沢田纲吉轻轻推开天台的大门,“吱呀”的一声在静谧的空气中响起而显得突兀。
映入眼帘的是广袤无垠的蔚蓝天空,以及天空中悠然漂浮的白云。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出去。
“云雀学长……你在吗?”
站定,他茫然地往四周张望着,空旷的天台却不见一个人的踪影。
只有略带暖意的风吹来,穿过他的发他的眼,恍惚间有种幻梦般的不真实感。
“……云雀学长?”
——不在吗?
正当纲吉这么想着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不知名处传来:
“找我干什么?”
“……诶?”纲吉倏地一惊,立刻循声望去,果然看见了站在高台上的那个人。
披在肩上的黑色外套被风吹起,刺有“风纪”字样的红色袖章整齐地别在袖上,随着风的频率上下飘动着。
那黑色的短发在空中轻轻飘扬着,还有那双凝望着他的眼——
墨黑沉黯得犹如一片海,藏着令人猜不透的情绪。
那个人。
纲吉抬起头,仰望着站在高台上的那个人。
他逆着光的脸让人看不清此时的表情,他高大的身形衬着身后包容一切的蓝天。
他就这样站在高处,隔着不远却不可及的距离,与他对视。
一瞬的失神,纲吉马上回过神来,说出了自己的来意——他怕有个拖延就会被那个人咬杀。
“其、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呃……”纲吉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还是有点紧张,“就是Reborn让我来通知你,下周要记得参加彭格列的继承仪式……”
——Reborn真是的,为什么要让他亲自来说啊!
——不过他说的也对,如果是别人的话,似乎没有‘资格’请得动这位云雀学长。
云雀听了,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略带调侃地说道:“哇哦,犹豫了那么久,还是决定继承彭格列首领之位了?”
纲吉微怔,随即有些腼腆地笑出声来,他无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没办法的啊……毕竟,这是我的责任。”
“或者说,是我的命运吧。”
***
身上有些冷,后颈也酸痛得难受,纲吉这才吃力地睁开双眼。
“唔……”他似是还有些迷糊,抬头看了看四周。
一如既往的摆设和欧式的建筑风格,还有桌上小山般高的待批文件,是他的办公室。
看来是批文件时觉得累就忍不住趴着睡了一会儿吧。纲吉想着,伸了个懒腰。
梦中那双墨色的眸在记忆的断层中飞速闪过。他的动作顿住。
——刚才……又做梦了呢。梦到了什么呢?
——梦到了,谁呢。
突然想起什么,纲吉抬起眼望向墙上的挂钟,他马上从座椅上跳起来:“糟了!都这个时候了,大家一定早就到齐了!”
一手拿起一旁衣架上的西服外套,一边快步向门口走去一边把衣服穿好——这么多年来这样节约时间的动作于他而言已是轻车熟路。
因为这栋别墅算是彭格列首领的私人住宅,所以工作人员也相对少些,但纲吉还是很温和地对一路走来遇见的每个职工打了招呼——不管他们是仆人还是管家。
下了楼梯,纲吉看见正在大厅里百无聊赖地各做各的的众人,说道:“抱歉,大家,我来迟了。”
“十代目!”狱寺第一个看见了走下来的纲吉,欣喜地喊出声。
“阿纲,是不是最近工作太忙?”山本看见纲吉眼底淡淡的阴影,有些担忧地蹙起眉。
“不,都只是些琐碎的工作。并不耽误我们的行程。”纲吉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放心。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的京子走了过来,轻轻扳过纲吉的肩,细心地帮他扎好领带。
“刚才都歪了呢。”京子露出甜美的微笑,“纲君,又不小心睡着了吧?”
“啊……这……”纲吉的脸微微红了,“只是有点累了……”
站在旁边的众人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山本拍了拍了平的肩,说道:“不得不说,阿纲娶了个这么贤惠的妻子真的是好福气啊。”
了平也爽朗地笑了起来:“京子能幸福,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极限地高兴!”
纲吉一时觉得有些尴尬,就出声打断了他们的话,试图转移话题:“我们还是趁现在天气还不错快点出发吧。难得的新年,妈妈他们在日本也等了很久了。”
他的表情落在另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不知被觉察出了什么意味。
“嗯,阿纲说得对,快走吧。”Reborn从沙发上纵身跳了下来,正式发出了出发的指令。
于是,蓝波和一平这两个虽已长高不少但仍童心未泯的家伙先一步迈出了大门。随后的是久未见到妹妹的了平正拉着京子嘘寒问暖,最后则是纲吉、狱寺和山本三人组了。
走出了门,一股侵人肌骨的寒意便迎面扑来,纲吉不禁打了个喷嚏。
“啊!十代目,您没事吗?要不要我把外套脱下来给您?”狱寺说着就要付诸行动。
纲吉适时地阻止了他:“狱寺君……这都多大人了,被别人看了会笑话的。”
“可是您会着凉……”狱寺脱衣服的动作停了下来,却仍有些踌躇不安。
纲吉还没说话,一旁的山本已笑出了声。
转过头去看他,纲吉看见山本那历经岁月洗礼而越发成熟的脸上有着一如当年的单纯的喜悦。
“是啊,说起来,距离我们从国中毕业……都已经十年了。”
“……十年了吗?”纲吉似是从未思考过这个时间的概念,他只是默念着。
“嗯,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可是刚才看着你们,我突然觉得一切好像都还没变。”山本将双手背在脑后,叹出的气息凝成一缕白雾消散在空中。
他凝望着那片被厚重的云层覆盖而显出苍蓝色的天空,感慨般说道:
“还记得吗?那年毕业季……”
当然,不会忘啊。
因为那不仅仅代表着他们从象牙塔毕业,也是他们正式继承彭格列家族的开端。
该说是命运从那一刻起就改变了轨迹,还是该说他们只是走回了命运本就安排好的道路呢?
