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皂荚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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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十五(1)

从在林场认识开始,朱云林就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她爱他白皙的脸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的斯文,爱他博学多才,爱他潇洒浪漫,爱他对复杂问题的精辟见解。那时,豆蔻年华,朦朦胧胧,想起这些事就羞涩难当,只有把这种情愫深深地藏在心里。当她成熟了,是谈婚论嫁的年龄,她敢于向他表白的时候,他却失踪了,几年没有见面。她等他来求婚,没有等来。为了等他,她得罪了主动追求他的知青战友。当他来找她的时候,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女人,有了人家的孩子!上帝终于给了她机会!钱雪梅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朱云林的求婚。

也是从在林场那时候起,钱雪梅就是长几岁的朱云林心中的女神。他爱她高高的个子、白嫩的皮肤和漂亮的眼睛,爱她清高而不孤傲、正直而有同情心,爱她喜欢读书,痴迷文学。他不知道自己是她的意中人,他认为她的要求很高。为了能够得到她、给她幸福,他冒天下之大不韪,使自己身陷囹圄十年,蹉跎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吃尽了人间的千辛万苦。在那最困难的时候,连同他同床共枕,为他生了儿子的妻子都没有去探视过他,而她却给他寄钱、粮票和香烟,还亲自探视,给他带去最需要的书籍!上天把这个天生尤物空了出来,这是对他失去了那么多的补偿!朱云林从钱雪梅说自己“也是自由人”那一刻起,在安慰她的同时,就主动亲近她,大胆地向她表白。

朱云林无罪释放,开始知道的人少,后来看到李子南、朱云林在街上走,人们议论起来。

“你晓得不,邵隆立叛国投敌案子里的李子南、朱云林放出来了?”

“我也是昨天才晓得的,那个案子平反了!”

“唉,只可惜邵隆立他们三个被枪毙了,平反也等于零了!李子南和朱云林有福气,活下来了。李子南身体有病,政府赔了一笔养老金。朱云林年轻,还要安排工作。”

张玉兰在外面听到这些话,动了心,向朱云林提起了复婚的话头:“我当初对不起你,你关进去我就同你离了婚,但我一个人带着娃娃也没办法。你现在回来了,勇娃子从生下来就没见过你,我们合在一起,一家人就团圆了!”

朱云林听她说的也是,但是一想到他被判了没多久,她就离婚,钻进了别人被窝的事,就恶心。“古人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中国那么多贞女节妇你不学,却要移心易志,去跟别的男人,你值得我再爱吗?”想她为自己生儿子,十月怀胎、十年哺育不容易,他没有说出心里想骂她的话,只说,“不可能了,你已经有自己的丈夫,以后勇娃子我养。”在朱云林心里,张玉兰这种女人只配是一个玩物和生孩子的工具,世俗鄙陋,无爱可言。

他拒绝了张玉兰。

朱云林要找一个有共同志趣爱好的伴侣。在这样的女子中,钱雪梅始终装在他的心里。

朱云林的养母姓马,是县商业局直接管辖的一个饭店——自来买的经理。这是全县唯一一个既从事经营又开展培训的饭店,有县里的很多名厨执教,城里中、小饭店和各区乡饭馆都专门派人来这里学习。饭店的菜品味道好,分量足,价格便宜,吃的人多,生意红火。因此,管理这样一个饭店、县上和局里领导都看重的女能人马经理,每天要搞管理、要开会、要迎来送往,忙得不亦乐乎,哪有时间多过问养子的事?况且,朱云林三十多岁了,已经是自己当家做主的年龄了,她也认为没有必要过问。钱雪梅这方,父亲钱家吉相信大女儿,仍然是“雪梅满意就对了”那句话,母亲周秀兰爱管事,但她知道钱雪梅不完全听她的,钱雪梅同杨梦麟的事情已经叫她伤透了脑筋,哲元、哲光、雪莲都结婚成家了,又添了两个孙子、一个外孙,忙都忙不过来,没有明确地反对。朱云林他们是认识的,同钱雪梅一起当知青的时候来过他们家多次,钱雪梅经常说朱云林有才。

以前,朱云林的养母同钱家父母不认识,朱云林把她和钱雪梅的父母弟妹请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大家认识了。钱雪梅对朱云林的安排很赞赏,说他考虑事情周到。

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双方的家庭也没有意见,一个月后,钱雪梅同朱云林结婚了。

他们登了记就住在了一起。

结婚快一周了,早上起床时,钱雪梅说:“我们是不是还是请林场时的那一伙子吃一顿饭?”

