刘基便以处理妻丧为借口告老回家了。
8.仁法兼施,举荐贤良
刘基在告老还乡前,曾给朱元璋提了两条建议。当时,大将徐达已占领元都大都(今北京),朱元璋打算以他的故乡凤阳做中都,同时也正谋划集中兵力消灭元军统帅扩廓帖木儿。刘基说:“凤阳虽是陛下的故乡,但这里地理条件不好,不宜在此建都;元军虽败,但王保保(即扩廓帖木儿)仍然是元军的一个潜在势力,对他用兵应该采取审慎态度,因为他用兵灵活,轻视则易受挫。”刘基走后三个月,朱元璋深感刘基言之在理,又想到过去的岁月里刘基的赤胆忠心,便亲自下令表彰刘基的功勋,召刘基回南京。
朱元璋深恶李善长之专权,意欲废其相位,询问刘基相位人选。刘基对朱元璋说:“善长是对建国有大功的元勋,德高望重,深得众将爱戴,他能调和诸将,故不宜更换。”
朱元璋说:“他几次要谋害你,你为何还替他说话?我看还是你来当丞相吧。”
刘基知道在李善长等淮西集团当权的状况下,他是站不住脚的,所以,他连连辞谢说:“换顶梁柱须要用大木,如用捆起的若干细木代替,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房子压垮的。”
元璋又问杨宪、汪广洋和胡惟庸等人如何?虽然刘基与杨宪交情很好,却没有因此说好话。他评论说:“杨宪虽有相才,但器量不够,当宰相者要‘持心如水,以义理为权衡’,万万不可意气用事。”至于汪广洋,刘基说他心胸褊狭怕比杨宪还厉害。他评论胡惟庸,说胡若为相,好比驾车,他非但驾不好车,甚至会弄坏辕木。
品来论去,朱元璋最后说只好由刘基任相了。但刘基却一再说明自己的缺点,说他嫉恶如仇、性格偏激、脾气急躁,受不惯繁文缛节,深恐辜负了皇上的恩典。并说目前这几个人,实在没有很合适的丞相人选,但天下之大,何患无才,只要下功夫寻找,就一定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朱元璋最终还是觉得刘基过于苟求,求全责备,没有听从他的劝告,任用了杨宪、汪广洋、胡帷庸为相,结果正如刘基所料,都出了问题。刘基品评相才,不以恶己者为恶,不以亲己者为好,惟才是举,深谋远虑,洞明一切,可算得上奇才伟识。
刘基的治国理论与实践,从为民为君的角度出发,“仁”与“法”,相辅相成,重视选拔、识别人才,取得了洪武早年较为清明的政治局面。
洪武三年(1370),刘基任弘文馆学士,历史上弘文馆是藏有众多文献图书的地方,弘文馆学士掌管校正图籍,教授皇家贵族子弟经史。在朱元璋给刘基的诰命中,朱元璋回顾刘基建国前的业绩时说:“朕亲临浙右之初,你等响应朕之正义之举,及至朕归京师,你等即亲来辅佐。当此之时,括苍(处州)之民尚未完全归顺,及至先生一至,浙东形势便彻底平定下来。”言外之意,希望刘基在弘文馆中进一步发挥政治影响。
同年十一月,统一中国北方之后,朱元璋论功行赏,大封功臣。刘基被封为诚意伯,授开国翊运守正文臣、资政大夫、上护军,给予刘基极高的荣誉。
9.淡泊名利,归隐青田
洪武四年(1371)的一天,青田山区的一座秀丽翠峰上,树木撑天,孤松傲立,百鸟争鸣,流水淙淙。在野草丛生的小路上走来一位虬髯飘发、身材修长、双目明烁的长者,望着林间飞来飞去、自由自在的小鸟,他不禁神清气爽,心旷神怡。于是他高声吟诵起陶渊明的《归去来辞》: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刘基。不久前,他辞别朱元璋,告老还乡。他难道官场失意了?不是。朱元璋将他所立下的汗马功劳记在心上,知功必赏,自出山以来,他累官至御史中丞兼太史令,太子赞善大夫,弘文馆学士,开国翊运守正文臣,资政大夫,上护军等。1370年又封诚意伯,俸禄240石,官位可谓显赫。尤为重要的是,朱元璋在开国之初定处州税粮,仍照宋制每亩加五合,朱元璋为了叫刘伯温故乡世世代代将他的事迹传为美谈,特别下令,青田不加税粮,使刘基的恩惠施及乡邻,该也很荣耀了吧。
