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贤者，皆以德为重。老子乘青牛西去，留下《道德经》。“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此千古未有之大道德也。孔子创儒学，后人以为“半部论语治天下”，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是把修养人的德行放在首位。至于今，“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仍作为清华大学的庭训。可以说世界上现存的三大宗教，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都是向善的，都是基于人类社会种种德的缺失而产生的。德为什么缺失？人为什么缺德？因为利益。人之趋利，必不顾德。国之趋利，必不顾理。远古之民为什么民风淳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远古之时是原始共产主义，利薄而均也。陶渊明为什么向往桃花源？桃花源中人不知魏晋，也不知利害而已。自人类社会产生了阶级以来，社会不断发展，生产力不断提高，“德”却一天天丧失，人类文明岂不悲乎？
天地宇宙间有大德存焉！
日月之行也，不舍昼夜；四季之行也，从无错失；稼穑之出也，养我众生；花木之盛也，悦我心灵。天地宇宙若无大德，世界顷刻毁灭！一个地震，发达的日本受不了；一个海啸，美丽的滨湾浮尸漂满；若果天外飞来一颗冒失星，啊呀，预言中的二〇一二年就来了！高度文明的地球和绝顶聪明多情的六十亿人类，瞬间化为乌有。
真应该感恩天地宇宙间的大德。不仅感恩，还要学习、建立这种大德。德是创建人间和谐社会的保证，每个个体有德，全社会方能和谐。胡锦涛主席提出“以人为本”，人之本是什么？人之本就是德、智、情三种品质，培育、保护、发展这三种品质，就是建设精神文明的目标，也是提升当今中华文明的重要举措。
所以要讲德商，德商集人的动物本能、社会影响、道德追求于一体，往往体现着文明的最高成果。一切宗教，包括教育，所谓启迪智慧、净化灵魂者，皆是对人德商的培育，而德的最高追求是向善。教育如不带有一定宗教的色彩，那教育一定因过于世俗化而失败。宗教性、科学性、实用性，是教育的三原色。
德不仅培自教育、教养，还源于人的某种本能，源于人类数千年社会组织关系形成的遗传。不仅智力有遗传性，性情有遗传性，品德也有遗传性。遗传和变异是一对矛盾，还有教育和社会环境，造成生理遗传的千变万化和不可预测。
德有许多层面，有公共道德，社会道德，战争道德，体育道德，还有各个不同的个人道德追求。德既是一种特定时期的社会规范、整体要求，也是一个人的自我戒律和人生境界，德的提升，才是人自我价值的最高实现。我们今天常说“道德底线”，那其实就是人之为人的底线，底线突破，防洪坝开，什么洪水猛兽都可以滔滔而下，德既不存，恶将泛滥。社会生活中的各种矛盾虽然是因为利益造成，也同时是因为德的缺失、抵触、碰撞而造成，解决的办法只能是两个方面，利益分配的公平合理，道德修养的提升完善。
当然，个人的道德追求是植根于整个社会土壤上的，个人道德之树，经不起社会生活上空的龙卷风，小树连根拔起，大树拦腰拧断。整个社会完善的公平正义、公理公德，才是更重要的，才是最根本的。人是靠道德站立的，社会是靠公德和谐的。
人类对道德的追求和整个人类的文明一样漫长，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一种道德体系刚刚建立，很快又被时代变迁，朝代更迭摧毁，难怪孔夫子会哀叹“礼崩乐坏”呢。智商的成果比较容易辨识，科学的发明创造往往直接推动生产力；情商的成果比较容易显现，艺术的奇花异卉总能迅速获得共鸣；但是德商的作用，就不那么简单了，辨识既难，推行不易，一旦形成，其改变社会的能量则大得不可估量。
华盛顿功成而归隐庄园，立一代楷模，传为佳话，这是什么？是德。武训一个目不识丁的穷人，受尽屈辱和践踏，百折不挠，立志办易学，这是什么？是德。****，一个战士，一个抱定了“为人民服务”宗旨的实践者，他为什么在中国的大地上引发了那样广泛的共鸣？是德。
