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表面上看来,这似乎是儿童性欲的幻想产物,“一根棍子”“所有的东西都膨胀起来”象征勃起的阴茎,“通过一个小小的不可思议的空间”象征进入阴道之中,但在病人的联想里,他却想到了一岁半时的一次恐怖经验:大人们带他到野外散步回来,把他和野生的风信子放在桌上,他拿起花来就吃。保姆进来看见时大喊一声,但吃下去的风信子已吐不出来,最后只好请医师洗胃,此后他就病得很厉害,并且做上述的梦魇。这个联想很清楚地显示“棍子”象征插进他喉咙中的洗胃管,而“一群泥泞的婴儿”象征他的疾病与呕吐。“颤动的雏菊”是在插胃管时,医师所穿上衣上的贝壳钮扣逼近他眼前的景象再现,“僵直的状态”是插入胃管时,全身动弹不得的感觉,他当时的心情正像“煤气灯火焰般颤动着”,知道某件恐怖的事情将发生。然后胃管伸进他的喉咙、食道……“所有的东西都膨胀起来”“通过一个小小的不可思议的空间”。
这可以说是小孩对其无法理解,但却非常恐怖的洗胃经验记忆之“再现”,它在梦中以象征的方式呈现,生动地显示了一个小孩对某些问题的概念。
感官知觉、性象征与原型
下面这位青年的梦魇相当有趣:
“我梦见一条摸起来很敏感而细致微妙的乳白色的蛇,这条蛇不停地前后蠕动着。它似乎一点也不隶属于我,而我也未拥有它。它只是在那儿,在半空中!然后恐惧来自蛇的尾端,当它出现时,蛇就萎缩而消失了,然后变成一只吸血蝙蝠。在某种无法了解的力量支配下,我觉得自己整个被撕裂开来,我被吓呆了,觉得一定要想办法来破除这个咒语才行,我旋转着,但恐惧仍向我逼来——那条蛇、那只吸血蝙蝠并没有什么,它只是悬浮在那儿,吸血蝙蝠悬在我的上面。当吸血蝙蝠过来时,我尖叫起来并且哭喊:‘我不会再干那种事了,我不会再和性发生任何关系。’我蠕动且旋转身体想摆脱那只吸血蝙蝠。”
梦者在梦中自行透露这个梦魇和“性”有关,整个梦魇从头到尾可以说是性欲由兴奋至手淫射精而至消退的客体化,“乳白色的蛇”是阴茎的形象化,“前后蠕动”“不隶属于我”“在半空中”是因兴奋而勃起的感觉,来自蛇“尾端”的恐惧使蛇“萎缩”代表射精后的感觉,而“吸血蝙蝠向他逼近”“悬在他的上面”则是射精后骨盆区器官感觉的客体化(他觉得所有的血和精力都被“吸光”了)。
虽然这个梦是入睡前手淫残留的感官知觉的客体化,但以“不停蠕动的蛇”来“客体化”他勃起的阳具,也相当符合佛洛伊德的“性象征”说法。
另一个有趣的问题是,在这个及上述几个梦魇中,为什么感官知觉总是被“客体化”成蛇、吸血蝙蝠、毒龙等在现实生活里很少看到的东西呢?
杨格认为,出现于梦魇中的恶魔、貌丑而心狠的巫婆、从地底冒出来的怪兽、龙、蛇、吸血蝙蝠、自海底深处冒出来的巨大章鱼等,亦常见于各民族的神话及童话中,这些恐怖的东西可能是一种原型,它并非来自个人经验,而是来自种族经验,也就是集体潜意识,“它来自亿万年古老经验的累积,是史前事件的回声,每个世纪都仅增加极少量的变化差异”。
即使梦魇中的恶魔和怪兽不是集体潜意识中的原型显影,也可能是人脑在知觉转换上的一种共通特征,就好像世界各民族的酒瘾患者,在他们的幻觉中总是会出现蛇或似蛇的怪物般。
心理创伤引起反复性梦魇
梦魇也有可能来自个人过去的心理创伤,而其中最常见的莫过于残酷战争中的幸存者。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有一位名叫查理的美国士兵被德军俘虏,他的两条胳膊都断了,和其他生病的俘虏被关在阴森、老鼠猖獗的地牢里。他和垂死的伙伴在幽黑的地牢里,要随时提高警觉,躲开老鼠的骚扰,黑暗中不时传来同伴被老鼠活活咬死前凄厉的哀号声。
查理在退役后30年,昔日地牢中的恐怖景象、猖獗的老鼠以及伙伴痛苦的哀号声仍不时进入他的梦中,让他满身冷汗地惊醒。即使在白天清醒时,也会经常陷入惊惶状态中,感到恐惧、胸痛、流冷汗、恶心等。
越战后,不少回到美国本土的士兵,在白天发生适应的困难,在夜里则为梦魇所扰。几部以越战为题材的电影,对这种梦魇也都有戏剧性的表现手法。
