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皂荚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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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十四(2)

钱雪梅出去,何氏夫人提着个布兜跟在后面看了几次,何氏夫人抱着华华到城壕里去给淑贞说了几次。淑贞去了几次,很快弄清楚了——有时可能是朱云林在约,钱雪梅同朱云林在一起,有时是同林场的那一伙知青在一起。因为有时候是朱云林一个人在等,有时候是几个知青在等。

杨梦麟心里不可能没想钱雪梅的事,但总以为她是回娘家跟她兄弟姊妹耍去了。母亲和姐姐怕钱雪梅和朱云林一起时间多了,日久生情,与杨梦麟在心里离得越来越远,又造成家庭破裂,提示杨梦麟说:“钱雪梅这一段时间在和他们原来那一伙知青在一起混,很多时候跟朱云林在一起。”

杨梦麟如梦初醒,问:“哪个朱云林?”

林场的知青以及后来钱雪梅在三合公社插队时的知青,在他和钱雪梅第一次结婚的时候和后来的一些场合,他差不多都见过,怎么对朱云林就没有印象呢?

淑贞告诉他,朱云林因为和邵××等那一伙的事情,多早就去劳改了,现在听说案子纠正了,无罪释放出来,说还要安排工作,爱人离了,跟着别人去了,他一个人,他原先就同钱雪梅耍得好。

何氏夫人听淑贞说了,骂道:“这个劳改犯狗日的!”

杨梦麟越听脸绷得越紧,拿出烟来,给了母亲一支,姐姐一支,自己点了一支,深深地抽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下午,朱云林到县落实政策办公室去,工作人员告诉他:“你蒙冤坐了十年牢,原来是知青,该安排工作,领导关心你,把你安排在绵阳地区所属的一机厂。这是一个好单位,你要好好工作!”说着从抽屉里拿出工作安排通知书。朱云林接过来看,上面限定七日内到厂人事科报到。

朱云林又问办理迁移户口和转粮油供给关系等手续的问题。

工作人员说,迁移户口找公安派出所,粮油关系去问粮油供应公司。

从县落实政策办公室出来,朱云林中天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里说:“苍天有眼,我朱云林也有今天!”

他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走。走了一阵,又停下来,看拿在手里的工作报到通知书。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他的名字,报到日期等等,这下他才完全相信。

“我有工作了!我要上班了!我有钱了!”他跑起来。

跑了一阵,他想:“我现在到哪儿去?回家,我没有家,我只在养母家有一个暂时睡觉的地方!”

他不假思索地朝后马路南头跑去,朝汽车站旅馆跑去,朝钱雪梅跑去!

汽车站旅馆三楼,钱雪梅正在安排旅客。

朱云林快步上去,说:“我的工作安排了,安在一机厂!”

钱雪梅看他那激动的样子,还是习惯性地淡淡一笑说:“那好嘛!”

钱雪梅安顿好旅客,同朱云林到了值班室。朱云林从上衣袋里掏出报到通知书给钱雪梅看。

钱雪梅接过一看,确确实实,盖着县落实政策办公室的大红公章,对朱云林说:“这下对了,你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了!”

听钱雪梅这一说,朱云林高兴得几乎想跳起来,对钱雪梅说:“你今晚上不回去,我请你进馆子!”

离钱雪梅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朱云林说他先出去溜达一圈,六点半在南街饭店等她。

听到钱雪梅和朱云林在一起,他们当知青时就很好,朱云林出狱后只身一人,杨梦麟有了危机感:朱云林比他年轻,听说知识面宽,多才多艺,懂生活,符合钱雪梅的性格,又要安排工作,有可靠的经济来源。

他想找朱云林谈,警告他,但是他又放不下县医院知名外科大夫的面子,特别是朱云林是才放出来的劳改犯——这种人天不怕地不怕,都是亡命徒,假如中间谈得不对头,火起来,动起手,他这个文弱大夫还要吃亏。

杨梦麟心乱如麻,脑子里“嗡嗡嗡”的。

他拿出烟来点燃,一抽就是半烟缸烟蒂。

这天杨梦麟在医院上班,没想到近在几百米之外,一个另外的男人正在约自己的妻子吃饭。

快下班了,已经没有了病人,杨梦麟收拾了一下东西,脱下白大褂回家。

杨梦麟满腹忧虑,何氏夫人见他回来,忙把饭菜端上桌子,等钱雪梅回来就一起吃。

屋里的闹钟已经过了晚上七点,杨梦麟看手表,钟和表的时间是一致的,没有错。又等了一会儿,钱雪梅还是没回来。何氏夫人到街口上去望,丁字街口那边也没有踪影。何氏夫人回来,拿出碟子,把菜给她留下,对杨梦麟说:“你吃,她可能有啥事情耽误住了!”

