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往事细雨中(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散文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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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新年音乐会

最早听到“新年音乐会”这个词,是和维也纳连在一起的,那个著名的音乐之都每年元旦前夕都要举行一场新年音乐会。N多年前的元旦前夕,一个朋友打电话来很激动地说,你快看某某台,正在直播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我便打开来看,看了一会儿就失去耐心了。像我这样从小没被音乐熏过、听着样板戏和语录歌长大的人,对这种纯粹的音乐实在是不会欣赏。不像打电话来的那个朋友,虽然长得像个大老粗(具体说像车间主任),可人家懂音乐,还会拉小提琴呢,即使是通过电视听音乐会也很激动。

后来嘛,咱们祖国自己每年也有新年音乐会了。不止是首都,大点儿的城市都有了。我所居住的城市,从一九九六年开始年年举办,到今年我收到请柬一看,已经是第八届了,时光的流失的确迅猛。起初我不是很有热情,写小说写出了毛病,看什么表演都喜欢有情节有人物的,比如话剧,比如歌剧,比如戏曲,最起码也得是唱歌儿,那上面至少有字儿啊。这样纯粹的音乐演出,我怕我坐在那儿傻傻的,可惜了请柬。再说这种照猫画虎的演出,我估计也没什么大意思。我闪过一个念头,要不要把请柬转送给“车间主任”呢?

可后来我仔细看了请柬,决定亲自参加。因为请柬上特别写明了两点注意事项:一是希望提前十五分钟入场,现场直播;二是男士须着深色西装。尤其是这后一点,让我觉得这事有点儿像真的了。一想到那平日里稀里马哈的男士们,穿着深色西装笔挺地出现在音乐会上,我还真有几分兴奋,没准儿也是帅色可餐呢。用我一个女友的话说,就是没什么想法,也可以养养眼哪。

我收拾打扮一番(为了对得起深色西装),出门,提前到了会场。到了,就开始有些不美的感觉。首先会场不设在音乐厅(俺市里有个仿金色大厅建造的音乐厅),而是设在一家饭店的花园里,凳子是临时摆放的;二是女士们如火柴大小的包都必须寄存,但那些累赘的大衣羽绒衣却只能由自己抱着,或挂在椅背上,很碍瞻观。

进门时,我被服务生告知只能坐在第七排以后的位置。我一想,看来是有领导要光临。我就本分地在十几排的位置上就坐了。反正音乐会重要的是听,坐哪儿都一样。坐下后,我开始心怀叵测地四处打量“穿深色西装”的男士。但头都转累了,才发现了一两个,是那种很年轻的、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后的小绅士。但凡上了点儿岁数的,依然很大气,该穿什么穿什么,羽绒衣,皮夹克,棉袄,不一而足。进来热了一脱,里面大多为套头毛衣或保暖内衣,跟在自己家没什么两样;而那些穿了西装的也都是经过改良的,要么在衬衣里面佐以高领棉毛衫,要么在衬衣外面佐以毛衣,且重叠两件。颇有中国特色。更有特色的是进了大厅也坚决不摘帽,毛线帽,牛仔帽,都戴着,展示出真我色彩。

我暗自庆幸,幸好没穿长裙喔,否则岂不是太做秀了。接着想,若是把请柬给了“车间主任”,他会穿深色西装来吗?根据我的了解,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期望中的养眼显然是不行了。我只好期待着养耳。

现场突然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的声音:各位先生各位女士,音乐会将准时开演,请赶快坐好,我是现场导演。请大家听我的指挥,往前靠靠。

我还没看见他老人家在哪儿呢,却见观众席哗啦一下乱了阵。原来给领导留的位置留得太多了,导演指挥大家赶紧填上。人们兴奋地往前涌,椅子都碰倒两把。你想那领导的位置谁不想坐啊。我倒是纹丝未动,坐了也是白坐。

八点一到,音乐会果然准时开始,一对靓女俊男走出来报幕,先请市长致辞,然后隆重介绍指挥家。指挥家就站上台去,他的小棍子轻轻一点,手机铃声就响起来了——音乐会上出现手机铃声我已司空见惯,奇怪的是它竟响得这么准点儿,刚好做了音乐会的序曲——之后,那伟大的音乐会才正式开始。

听了两曲后,我只能说还不错。曲目都很有名,演奏的人也都是专业水准。能差吗?但我的确很难做到一直用心去听,往往是听着听着思想就开小差了,而胡思乱想之时又往往被某一段旋律所打动,再进去听。我就这样在音乐里进进出出,倒也自在。反正我的神情是极为专注的,很能体现对音乐的尊重。现在有假球假唱,就不兴俺假听一回?

中间仍时不时地响起手机铃声,作为各名曲之间的衔接。

最后,节目主持人向大家隆重推出著名小提琴手薛伟。我在节目单上看到介绍,说他在国际上得了这个奖那个奖的,还是英国皇家音乐学院的教授。但咱们隔行如隔山,也搞不清到底有多厉害。没想到他一拉,哦不,说“拉”太老土了,应该说演奏。他一演奏,那真是不一样啊,像我这样的外行,都完全被迷进去了,真是太棒了(一说到音乐俺就词穷)。特别是后来,他在大家的热烈掌声的一再请求之下,加演了一曲《梁祝》,终于让我彻底陶醉了,那是我最喜欢的音乐啊。我的心灵得到了充分的抚慰,算是真听了一回。

有了薛伟的小提琴,音乐会的句号拉成了惊叹号。

我心满意足地回家,并猜想那些穿羽绒衣皮夹克和棉袄的男士们,也和我一样得到了美妙的精神享受,管他穿的是什么衣服呢。

不过,明年的音乐会,我还是期待着能和着深色西装的男士们一起去听。

二〇〇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