朱云林赞成。

结婚后的第一个星期天,朱云林和钱雪梅在钱家准备了两桌酒席,请林场的知青战友吃饭。

他们把地方选在钱家。一是因为他们住在这里,大家吃了饭有个地方耍;二是林场的知青,钱雪梅的父母都认识。

九点过,马玉彦、刘建生、常玉娥等陆续到了。朱云林在厨房做饭,钱雪梅接待客人。大家来到钱雪梅的屋子里,祝贺他们新婚甜蜜快乐,也同钱雪梅开一些玩笑。

钱雪梅不会说粗话,更不会骂人,除了几个月前骂了杨梦麟那一句外,她从来没说过粗话和骂过人。听了他们的玩笑话,觉得有些话说得太到位,又觉得并不过分,张着嘴笑个不停。

厨房里的事暂时能够脱得开身了,朱云林赶快解下围腰到屋里来给客人打招呼。

“新郎官,今天亲自主厨?”马玉彦首先开朱云林的玩笑。

“今天该他忙嘛!”老实的刘建生说。

“你忙得差不多了吧?”常玉娥问。

朱云林乐呵呵地答应着,一一握手后,给老战友、老朋友拿烟散糖往茶杯里加水。

说笑了一阵,朱云林说:“我饭菜还没弄好,弄好了再来陪你们坐。”又起身到厨房里去了。

主菜做好,母亲周秀兰指挥女儿和媳妇儿做其他的菜,朱云林出去洗脸换衣服陪客人。

朱云林到屋里同林场战友坐了一会儿,看了一下时间,说快吃饭了,他要换一下衣服。马玉彦说:“人家新郎官和新媳妇儿要化妆了,我们暂避,暂避!”同刘建生和常玉娥们都退出来。

虽然不是举行婚礼,朱云林和钱雪梅还是收拾打扮了一番。

朱云林刚理的头发三七分,右边一个大波浪,打了发蜡,一丝不苟,里面一件白衬衣,上套一件芭茅色毛衣,外面穿了一套半毛料的黑灰色西服,皮鞋擦得透亮。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一打理,三十好几的男人倒像一个风华正茂的小青年。

钱雪梅又梳了一下头发,穿了一套藏青色半毛料的女装,一件红毛衣罩在上面,脸上轻施脂粉,一双大眼睛如两潭秋水,清澈见底。

中午吃饭,朱云林和钱雪梅同林场知青战友坐一桌,钱家一大家人,父母和兄弟姊妹加上媳妇女婿,还有九个人一桌。

三道凉菜上来,大家喝酒。自家人的这桌自餐自饮附带跑堂。客人这一桌,全是三十来岁年龄的年轻人,闹得很起劲。

朱云林和钱雪梅入席,知青战友开着玩笑,朱云林忙着给大家斟酒。

“雪梅,我们一起给大家敬一杯!”朱云林说。

“好!”钱雪梅立即站起来。

“各位,现在我和钱雪梅结婚了,感谢这么多年来大家对我们的关心、爱护和帮助,我们敬大家一杯酒!”朱云林说完,先一口喝下。钱雪梅也跟着喝了。

马玉彦说他喝酒上脸,刘建生说自己酒量不行,推辞不喝,见他们已经喝干,也只好一饮而尽。

常玉娥说:“我只有以茶代酒了,祝贺你们两位!”

一桌人都喝了,钱雪梅说:“大家吃菜,没有高档的东西,随便点儿!”

“菜做得好,想不到老朱做饭的手艺还提高了!”一个战友说。

“就是,都做得好吃!”其他人附和说。

“哪里,一般化。”朱云林一边谦虚着,一边又请喝酒,“难得今天人齐,我一个一个地敬一杯。”

朱云林要从左边的刘建生开始,刘建生忙说:“从老马开始!”

马玉彦确实是喝酒上面的人,才一杯酒下肚,脸上就有些发红,听刘建生说从他开始,忙说:“哎,哎,哎,主人已经说了,咋能随便改,再说也不能跳格儿啦,是不是?”

刘建生见推托不过,同朱云林碰杯喝了。

过了几个人,轮到坐在对面的马玉彦。“老马,我敬你一杯!”朱云林双手捧着酒杯说。

马玉彦站起来,涨红着脸说:“朱云林,你小子十年牢也没白坐,一出来就走桃花运,抱得美人归!我要是现在没老婆和孩子,钱雪梅空出来,我非要和你争一下不可!”

“哦,原来老马也早就有这个心是不?”刘建生说。

“是,我承认!当年只是因为我还没有正式的工作,林场的大美女、才女,咋个不想!”趁着酒力,马玉彦袒露了心里十几年的秘密。

“哦,是这样!现在还贼心不死?”刘建生在说马玉彦,其实自己未必不是这样。

“噢……噢……噢……”一桌人喊起来。

听到这一桌的吼闹声,钱家父母和弟妹们一齐转过头来看。钱雪梅忙说:“不要闹了!不要闹了!今天我的爸爸、妈妈和兄弟姊妹都在哟!”桌上的人也觉得是,叫马玉彦赶快和朱云林把酒喝了。一圈走完,朱云林已有几分酒意。

酒毕,全桌端碗吃饭,闹声才停下来。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散了席,昔日的知青战友,今天的客人,又到钱雪梅的屋里喝茶、抽烟、嗑瓜子和摆龙门阵。

