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二年七月七日
应H之约,来到楚雄,今天上午终于在楚雄讲完课,坐公交车,便去向大理。从楚雄到大理,司机说两个半小时。一点四十出发,果然过了两个小时零二十分便到了。加上途中休息的十分钟,一丝不错。这在中国,算是难以置信的准时了吧。
很久没有坐过长途公共汽车了,感觉很好。虽然空气照例不清爽,玻璃照例不干净,人员照例很杂。似乎都有些可疑,但是坐下来之后,很快也就觉得很踏实很亲切了。开始坐错了座位,以为是随便坐的。后来一个女孩很客气地问:“请问你是几号座?”我是一号。一号紧挨着司机后面,没有空间放我的箱子。那女孩正好在我的身后,我便问那女孩可否行个方便,她笑嘻嘻地说:“放我这里吧。”
邻座一个中年男子,很矜持的,带着一个孩子。男孩,调皮,总想动我头顶的空调孔,父亲斥责着他,又给他拿东西吃……回头望望,穿着不同服饰的男孩和女孩染着发,拿着手机,发着短信,或者玩着游戏。这是一个陌生人的世界。我也是一个陌生人。不知道为什么,真是喜欢这样做陌生人的感觉。
进入大理境内,先过下关,看见一个巨大的石碑立在一个丁字口,上面是四个字:“下关听风”,N打电话说已经到站等我。车一到站,我仿佛就看见了他。可是一下车,却找不到了。但他很快出现。我上了他的车,两人相见,有些陌生,但也很亲切。他告诉我“下关听风”算是大理的一景,只是这一景也只能听听而已。
还有两个人陪着,一个姓赵,一个姓段。赵女段男,都是N的手下。刚开始我有些过意不去,后来便明白:N是对的,赵可以服务我,段可以服务他。毕竟他是领导。另外,我和他一男一女,多两个人避嫌也好。
在大理古城吃的饭,有两道菜很特别:“见手青”,一种蘑菇,见到手就变青了。“火烧生皮”,我问他们“谁的皮”,——是猪的皮。他们都笑得不行。茶是烤茶。
大理古城,古色古香。真是太好了。真想在这里住几夜啊,静静地待一待。
于是决定改签机票。给H打了电话,请他改签。我要在大理待一待,一定要待一待。在苍山下,在洱海边,在古城里,我要待一待。
夜宿大理学院。N说过两天安排我住大理古城。进了大理学院才知道这里也是一景,叫“学海看帆”——可以看洱海的帆。
从学院宾馆的窗户向外看,正好可以看到洱海。洱海非常之美,简直是美极了。
七月八日
开始了在大理的旅程。早上N说要带我去吃饭,到了餐厅看到还有他母亲,岳母,和他太太。他说他刚把岳母接来,要带他们一起去玩。当然好。我没意见。只是我像个外人了。不过,我本来也就是个外人。
沿着洱海走。洱海水波浩渺——据说之前更浩渺,但我只能享受这样的浩渺了。阔大的水面映着风云变幻的天空,真是漂亮啊。真是难以想象,在这样的地方,居然有这样的海——其实也就是湖,是个淡水湖。看着不大,但开车也要走那么久,就知道了它的大。因了它的大,所有的一切都小了,除了苍山。看来洱海和苍山,真的是名不虚传的一对呢。
一路都是白族民居,白色的墙上绘着靛蓝色的图案,很是洁净清爽。
路过小普陀,稍作停留。小普陀,洱海中一个很小很小的岛,小到也就是只能容纳一座庙。看着真是奇特。一根纤绳拉着一只小船,渡着来往的人。我握着那根绳子,拍了照片。
小普陀前有个摊位,一个中年男人在卖虾饼。炸着各样的吃食,闻着就香。一个小女孩子,眼神干净地看着我。这样眼神的人,在这里非常多。
目所能及的一切:水果,花,树,没有一样不漂亮。
杨丽萍的家,在双廊。吃过午饭后,去了双廊。——他们每顿饭都要吃生皮。N说,以前他们吃生皮,在杀猪前两个月,都要喂猪吃一种药,要杀死猪皮里的某种细菌。猪吃,人也吃。猪吃两粒,人吃一粒。这真是不容易的相会。为了一顿饭,要做这么多准备。
说是生皮,其实不生。是用火烧过的。正宗的要用稻草烧,烧的生皮嫩香。如果用炭火,很容易就把生皮烧老了。
杨丽萍的家,是个别墅,据说花了千万元。在后墙上,有她名字的英文标识。双廊有一些民营客栈,外面的小广告都是英文,这里的风尚已经很洋气了。
在双廊拍了不少照片。买了一双手工做的布鞋,这样的时代,居然还有手工做的布鞋,这真是太好了,太亲切了。回去的路上,又停了几次,拍照片。
在路上发现云南的车牌号都是云字打头。云字打头,这是多么好。有云,一切都好了,都诗意了。——这让所有的车,都跟着云走。慢慢地,跟着云走。
又想,云南,其实不是云南,是在云中。这里的云朵很低,低得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来,让我脚踩祥云。这里云朵也很大,很亲近。仿佛我在天堂的母亲,就在云朵里,默默地看着我。