事实上,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即有不少退伍军人一再梦见战场上的恐怖、悲惨情景,这些恶梦使病人的身心极度痛苦,有些人甚至怕得不敢入睡。原来主张“‘梦是愿望达成’的佛洛伊德,也因此对他的观点做了修正,他认为这些反复性的、逼真的恐怖梦境”乃是试图借忧虑的滋长来恢复对刺激的控制能力”。也就是说,当事者在过去身临某个令他受到创伤的情境,他要弥补失败,所以在梦中重新架构恶劣的环境,与之再度遭逢,试图重新控制它,借以抚慰心灵的创伤。
但更简单的说法也许是,这些经验执拗地“沾附”在神经通道上,神经“清道夫”一直想“扫掉”它,但却一直难以连根拔除。
人格解体产生的梦魇
另一种梦魇相当怪异——在梦中梦见被肢解、残缺不全的身体(大部分是“自己的身体”),四肢被砍断、头颅裂开来、五脏六腑被撕扯出来、骷髅、遗骸等,甚至梦见自己死亡(被处死),它有一个名称叫做“毛骨悚然之梦”(gruesome dream)。
为什么会在梦中一再出现残缺不全的肢体、头颅、迸出的五脏六腑等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呢?美国康乃狄克大学的精神科医师史东(MStone)说,这意味着做梦者的人格已经开始解体,它可能是精神病最初且唯一的迹象。“好像病人的脑中已出现某种缺陷,使他在梦中无法看到完整的自己。”脑中的缺陷使病人在夜晚的梦中看到残缺不全的肢体,在白天的生活里,则造成人格的分崩离析。
精神病人的“视幻觉”正具有这种特性,其实,我们亦可将病人的“视幻觉”视为“白天的梦境”。在精神科的绘画疗法里,病人常会以画面来呈现他们的视幻觉,譬如一个患有“青春型精神分裂病”的少女,就根据她的恐怖幻觉,画了一个人面树身的“树人”抓着一颗血淋淋人头的画。哥雅(Goya)与安索(Ensor)分别是18世纪及19世纪的知名画家,两人却不幸在成名之后罹患精神疾病,我们从他们罹患前及罹患后的作品转变,不难想象在夜晚的睡眠中折磨他们的梦魇是什么,残缺不全而恐怖的人体,正象征着他们的人格已日渐解体。
精神科的大量观察显示,精神病人夜晚所做的梦,“美梦”出现的机率与正常人差不多,但“噩梦”出现的机会则较正常人为高,经常做噩梦,特别是如上面所说的,梦见被肢解的、残缺不全的躯体、骷髅、血淋淋的五脏六腑等,可能表示梦者的人格开始解体了。
惊醒是唯一的解脱
看了以上的介绍,也许有些读者已掉进另一个“梦魇”中,觉得自己晚上做噩梦,可能是因为内在的器官有什么潜在的病变或是自己的人格正在解体之中,其实,大部分的人偶而都会做一些噩梦的,有些人甚至渴望做噩梦,譬如一个专门写恐怖小说的女作家雷德克丽芙(A.Radcliffe),她在入睡前就专门吃难以消化的食物,希望“噩梦连床”,以获得她写小说的灵感。
从梦魇中惊醒过来,那种解脱感,是人生难得的“美妙”体验。然而,所有的梦,都不该视为小事而一笑置之。
不好的梦,正像身体发烧一样,表示我们生活某处出现问题。身体发烧,我们不该等闲视之,同样,梦境的灾难信息,随意忽略也相当危险。精神科医师卡尔曼(Milton Kramer)指出,梦是“心灵体温计”。根据他的研究,做梦时的情感变化,会影响我们第二天的行为、态度。通常,做完恶梦后醒来,我们的心情比昨晚就寝时更恶劣,但如果是美梦,我们则觉得更开朗、乐观。
有时候,当我们身处危机之中,悲凄的夜晚,让我们不愿回想白天的痛苦经验,然后我们因此而无法修正内心图像,促成必要的改变,对于明白,我们更一筹莫展,在这样的时刻,我们的梦境纵使有孙悟空的七十二变,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身处蹇境的人,经常梦见隐入某种困局,譬如说,梦见被困在电梯,或困在动弹不得的拥挤车潮里。
有位病人,她梦见开车到城里的“圆环”去,无论怎么转,一定会闪入单行道,最后又回到原转弯点。另一位女士不断梦见,开车在停车大楼上上下下,就是找不到停车位。
当我们发生重大疾病、意外、被陷害、被强暴时,总会密集出现具有威胁性的梦境。而我们可能被梦惊醒,半夜吓出一身冷汗。曾有战争、屠杀,或飓风、洪灾等恐怖经历的人,很可能经年累月,把这样的经历细节,重复再现于梦境里。甚至,有些人在睡梦中的情绪太过骇人,暂时藉梦游的方式,逃避带来恐怖的睡床。
总之,重复的梦,以及被惊醒的梦,代表做梦系统负荷过重,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