一天忙下来,朱云林喝了酒,客人走了就倒在床上打起呼噜。钱雪梅知道他累了一天,不忍心打扰,拉着三岁多的钱华,到那边去同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弟媳、妹夫们坐。

晚上,将就中午的剩菜剩饭随便吃了一些。大弟弟钱哲元两口子和大妹雪莲两夫妇在外面住,放下碗就带着孩子走了。

钱雪梅收了桌上的碗筷盘碟,系上围腰,要去洗碗,父亲钱家吉和小弟弟两口子拉住,说:“今天你不洗,我们来洗!”母亲周秀兰是动口不动手的人,但也不让钱雪梅洗。

朱云林晚上什么菜也不吃,饭里加了一些汤吃了一点儿就放下了碗筷。他也要去洗锅洗碗,钱家吉和周秀兰哪里让。钱家吉说:“你到这个家才没几天,以后再说!”朱云林只好作罢。

冬天昼短夜长,九点多天已经黑了很久。父母知道朱云林和钱雪梅忙了一天,叫他们早些休息。

回到屋里,他们很快脱衣上床,搂着睡下。

这一段时间的每一个晚上,都是这对情侣的欢娱不眠之夜。

朱云林已经十年没同女人睡过觉,他也曾为此常常睡不着觉。出来几个月,心情好,身体也好了,又是同从年轻时就不知道梦中幽会了多少次的女人,虽然这个女人同别人睡了好多年,并且生了两个孩子,但是这完全不影响他的情绪,而且他也是蹚过女人河的男人。她虽然结了两次婚,同男人睡了那么多年觉,但是她没有过十分高涨的激情,甚至厌恶男女交欢,这时搂着的是自己多年倾心的男人,同过去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结婚的事情过去,朱云林对钱雪梅说:“雪梅,我想把儿子接过来和我们一起住。”

钱雪梅不假思索地说:“你的儿子怀起你就走了,现在都十岁了,都是他妈在带,你是该尽当父亲的义务啦!”沉吟了一下,她又说:“我也想自己带华华,她外爷、外婆都在上班,也年龄大了。但是我们这里又住不了。”

“哪儿去找房子呢?”朱云林看着钱雪梅,钱雪梅也看着他,两个人都感到这是一件难事。

朱云林想了想,说:“我们还是去找房管所。”

“城里的住房一直紧张,没有闲置的,只有城北新修的居民点刚刚搬走了一家,房子空出来了。这里在城外,很远,交通不方便。”房管所的人说。

“远,我们不怕,我们骑车子上班,多辛苦一点没什么!”朱云林和钱雪梅说。

见他们不嫌远,房管所的人答应把空出的房子给他们。

房管所派小邓带他们去看房子。

到城北头的将军桥右转,一个约有三十多度、两百来米长的大坡,一条泥土公路。三个人跳下来,推着自行车往上走。坡路走完,左边的山坡上长长的几排红砖平房。

到第一排中间,小邓说:“把自行车放在这里,走路上去。”

钱雪梅和朱云林跳下车,看到一条石阶路通到坡顶,把几长排房子从中间分开。

走到第三排右边的第二个门,小邓说:“就是这套房子。”

钱雪梅和朱云林抬起头看,门框上方蓝色的铁皮牌上写着:“工农村××号”。开门进去,一大两小三间,搬走的那家人还是负责任,走的时候打扫得还算干净。

小邓说:“这里条件要差一些,挑水在下面停自行车那里的自来水管上,解手在公厕——那不是!”小邓边说边给他们指。

钱雪梅和朱云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公厕在左边第三排房子的后面。

朱云林和钱雪梅利用星期天把房子打扫干净,然后就搬了进去。

没有床,他们把棉絮铺在地上,在大间铺了一个大铺、一个小铺,大铺是他们俩夫妇的,小铺是给钱华准备的。外面两个小间,后面一间给朱云林的儿子张勇铺了一个小铺。前面的一小间做厨房。桌子、凳子、柜子一样也没有,灶台是用捡来的旧砖砌的,一个大号煤油炉上面一口铁锅,旁边是一套厨具。餐具只有几个碗、两个饭盒,几双筷子,都是他们两个原来用的。

好歹有一个独立的家了。

钱雪梅调侃地说:“朱云林,这下你晚上睡觉不怕床响了!”

朱云林会心地笑着,上前把钱雪梅紧紧搂着亲了几下。

“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钱雪梅经常哼着黄梅戏里面的这段词,表达他们虽然过得非常清苦,但是十分快乐的心情。

没有凳子,吃饭只有站着,一天上班太累,又不想站,必须买凳子,哪怕是普通的板凳也行。张勇已经上四年级,如果来了,要做作业,必须买一张桌子,即使一张小几也可以。要添置的东西很多,先买急用和每天都要用的。第一个月的工资领了,钱雪梅和朱云林计划着要置办的用具。

打理得白天可以煮饭吃,晚上可以睡觉了,钱雪梅便去接女儿钱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