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生活家(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散文丛书)
22629200000066

第66章 生活家

那天,我们一群人在一个朋友家聚会。有摄影家,有画家,有书法家,写作行当里有散文家,有小说家,有评论家。虽然各有各家,却也相谈甚欢。

“在座都是家,往来无白丁!”有客恭维。

“那可不见得呢。”主人突然问正在忙碌的太太,“你是什么家?”

他的太太我们都是熟识的,早早就内退赋闲,专心照顾先生孩子,为人娴静淑雅,精明能干。会设计裁剪衣服,会缝制床单和窗帘,会做手擀面,会包饺子,会腌腊八蒜和大头菜,也有养花种草一手好园艺……都是极平凡的事,然而她都做得极好。每逢我们在这里聚会,最忙的就是她,最沉默的也是她。

现在,先生如此打趣她,我们便都一起看她,等待她的回应。

“我是一个生活家!”她含着笑,脆脆地说。

我们一起热烈鼓掌。

这真是一个绝妙的答案啊。

家,字典的解释,一是指家庭的处所。二是指经营某种行业或具有某种身份的人:农家,渔家。三是掌握某种专门学识或从事某种专门活动的人。政治家,科学家,艺术家。

这个人,她说她是生活家。

以生活为家——这是最大的自诩了吧。该是多么懂生活、会生活、爱生活的人,才能说自己是生活家呢?

可是……我忽然想,像我这种厨艺拙劣不通女红经常坐错车走错路在日常细节里表现极为弱智的人,就不是生活家了么?

当然,我也是。甚至相比于作家的身份,我的第一身份,就是生活家。

你也一样。

——只要活着,人人便都在生活中,人人便都是生活家。这尘世的人,都是家里的人。只是家人和家人有太大不同。有得宠的,有失意的,有乖顺的,有叛逆的,有简陋的,有豪华的,有甜畅的,有酸涩的,有低暖的,有高冷的,有慈悲的,有酷烈的,有粗犷的,有婉约的……柴米油盐,饮食男女,爱恨情仇,斗室天下。这个家可以很大,从此至彼,遥遥万里。也可以很小,咫尺之间,互闻呼吸。

这真是最宽阔又最狭窄的一个家,最丰富又最单纯的一个家,最厚重又最轻盈的一个家,最漫长又最短暂的一个家。

生活家——转眼我已经在这个家里待了四十多年。将来有一天,我死了,那就是离家出走,永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