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生活家(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散文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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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四月雪

这是一部韩国电影的名字,这部电影还有一个和《四月雪》同样富有寓意的名字,叫《外出》。

影片的内容并不复杂:一双婚外情男女在背着各自的伴侣外出度假时发生了车祸,皆受重伤。女人陷入了重度昏迷,男人成了植物人。男人的妻子和女人的丈夫闻讯赶来处理事故,照顾病人。最初同在警局取物,是惺惺相惜的同情和自然而然的友好。后来两人分别从配偶的手机里发现了端倪,再然后,妻子从相机里发现的录像更让事情不证自明,确凿无误。两人同步坠入了痛苦、愤怒、沮丧和绝望。女人在丈夫病床前喃喃自语:“你怎么可以这样?”男人在妻子面前平静地诅咒:“你还不如死了好呢。”

但面对着病床上的人,本质的善良和法定的责任让他们压抑着羞辱和怨恨,继续履行着身为配偶的义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理,在医院和旅馆频频接触的诸多细节,让这两个人越走越近。他们既厌恶又好奇地交换两个出轨者的手机短信,他们共同去吊唁车祸中丧生的死者家属,在对方脆弱悲伤的时候,作为最感同身受的人,他们互相安慰,温暖,直至相爱。——真是既奇怪又合理的机缘。那两个躺在病床上,这两个照顾完他们之后回旅馆进行情爱,因为配偶都违约在先,他们便也都好得那么心安理得。——这种心安理得里,也有隐隐的报复的快感吧?不过,男人岳父的一次突然造访还是让他们的这种心安理得打了个大大的趔趄。虽然有惊无险,但那一刻,紧张、愧疚和难堪的感觉还是让他们与那一对出轨者抵达了瞬间的连通。——背叛了他们的丈夫和妻子,他们曾骂他们是奸夫淫妇,他们的落难无疑都是罪有应得。但现在,他们也成了这样的一对。——不,他和她之间绝不是等式一样的心理平衡,报复的因素更可微小不计。他们就是爱情。就是两颗心之间的吸引、靠近、拥抱和融合。他们不得不承认:漫漫人生路上,绝不仅仅是一团爱情之光在吸引我们。在情爱的领域,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让自己的心灵外出。——外出的程度或大或小,外出的方式或明或暗,外出的时间或长或短,外出的距离或远或近,但外出的本质并不丑恶,并不肮脏。抛却传统道德的衡量,这只是人之常情,顺理成章。

他们开始真正地理解和原谅各自的配偶,也在这复杂的情境里更疼惜对方……电影的最后,女人的丈夫死去,而男人的妻子醒了,她一直在等待丈夫质问自己,但丈夫只是照顾她。别的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始终沉默。终于,她忍不住了,对丈夫说:谢谢你。丈夫问:为什么谢?妻子说:为了一切。

是的,为了一切:宽容,原谅,理解,承受,仁慈,爱情……为了这一切。一切都不能那么简单,那么粗暴。只要设身处地地站在更多方更宽广的立场上,我们就会最大程度地明悟和悲悯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情,甚至包括那些仅就个人角度来看根本不能理解的那些东西。——只要你站在人性最深最宽的立场上,真的没有什么不可能。

有一个情节是呼应《四月雪》这个片名的。两人散步聊天时,女人说自己喜欢春天,也喜欢雪。男人说:那就只好让老天下四月雪吧。女人失笑,说:不可能。——剧终时,正是四月,天空飘飘扬扬地下起了雪。皑皑冰雪映衬着已经盛开了的鲜花,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