纲吉也抬头望向头顶的天空,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
上午的毕业典礼有点无聊,总而言之就是遵循学校固有的程序摆一些形式,说一些空话——唯一有价值的大概就是手上的毕业证书了。
但,无论如何,他们终是对这所陪伴了自己三年的校园有着深厚的感情。
心里涌动的,无法抑制的不舍就像潮水般起伏,搅动着自己的情绪。
那天下午,纲吉、狱寺、山本和了平几个在学校的天台上倚着绿色的铁丝网喝酒。
一瓶又一瓶的空酒瓶凌乱地在脚边滚动着,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酒香。
山本自小在料理店里长大,还是婴儿时就被老爹用筷子沾着酒一点一点喂大,酒量自是不错。了平是真汉子,灌一瓶啤酒下肚跟喝白开水似的。而狱寺,高浓度的意大利葡萄酒喝多了,这种兑了水的啤酒自然不在话下。
唯一让他们担心的,就是纲吉。
本来所有人都不赞成纲吉喝酒,但纲吉难得如此坚持,还率先开了一瓶啤酒一口气喝完以示自己的能耐——尽管他的脸在三秒钟后就红了起来。
“毕竟都是最后的狂欢了,别顾那么多了。”
就冲这句话,他们即使再担心他的身体,也还是无奈地妥协了。
真的,这是最后了。最后属于我们的,最最珍贵的青春时光。
不出一会儿,几个人就喝成一片,笑声也越来越肆无忌惮,惊走了栖息的鸟儿。
远处天边旖旎绚烂的夕阳绯红如歌,张扬热烈地燃烧遍整片天空,视野中都是耀目的红色。
黄昏的风温暖而甜沁,徐徐吹来,让人有种飘飘然的眩晕感。
不知是谁先提出要对着远处大声喊出自己的心愿的,总之狱寺最先捋起袖子,拎着一瓶喝了一半的酒就挂在了半人高的铁网上,他扯开嗓门喊道:
“狱寺隼人——希望未来能成为十代目的左右手——和十代目一直在一起——”
纲吉被他中气十足的喊声惊得怔住,他望着转过头对自己眯眼笑着的狱寺,觉得眼眶涩涩的。
“哈哈。”山本也开朗地笑了,他一手支撑着身体从地上站了起来,也挂上了铁网,喊道:
“山本武——希望能成为职业棒球选手——当然——首先要在同伴都在一起的前提下——”
了平随即也摩拳擦掌不甘示弱地挂了上去,霸气地喊道:
“笹川了平——希望创办的拳击社能永远兴旺——还有——每个人都要极限地开心——”
纲吉愣愣地望着他们,每个人的脸颊都被微暗的阳光衬得分外柔和。
——能和大家在一起,真的太幸运了。
这个一直以来就有的想法如今更为深刻,让他有种想哭的冲动。
“沢田,轮到你了。”了平望向纲吉,抬了抬下颚示意他也上来。
“我……我只要能和大家在一起就很开心了。”纲吉有些踌躇,他低低地说着。
“不行!男人不能这么没有底气!沢田,大声地喊出来!”了平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替纲吉打气。
于是,纲吉心一横,抛弃了所有的顾虑和自卑,飞快地从地上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挂上了铁网。
他的手指紧紧扣住略带暖意的钢丝,深吸一口气,对着远处不顾一切地喊道:
“沢田纲吉——以后要和大家永远在一起——也一定会保护好所有人——”
嘹亮的喊声在广阔的天空中回响不停,似乎连空中飘浮的白云也为之动容。
这是发自内心的呼喊,是他们对自己立下的誓言,是他们对同伴许下的诺言。
这是他们在自己最灿烂的青春岁月里,留下的永恒回音。
“不愧是十代目!”狱寺非常激动地挥舞着自己的右手,却忘记了自己还拎着半瓶酒。
于是洒出的酒水就受重力的吸引向下坠落,不幸地浇在了教导主任头上。
“谁在楼顶喝酒?!”怒气冲冲的喊声直逼上来,楼下的无数视线也随之投了上来。
“靠!又是那个老头!毕业了都不消停!”狱寺愤愤地低咒,然后跳了下来,对纲吉说,“十代目您放心,我会处理好的,不过要先离开一下。”
“狱、狱寺君,你不要冲动!”纲吉不知道该不该阻止他。
“没事的,阿纲,我跟狱寺一起去吧。”山本也跳了下去,安抚着纲吉,“如果不处理好可能会有麻烦,不过我跟狱寺一起去可以防止他乱来。”
“什么?棒球笨蛋!你说谁乱来?我可不需要你碍事!”狱寺一边骂着一边往楼下走去,山本也一边当着和事老一边跟着他走了下去。
“两个笨蛋!”了平无奈地叹息道,突然听到楼底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往下望去,收获到了意外的惊喜,“居然是拳击社的新社长和那些新来的小子们!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极限的有朝气啊!沢田,我下去指点指点他们,你一个人待着没事吗?”