杨梦麟听了,开始吃饭。

在南街饭店,钱雪梅和朱云林正吃得高兴。虽然菜不多,无鸡无鱼,但两人对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情愉悦。朱云林时不时诙谐幽默地说两句,惹得钱雪梅开怀大笑。

吃完饭,喝了一点儿汤,两人站起来走出饭店。

暮色降临,昏黄的街灯亮了。朱云林说天凉快,他一个人回去没意思,要她一起转一会儿路。钱雪梅要回家,但又想,回去也就是那样,跟着朱云林去了。

他们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南街,来到南河和嘉陵江交汇处。那里是一片沙滩,天高地阔,只有江河里水流的“哗哗”声。晚风吹拂,他们肩并着肩往前走,说着分别这么多年来的事情。

快十一点了,婆婆抱着熟睡的华华坐在街前门口的凉椅上,不时地向外张望,东生趴在婆婆的腿上,也睡着了。屋子里,杨梦麟丢了一堆烟蒂,他等不住了,也出去看了两三次。

已经过了十一点,何氏夫人抱华华抱得有些累,喊醒东生,叫他站起来,去解了手到床上去睡。东生揉了几下眼睛,站起来去了。何氏夫人站起来,把已经洗了脸和脚的华华放到了床上。天气热,不怕孩子着凉,她这一段时间很多时候把华华抱来跟她睡。

何氏夫人去洗了脸和脚,见杨梦麟还坐在那里,说:“你也去洗了睡,她总要回来了。”

不管睡得着睡不着,何氏自己先睡去了。

杨梦麟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忽然,他听到巷子门响,有人进来。

他估计是钱雪梅回来了,睁开眼,定了定神,看时间已经十二点。

门推开,钱雪梅进了屋里。

杨梦麟的火气一下冲上顶来,怒不可遏地骂道:“你个娼妇,你这一晚上到哪儿偷人去了?”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话骂一个女人,也是第一次骂人。

“嗯?我是娼妇,那你是啥?你不是戴绿帽子啦?”钱雪梅愣了一下,听他骂人,而且骂这种话,给他顶了回去。

“你这一晚上哪儿去了?”杨梦麟粗声大气地问。

“我哪儿去也要给你报告?”

“你是我妻子,我是你丈夫,你就该给我说!”

“你是我丈夫,你像个丈夫的样子吗?你有个男人的气概吗?”

两口子吵得厉害,本来就没有睡着的何氏夫人起来,进到屋里,说:“半夜三更,你们也不怕惊动邻居,惹人笑话,还不快睡瞌睡!”何氏夫人也认为钱雪梅不对,也有气,但又想毕竟是她的媳妇儿,说,“钱雪梅,你赶快去洗一把睡!”

这院子里,现在只有三家人,除了他们,就是大伯赵发贵们和三婆婆。虽然都是一大家人,但何氏夫人还是怕媳妇儿在外面的事叫他们知道了不好。

何氏夫人说了一顿出去了,杨梦麟和钱雪梅还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坐在床上吵。

“钱雪梅,你不要一天认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你不过就是一个旅馆服务员,理床折被子的嘛!”杨梦麟说。

“我是没有什么了不起,就你高贵!你外表看起冠冕堂皇,实际上不也就是一个掐脓包的吗?”杨梦麟的轻蔑激起了钱雪梅的愤怒,她用最难听的话狠狠地挖苦他。

说到这个分上,还有什么可说的话,两个人都疲乏了,一个这头,一个那头,一个里面,一个外面,先后和衣上床睡了。

一切归于寂静,只有窗外哗哗的江流声和江对岸几盏大瓦数的灯光映照在窗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