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贞往糨糊盆里加了两瓢水,用木棍搅了一阵,见均匀了,这才放在炉子上边煮边搅,快要煮开时就端下来,又搅了一阵,说:“这面粉是昨天搅熟了的,只是又加了一些水,凉冷就可以用了。”她叫何氏夫人拿面粉来,亲自搅了一盆,叫明天用。
林林将近七岁,杨梦麟叫怎么做就怎么做,舅甥俩在昨天糊的上面又糊了一层后,才开始在没糊的墙上糊。糨糊稀了好刷,纸也容易弄伸,不伸展时撕起来也容易,速度加快了,也糊得好了许多。
星期一,林林要上学,何氏夫人有时来搭个手。
快中午的时候,钱雪梅来了,问:“需要帮忙不?”
杨梦麟不好叫她做事,但又需要一个人手,说:“这我一个人弄,糊顶棚的时候你在下面递一下东西。”
钱雪梅来是叫杨梦麟同她一起去买被面、床单、棉絮和做被里的布,见屋子没有糊完,就把时间推后,来同杨梦麟一起糊。
又糊了大半个下午,才全部糊完。
几十年上学、上班,就是在学校和单位洗一下自己的衣服,其他啥事都没有做过,这次糊屋子,杨梦麟才尝到了做事的辛苦。
钱家嫁女,虽然事情少得多,但也在忙着。
正月二十,年刚过完,又办喜事,杨、钱两家喜气洋洋。
钱家是外地人,无啥亲戚,只有钱家吉和周秀兰单位上关系密切的同事和与钱雪梅有往来的同学、林场战友,家里人和外面各个方面的人加起来就四五桌人。
城里结婚都是一天时间:早上女方待客,男方来迎亲;吃了早饭,迎亲的接走新娘子,女方的兄弟姐妹、同学、朋友去送,中午在男方坐席。不管男方女方,席后除远亲外,其他客人就走了,不像农村男女方各一天,从从容容,不紧不慢。但是,席桌的准备跟农村一样,头天晚上,油炸的和蒸菜就要做完,桌凳也要备好。
二十这天,天还没亮,老钱两口子就起来打扫卫生。还没弄完,厨师就来了。钱雪梅晚上同要好的同学、林场的战友耍得晚,还在睡觉。几个弟妹也还在睡。周秀兰没叫雪梅,只把两个儿子和二女儿、三女儿叫了起来,叫他们帮厨房洗菜打杂。弟妹们一翻身就起来,毫无怨言。到八点时,火已生好,菜和碗筷、杯盘洗得干干净净,除炒菜边吃边炒外,其他菜已经全部做好。
客人陆续到来,抽烟、喝茶、吃糖、嗑瓜子。八点十分左右,杨家的迎亲队伍来了。李国俊两夫妇领头,接着是杨梦麟、杨淑贞、谢兴华等,一共十五个人。回去的时候,加上钱雪梅一共十六个人,也是讲究的来单去双,取从此成双成对之意。
迎亲的人来,快拢时点燃鞭炮,“噼噼啪啪”一放,钱家知道杨家迎亲的到了,赶快点燃鞭炮迎接。李国俊夫妇、杨梦麟、杨淑贞先同钱家父母见面说事,然后到雪梅屋子里见面。其他人由主人安排喝茶、抽烟、吃糖。
八点半开席,迎亲的和钱家的客人全部入座,菜上齐后,要去送亲的弟弟、妹妹也入座吃饭。钱家父母忙着招呼杨家迎亲的人和自家的客人。桌上摆满佳肴美酒,客人举筷碰杯,谈笑风生。十点,迎亲的队伍启程返回,接走钱雪梅,弟弟钱哲元、钱哲光和妹妹钱雪莲、钱雪萍以及钱雪梅的同学、好友一起去送。
十几年前淑贞出嫁,是在大沱办的酒席。三年前淑芳结婚,是在这个院子里办的。淑贞和淑芳都是女子外嫁,杨家没有添人进口。杨梦麟同张凤云结婚,是娶媳妇儿,但是酒席没有在这里办。这次是新媳妇儿进杨家院子的门,酒席在杨家院子里办,而且杨梦麟是过婚,却娶了一个又漂亮又时尚的黄花闺女,所以杨家院子洋溢着少有的热闹和喜庆气氛:进院子的巷子门上贴着一个斗大的“囍”字,天井里和阶沿上的杂物收拾得整整齐齐,院坝里摆着六张桌子,屋里摆了两张,准备八张桌子开席,新娘子没到的时候,里外的桌子已经坐了不少人。
迎亲队伍和送亲的人走到小西街口,这边帮忙的人把早已在街门口铺好的鞭炮点燃,“噼噼啪啪”响了好大一阵。鞭炮响起,迎亲的人、新娘子和送亲的人停下,鞭炮响完,硝烟散去,才进院子。新娘子进门,先在屋里的客人出来,让送亲的人坐。屋子小,人多,送亲的男的,包括钱雪梅的弟弟哲元和哲光到新房看了一眼就出来到外间坐,女的到新房里坐。送亲的每一个人,都面前一杯茶,烟、糖、瓜子摆在果盘里。新郎杨梦麟来给送亲的散烟和散糖、散瓜子。院子里每家的屋里都是人,大人抽烟、吃糖、嗑瓜子、说话,小孩子欢喜雀跃,一会儿跑出去,一会儿跑进来。
初春的阳光从天井的上空投射下来,暖洋洋地照耀着每个人的笑脸。
十二点,婚宴开始。八张桌子全部满座。何氏夫人进进出出,给厨房和出菜的地方拿这拿那。厨房里,淑贞和谢兴华的姐姐掌厨,谢兴华的弟媳帮厨,忙得不可开交。端盘的人来往穿梭,忙着往席桌上上酒上菜。杨梦麟陪钱家送亲来的人。没有举行结婚典礼,因为被认为是旧文化,是被批判的“四旧”。城里的人随便,说吃饭就吃饭,说喝酒就喝酒。菜上齐,帮忙的人暂时松闲下来,何氏夫人也趁这个闲隙到席前来给兄弟、侄儿和妹妹、妹夫们打招呼,要他们不要拘礼,斟酒喝,挑菜吃。何华生说:“大姐姐,你们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啥子事情该还是要说清楚嘛,这咋个说吃就吃,说喝就喝呢?”何氏夫人的几个侄儿和妹妹、妹夫们笑着不语,意思是也同意何华生的话。何氏夫人说:“人家现在不兴喃!”