这就是德的力量。它不需要你有什么特殊的地位和才能，它只需要你有一颗真诚的心，坚韧不拔。这其实是人人可以经过努力做到的，它唯一的阻障就是私欲。私欲是特定历史阶段的客观存在，我们的目的是消灭它，但现阶段还不能，但是能不能让它不要过分膨胀？过分贪婪？社会设立禁区、监督机制，道德形成底线？人的私欲是一种何等贪婪、愚蠢的怪物呵，相对于“德”这种难以栽培的苗，它比疯长的野草还要疯狂百倍！然而私欲又确实是愚蠢的行为，它的疯狂只能通向毁灭，因为它和幸福背道而驰。
人的一生是那样短暂，人笑秋虫生命短促，却不知谁笑人短见。人人都知道追求金钱、权利、名声，追求道德完善的却鲜见。这样的人生观、世界观肯定是有了毛病。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靠这种精神状态肯定不行。所以，还是要讲“德”，德就是精神文明，德就是和谐社会，德就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保证。
既如此，德商岂可不论？
二〇一一年五月四日
【吴平安】
武汉有一友人吴平安，老牌研究生，教书多年。虽远隔千里三十多年不见面，吾每在大报有文发表，必来短信告之兼或有数语短评。
前不久，吾之《论德商》于《人民日报》刊出，彼来手机短信云：“纵论古今而新意迭出，语多诙谐而又切中时弊，教育当具宗教性等三原色见解极为深刻。”
吾复短信：捷报总自吴门出，佳评却是平安意。
彼又发短信云：“江湖上时有周郎已老之说，观兄文健乃知身心仍健。”
吾又复：不老为贼，不死为妖，今周某虽老，却还担得起区区小文。
【青藤故居】
几年前曾访徐文长（青藤）故居，印象深，几次入梦。几棵东倒西歪树，一个南腔北调人。狭促庭院仍在，南腔北调人无。一代奇才，竟然寥落成这番景象，令人凄然。整个社会有自己的取舍机制，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徐青藤是个艺术叛逆，自然只能是这个下场。
归后远隔千里，每每想起他，锥耳杀妻，似是在眼前昨日发生，这个为艺术活着的人，也照样是血溅三尺，刀光剑影。
在日记上顺手写下几句，不算诗——
庭有树，池无鱼。
芭蕉叶绿幸曾入画，
纸砚在桌未见留字。
生前潦倒，
奇才也闲抛闲置，
死后留名，
画坛之开山仙翁。
梵高在西，青藤在东，
何故兮与耳结仇？
锥耳，割耳，耳岂有罪乎？
但恐不愿闻，人间恶浊声！
【呆瓜望海】
呆瓜为什么望海？他能望到什么？
别人也望海，但谁也没有呆瓜望海那么长久、那么入神、那么忘我。穿三点式泳衣的女郎也望海，但那只是戏水的间歇偶然一瞥，几秒钟而已。
她望不到什么，她的注意力不在那儿，她的敏感在别人对她的敏感上。
冲浪的健儿也望海，但他注意的只是浪涌，他不在乎别的。他所执意的是享受惊险和快感，享受跨上涌浪这匹野马背上的征服者的短暂快乐。
阔佬和绅士也常常望海，有时他们的别墅就建在海边的高岬上，他们凝望海，甚至自己觉得最理解海，因为他们认为政坛和商场正如大海，理解它莫过于自己这类人。
只有呆瓜的望海是无言的，永无评论的。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但是他望海。呆瓜除了望海还能指望什么呢？他在人世间什么都指望不上，没有朋友，没有爱情，连父母都嫌弃他，被人嘲弄，遭人欺侮，呆瓜虽然不聪明，这些还是很清楚，他是很委屈、很伤心的啊……只有望到大海，静静地，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呆瓜，一个是大海，他才能找到快乐。
对呆瓜来说，大海就是一切——父母、朋友和情人。
【十恶】
人常说“十恶”不赦，哪十恶？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外带吓唬老太太，谓之十恶。人在人类社会中所做恶事，不仅以十数；那么人在与自然相处时所做的恶事呢？当然也不仅以十数。现只举十件恶事，以警世人，看看人类作为地球上的智能生物，是怎样对待其他生物的。这十恶是——