还有这些地名:打云,彩云——这都是云南的地名。这里的人,和云相依为命。
七月九日
昨夜一夜雨,清晨是雨声敲醒了我。醒来还是雨。一直下着,看样子不会停。
九点,退房,N在楼下等着。他说今晚上我要住古城了。
下雨,不能上苍山了。于是去蝴蝶泉。蝴蝶泉还是很美的,不过,这样美的地方,在大理可谓比比皆是。大理,真的太丰富了。
从蝴蝶泉出来,去周城,买扎染布。我喜欢扎染布,尤其是蓝色的那种,太经典了。挑了个花色,扯了六米,打算回去做衣服穿。又买了两个民族风的包,还有一件很便宜的外搭。都是N给我买的,他说是东道主的礼物。
午饭后,去喜洲。喜洲严家院,也很不错。N说闹过鬼。说以前这些院子是让人住的,晚上可以听到女人的哭声,还有女人上楼的声音……
村头那棵大青树,太神奇了,太大了。树上一年四季都有很多鹭鸶鸟。
仿佛有神灵。
N说要陪我一起吃晚饭,我拒绝了。他们够累了,我赶快入住古城,他们也好休息。N明天还有公干。
入住古城,兰林阁酒店,后门就是洋人街,相当美。太好了。
他们走了,我便一个人。逛街,到了北门返回。途中去了一个教堂,教堂里空无一人,我坐了一会儿,潸然泪下。
到今天为止,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大理古城了,但感觉仍然非常好。虽然也说不出怎么好,但就是感觉好。古城的很多地方都已经很时尚,但还是有很古朴的东西在。那些时尚的东西都不怎么打动我,打动我的是那些古朴的东西,哪怕是假古朴的,只有个古朴的皮儿在。
苍山的水最后要流到洱海里去,中途要路过古城。这是多么美的路过啊。店铺里的人都把啤酒什么的泡在水里。水很清澈,人很安详。节奏就那么很自然地慢了下来。人们的眼神都是宁静的,涣散的,清爽的。
我对一个陌生的女孩赞叹:生活在这里真是好啊。
她淡定道:是呀。
想写个小说,叫《在大理》。发挥我的想象力,写一个这样的小说吧。
——在大理。
逛了一会儿,回到酒店,去西餐厅喝了咖啡。明天接着逛。一定要把古城走遍。
七月十日
上午上网处理单位的公干,然后吃饭,洗澡,十点出门,开始逛古城。也不过是在复兴街上。逛过五华门,到南门,返回。买了一堆东西。买东西的时候发现这里的人真是亲切呀。在五华门那里买包,那个女人很温和地微笑着,说:“妹妹呀,没关系,不买没关系。碰见就是有缘分。你觉得贵也没关系,你喜欢低些,我喜欢高些,我们商量着,好不好?”在一个批发店,那个女孩也是细声细气地说:“看看没关系。我们是批发店,都给你最低价,放心好了。这个很适合你的,要不要带一个?”在一个扎染店,那个上年纪的老板更是和蔼可亲地说:“给你优惠,最优惠。你真会买。四十,就好了。不要太小气呀。好了,就这样吧,带朋友过来呀,不要忘了叔叔呀。”
真是平和温暖的人呀。萍水相逢,还能有什么更高的要求吗?
在一个名叫“老兵”的创意文化衫店里,碰到了很有个性的店主,他太可爱了。和他聊了两个多小时,上网看了他拍的许多照片,买了他两件文化衫。
这个人,有意思。他是特种兵,退伍。立过三等功,二等功,还入了党。后来因为某件事情刺激,退伍后自由职业。爱人孩子在楚雄,他一个人生活在大理,开店。他的衣服不讲价。谁要是说他的东西好是好,就是太贵了,他就回敬:“棉布很便宜么,你去买棉布么。”要么就说:“棉花更便宜,你去拿棉花直接粘到身上就好了。”
谈部队,他说:“部队的存在很有必要。部队的体制也应该那样。我不过做出了我的选择。”
谈现在的社会,他说:“已经进步很多了。”
谈共产党,他说:“也很不容易。高层不像人们说的那样昏庸,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高层都有自己的考虑。而这些考虑又不能对全国人民讲。”
谈自己的生活,他说:“现在的生活是我自己选择的。从部队退伍那一天起,我就想好了。选择了,就没有什么后悔的。人生就是选择,我要做的就是面对自己的选择。有些钱,不是我该赚的,有些福,不是我该享的。我想要的,就是现在的生活。所以我愿意为此割舍别的,甘愿为此付出。”
他应该是六八六九年生的吧,头发却白了,我开玩笑问他是否染的,他笑:“花了两万呢。”
喝了他一杯咖啡。
他说他常开车去自驾游,店门一关,就走了。有时候和朋友,有时候就自己。他常常为拍一张照片等半个小时。还说赵薇曾来到他的店,问他签名是否可以打折,他笑:“我不需要你的签名。你的签名对我没意义。”
七月十一日