其实了平上一年就毕业了,可他还是会经常来并盛中学看望他的同伴们,以及他苦心经营如今被传给他人的拳击社。
纲吉十分理解他的心情,便点了点头:“去吧,大哥,我没事的。”
得到许可后,了平便摆出拳击的架势,迈着急切的脚步冲下了楼。
“哈哈……”望着他们一个比一个有活力的模样,纲吉不由欣慰地笑出了声。
黄昏的风依旧在空旷的天台上盘旋着吹过,此刻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也染上了一丝凉意。
原本因喝了太多酒而晕乎乎的头脑被凉风一吹也清醒了些许。
许多自己试图忘记的试图抛在脑后的试图封锁在心底最深处的情绪此刻无法抑制地涌了上来,难耐的苦涩麻痹了整片胸口,连舌尖也微微发涩。
是啊,他毕业了,再也不是一个孩子了。
需要勇敢地去面对很多事,于他而言,甚至是要踏入一个全新的残酷的世界。
有过犹豫和彷徨,有过恐惧和抵触,有过逃避和抗拒。
他又何尝不想拒绝,虽然并没有人强迫他接下这个重任。
但那是他的责任——他不敢也不能逃脱的命运。
他,别无选择。
有风。
然后,他听到了衣料被风吹得摩挲作响的声音,那个高大的身影瞬间遮去了所有阳光。
抬头望去,纲吉褐色的眼对上了那双沉黯如海的黑眸。风从两人对望的视线中去了又回。
那个人,或许是刚刚才到的。或许,从一开始就在那里。
“……云雀学长。”纲吉定下神,缓缓开口。
云雀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别过头,冷哼一声:“草食动物就是蠢。”
“……诶?”纲吉不明白他为什么一见面就数落自己。
云雀像是铁了心不再理他,也不再看他,只是坐在高台上,眯起眼望着不知名的远方。
他墨色的黑眸中有着任谁都看不透的情绪。
每当这样看着他,每当看着这样的他,纲吉都会觉得彼此距离很远。
或许是酒精作用吧,这次,纲吉率先挑起了话题,试图缓解两人间尴尬的僵持。
“那个……云雀学长,你今年也毕业了吗?”
本以为这么无聊的问题得不到对方的回答,但出奇的,纲吉听到了一个“嗯”字。
“可是……云雀学长好像并不是跟我们同年……”
“只要我想,什么时候都可以毕业。”云雀淡淡地说,语气中却有令人臣服的威严。
——是啊,如果是这个人的话……没有人能左右他的意志呢。
“可是……云雀学长对并盛应该有很深的感情吧?真的舍得,就这么毕业了吗?”
——何止啊,这个人对并盛的执念简直令人发指!
听了这话,云雀才收回视线,重新望向有些无措的纲吉。
他像是微微叹了口气,可是纲吉不确定。
“没办法,有别的事情要做。”
纲吉没有问是什么事,他知道对方也不会回答,所以只是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个人。
“有些事情的确很重要。但,总有更重要的事。”
话已至此,云雀便纵身从高台跳了下来,站在了纲吉的不远处。
两人第一次这么面对面站着,第一次平视着对方——
却始终隔着眼前这段似乎无法逾越的距离。
“沢田纲吉,你走吧。向前走吧。”
纲吉一怔,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的心仍被这简单的话语触动。
“那你呢?”
恍惚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漫天霞光的映衬下,他看见云雀嘴角浅浅的,温暖的笑容。
比任何铿锵有力的海誓山盟更直接地紧紧扣住了他的心。
——走吧,你勇敢地向前走吧。
——那你呢。
“我就在你的身后。”
***
“阿纲?”山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将纲吉猛地拉回了现实。
纲吉回过神来,有些抱歉地干笑了两声,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疾驰的车上。
“你的脸色很差,真的没事吗?”山本还是不放心地望着纲吉没有血色的唇和略显失措的眼。
“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事。”纲吉深呼吸,脱力般向后倒去,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山本望了他一会儿,了然地闭上了眼,长叹一口气。
他望向窗外,眼中有微不可闻的感伤。
“是吗。原来你……还是忘不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