拔孔雀毛 锯大象鼻
敲老虎牙 掐八哥舌
扳犀牛角 砍狗熊掌
剁骆驼蹄 煮天鹅肉
割鲨鱼鳍 剥雪豹皮
还有还有，很多很多。人类对自然所做的恶事，也是“罄竹难书”。人啊人，你们应该自省！
【鱼鸥风浪篇】
一日独坐观鱼，忽出四句，顺手写下，句为：
风行水上，鱼在水下，
风岂于鱼有碍乎？
浪高十丈，鸥翔百丈，
浪岂于鸥有障耶？
后细想，四句闲话，虽说鱼鸥，还是有些涵义。一般说来，政治若是水上行风，百姓便是水下游鱼，虽有大气候影响，却无日常生活之碍，这就对了。但是“文化革命”那样的龙卷风，鱼被卷到空中，那就不正常了。不管是群众运动还是运动群众，弄不好都会伤民伤国。
那下一句鸥呢？鸥是一个时代的智识者，浪是现实生活。智识者高翔于现实之上，它不埋怨，也无牢骚，它只是有时俯冲下去，捕获思想艺术成果之鱼，然后又离水高翔。
【寓言诗二则】
在非洲遇上狮子怎么办
在非洲遇上狮子怎么办？
上树？
你上树它比你爬得高
下水？
你下水它比你游得快
跑就更没意思
只有一个办法
向狮子朗诵北岛的诗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说不定狮子会饶过你
说不定狮子会有诗心
与马对话
马儿啊，你的脸怎么这么长呢？
马：为了吃草方便。
欧洲人不吃草，为什么脸也长呢？
马：不知道。
你脸那么长，为什么画家说你好看呢？
马：我不觉得自己好看，但我觉得女马好看，女马比猴子的脸好看。
马儿啊，你为什么不怕战场上的枪炮，却害怕狼群呢？
马：战场不怕，背上有人。我宁愿上战场被打死，也不愿被狼咬断喉咙。
【快刀手】
市井有奇人，手段极快。曾手持菜刀挥蜻蜓，蜻蜓尾断；斩蜜蜂，蜜蜂翅折。一日，有绿头苍蝇盘旋不去，彼大怒，取桌上水果刀力砍之，不料脚下有水，闪身而跌扑，水果刀直入左肋，立毙。呜呼，快刀手，不意被苍蝇诱杀之。
【田舍翁】
吾院中一老领导，年逾八旬。常头顶草帽，荷锄田埂，种花种菜，乐此不疲。部下欲替之，不从，曰：“我喜欢弄这个。”有部下归而与人言，人笑曰：“原本就是农村人，既如此，何必出来闯荡，不用当中将，何愁没有地种？”
吾闻之，道：此言差矣！中将老来归皈田亩，与一辈子未出村野，其间境界差别大矣。依我看，最令人羡慕的人生，是少年时为健儿，青年时为才子，壮年时担当起一份事业，老年时归为田舍翁。吾有诗云：院里红黄名堂多，畦间青绿学问大。夕阳斜照田舍翁，抛书荷锄学种花。
【冬日哀鸟】
边城二月仍是一片冰天雪地，人迹固少，活物也不多。每日隔窗可见几只黑鸟，飞来飞去，似在觅食。冰天雪地有什么可吃？吾门前有几棵海棠树，夏日挂果满枝，到了冬天，叶落果在。
那果已干涩，鸟仍然啄之果腹。可怜小生命，零下二十几度，仍为生存奋争不已。于是每天撒一些碎食，还有葡萄。渐渐胆大，每日围而食之。吾心稍慰，作诗云：
冬日何物可疗饥？
拣尽寒枝不肯栖。
惟余去岁海棠果，
堪作严冬救命食。
【白猫捕鼠】
吾宅边有路，路边有围墙，围墙外是另一小区。近觉围墙跟脚处，多有鼠洞，鼠出入两区之间，双方无奈，似有双重国籍之人，往来自如。光天化日，离人数步，亦无所惧。不日，一白猫发觉，蹲守之。路边有人走路，猫不惊；吾院中苏格兰牧羊犬隔栏狂吠，白猫亦不理会。你叫你的，我守我的，白猫守鼠之意坚韧不拔，一动不动，两眼紧盯洞口，大有“不破楼兰终不还”之势。任尔犬吠，安之若素。
至夜，忽又闻犬吠暴烈，间之以鼠之尖利叫声，吾悬心顿释，知白猫得手矣！
黑猫白猫，果然逮住老鼠就是好猫；
犬叫鼠叫，信乎白袍将军已传捷报。
【狗追猫】
一日遛狗，不知猫在路边草丛。狗一出院门，兴奋异常，直奔草丛处将猫驱出。白猫急逃，苏格兰牧羊犬猛追之，猫与犬比，顿显娇小不能敌。情急之下，慌不择树，竟自蹿上一棵胳臂粗细之小苹果树。小树摇晃，猫亦哀鸣。
吾见之，立即将犬赶回院内，猫方得以下树逃脱。回身斥犬曰：彼能捉鼠，尔有何能？以后不准打猫咪！犬不能会，立身树下，仰望久之。之后每次路过此苹果树下，必以前掌扶树直立，以为猫儿仍在树端。
吾笑曰：“此狗亦有‘刻舟求剑’之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