那么,他为什么要归隐山中?除了因坚斩李彬开罪于李善长之外,其根本原因还在于他对人生真谛、历史真理、人世沧桑的深刻认识。他知道因为自己的个性,自己的才能在一定时期、一定范围内才可得到发挥,换个时期,换个环境,就不一定适应。“狡兔死,走狗烹”,历史上这样的事例还少吗?但也有很多功成身退的先例。范蠡泛湖四海,张良激流勇退,他们都能够寿终,避免了文种、商鞅、李斯、韩信等人的悲剧。慷慨有大节、睿智有哲学头脑的刘基对这些历史往事当然非常熟悉,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因此,他的退隐乡里是一定的。
人们往往在失去某一样东西时,才觉察它的分量和价值。朱元璋在刘基归隐的当年冬天,就开始感觉到刘基对自己是多么重要。于是,他力排众议,亲笔书写诏文,细细叙述刘基的功勋,召基赴京,并赏赐大批钱财、物资,追赠刘基祖父、父亲为永嘉郡公,还要再给刘基加爵进宫。哪知刘基完全看破了红尘,亦知在淮西集团占绝对优势的大明王朝之中,自己也难有所作为,因而坚决拒绝,坚持归隐。刘基回到家乡,每天除游山玩水,怡情说性,吟诗作文,抒发感受外,还喜欢与乡人饮酒弈棋,评品字闽,与儿童谈天说地,嬉笑玩耍,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把自己放在普通百姓的位置。享受着逍遥出世,超然物外,屏除世间荣辱,超脱尘世的情致。
有时,他与樵夫渔父聊天,谈论山中的趣事,水中的雅兴。有时他又与野老桑农一同散步,大谈养生之道。但从来不讲自己以前的功名与战绩,也不喜欢别人提及。如果哪位不知趣的人想阿谀几句,肯定要遭到他的冷遇,甚至被拒之门外。因此,认识他的人都亲切地叫他“伯温兄”,而不呼其职位名,不认识他的人还以为他不过是一位不闻世事的普通隐士。
青田县令早已仰慕刘基的才学,听说他回乡了,多次求见,刘基或干脆不见他,或婉言谢绝,对县令提供的种种照拂也不接受。他的韬晦埋名的事迹在下面这个故事中更显得有些传奇色彩。
一日,一位农夫装扮的人,花了很大工夫才打听到刘基的住处,千辛万苦求见。刘基正在用一个粗糙的木盆洗脚,听说后,以为与往常一样,是位过路的或干活的山里人,很高兴地应允,忙叫人把这位乡下人请进茅舍。乡下人自称并不认识刘基,只是与他随便说说话。两人谈得很投机。刘基还将他留下,做了一顿黍子饭给他吃。吃完之后,这位乡下人说:“请刘学士恕小臣欺瞒之罪,实际上,小臣就是青田知县,久仰先生的学识和为人,特来拜谒。”刘基听罢,惊讶不已,忙起身说道:“请恕小民不敬之罪,基告辞了。”说罢,便自己先离茅舍,飘然而去,剩下县令一人,独自站了半天,感慨万分。以后,这位县令再也没有能见到刘基的踪影。
刘基与达官贵人断绝往来,行踪不定,举动异常,表现了一种狂放文人的风格。其实,这也是他那“性刚嫉恶,与物多忤”个性的异化表现。他企图用这种不正常的、极端的行动来全身避祸,抵御济世思想的诱惑,以求得个性生命的发展。然而他终究是一个饱读诗书,受儒家“兼济”思想影响很深的士子,他愈想与世无争,世间烦恼却自己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