和N去宾川,上鸡足山。是坐索道上的山顶,云雾很大,但在云雾的空当里也能看得出是个很秀美的山。在山顶逛过,听N说了句什么,我便自顾自去拍照,只记得他说要和我一起走下山的,便寻着下山的路走去,想着走着走着便能会合。谁知走错了,走到了索道站。于是又上了一截子山找到下山的路,继续往下走,走了好一会儿了,手机响,N打电话过来,说要在山顶吃饭,菜都点好了。我实在怕再爬山,就说你们吃,我自己下山,N不答应,居然下去接我。我只好回头,重新爬山。爬啊爬啊,在快到山顶的时候看见了N。两人相视而笑。
或许是爬累了,觉得山顶的饭非常好吃。
然后下山,司机段师傅坐索道下山,我和N走下去,又看了几个景点:迦叶殿,慧灯庵,等等。还看到了一扇大石门,叫华首门,其实是女性生殖器,据说弥勒佛将来就会从那里降生,迦叶尊者在那里会当接生婆。
午饭吃了怒江挑手鱼,很好吃。我吃了五条。虽然鱼不大,但五条说出去也算是吃货的水平了。回去的路上,N唱了很多民歌,他的嗓子真是嘹亮啊,在车里显得尤其嘹亮。都是情歌。很动人。其中有两首是这样的:“我想你想你真想你,请个画匠来画你;一画画在被窝上,一盖被窝二盖你。”“两个姑娘一样高,头发辫子打齐腰。你的辫子我不要,小脸侧回来哥瞧瞧。”还有一首是和婚外情有关的:“放羊莫放花腰羊,贪花莫贪娃娃娘。半夜三更娃娃叫,左搂娃娃右搂郎。”——非常老实的民歌,老实得让我觉出一种莫名的悲伤。
唱完后N问我是否有爱情故事,要我把故事讲给他听,我说我没有,他说他也没有。我说:“那我们一起努力一年,明年见面的时候互相爆料。”
只能这样开玩笑了。
回到古城,又逛了西门。至此,古城四个门,我全走到了。想买的东西也都买了。花了一千多块钱。也真是够能买的。
晚上继续处理单位的公干,又读了邮件,睡觉。明天要上苍山了。
七月十二日
上苍山。九点苍山索道才开,吃过早饭,到苍山时,刚刚九点半,但索道排队的人已经很多了。N说,索道不是每天都开,要看情况,可能是好几天没有开了,所以才会有这种盛况。
这个索道分为前山和后山两段,在前山天气还是好的,清清明明。但到了后山就云雾缥缈起来,然后,风逐渐大,我们在缆车里晃来晃去,有些小惊恐。等下了缆车,开始游逛时,已经细雨刷刷。到了一个名叫洗马潭的地方,能见度就更低,简直是什么都看不清楚了。走了一会儿,喇叭里就说,索道马上要关闭,要清场,要游客赶快返回。
于是返回。回去的路上又贪图拍几张照片,结果跑得气喘吁吁。——我终于会使用相机的微距功能,现在拍得显见是越来越好了。N连连说就怕天气不好,结果还是不好,真是运气不好等等,其实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四千多米的山峰呢,哪里会常是好天气。天气就该这么不可测才对。——天威不可测也,这就是天威。而且,事实上,这样的天气也不能就说不好。各种各样的天气如各种各样的人,各有各的好。反正对我来说,各种各样的天气我都喜欢。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都是自然所赐,都有不可代替的美感。
午饭过后,去崇圣寺看三塔,果然好看。又一路上去,看了七个殿庙。下山四点多,去N家喝茶,吃饭。我原说不去的,他断然道:“听我的安排。”
吃过饭,N又陪我在大理学院逛了逛,我便告辞,N把我送回到古城,我顺着红龙井下去,红龙井太热闹了,到处都是酒吧,都是唱歌的人,还有很多外国人,洋人街上没什么洋人,这里倒像是名副其实的洋人街……初看是好的,再一看就觉得不那么好了。
到了五华门,找到老兵,又聊了一会儿,看了看他的照片,拷贝了一些。又看了他的影集。他真是个蛮爽快的人。和他分手时,他只是微笑挥手。——他这样一个人,也看了太多的人来人往,虽然很性情,恐怕也很冷酷。很豪爽,恐怕也很自私吧。
一定的。
随便散步,看到一处院子门口张贴小广告:整个儿院子年租三万,那每个月也不过两千五。真是不贵啊。——贵不贵,要看心情。对于不喜欢大理的人来说,再便宜也是贵。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再贵一些也是不贵。
回到酒店,睡下。明天,要离开大理了。
大理很好。大理真好。但是,我想,可能也就这一次了。以后很可能不会这么尽情地在大理待了。
大理是这么好,可能也不能完全留住我的心。我的心,是多么可怕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