何氏夫人又到送亲的两桌打招呼,表示了礼节。
杨梦麟和钱雪梅在何氏夫人之后,一一到各桌要大家吃好。然后到送亲的一桌坐下吃饭。
新娘子钱雪梅才进门的时候,舅舅何华生和姨父看了一眼,进了屋后人多,没有进屋里去,这时同杨梦麟到桌子上来打招呼,才把人看清楚。
何华生对二姐和二姐夫说:“大姐姐接的这个媳妇儿精灵哈?”
“嗯。”二姐和二姐夫说。
三个长辈都认为杨梦麟有福气,又娶了一个精灵的黄花闺女,说何氏夫人这几年操心的事这下了了。
席一散,何华生同二姐和二姐夫说了几句话后就要走。他是个急性子,而且有个毛病,不管到哪里,饭一吃完,他就要走,今天外甥杨梦麟结婚也不例外。他一说要走,几个侄儿就说同路。二姐和二姐夫留他们再耍一会儿,他们坚持要走。送走了何华生他们,二姐和二姐夫也到谢子鸣们那边休息去了。
大沱的客人远,要赶下午三点多的火车,说还要上街买东西,没多久也走了。
晚上吃饭,只有淑贞一家,主厨的谢兴华的姐姐,谢家二姨、姨父和谢子鸣、杨莲花等和何氏夫人、杨梦麟、钱雪梅自己家里的三个人,两张方桌拼在一起,也人多热闹。这些都是近亲,杨梦麟给钱雪梅一个一个地作了介绍,什么亲戚、怎么称呼。初次见面,钱雪梅腼腆,不好意思叫,杨梦麟说一个,她就笑着点点头。
不到九点,客人们热闹了一天后,都道谢走了。一切收拾完,留在最后的淑贞和谢兴华也回去了。院子里,几家人都睡了。何氏夫人还在厨房里检查剩下的肉、菜、米等放好没有。
新房门半掩着,钱雪梅坐在床上,杨梦麟喝着茶,两人说着白天的一些事。到高兴处,屋里传出笑声。
看着白皙漂亮、浓眉大眼的新娘子,杨梦麟压抑了几年的欲望一下强烈起来。他走出去,看见何氏夫人还在弄这弄那,问:“妈,这么晚了,你还在做啥嘛?”
何氏夫人听出了儿子的疼爱,说:“马上完了,你们早些睡。”
从外面进来,杨梦麟随手把门别上,在屋里的钱雪梅正愣愣地看着他。他把她抱到床上,从嘴到脸使劲地吻她。她任从他的摆弄。他给她脱掉鞋子,对她说:“睡了!”他上床,她已经脱掉了外面的衣服,只穿着裤衩和贴身小背心。他伸手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已经早上九点,钱雪梅翻身起来,揉了揉疲惫的眼睛,穿好衣服下了床,对着桌上的镜子拢了拢头发,然后开门出去。
这时,何氏夫人早已把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正在厨房里忙着,炉子上的铝壶“咝咝咝”地冒着白气。
钱雪梅看见何氏夫人,灿然地笑了一下,说:“你起来这么早?”然后走出院子,到隔壁院子去上厕所。
回到屋里,杨梦麟还在酣睡。她掀开被子,压低声音说:“太阳都晒屁股了——还在睡——”
杨梦麟睁开眼,说:“你多久起来的?”
日上三竿,小两口才双双走出新房,同母亲何氏夫人一起吃婚后的第一顿早饭。
新婚宴尔,杨梦麟和钱雪梅每天出双入对,甜甜蜜蜜,充满幸福。凡是电影院有新片上映,他们都要抢着看首场。买菜做饭全是母亲,衣服一换下来,母亲就拿去洗了,晾干叠好后给他们放到屋里。每天晚上,他们关门睡了,母亲还在忙里忙外。三天回门以后,娘家有事无事都叫他们回去。父母的疼爱和弟妹的亲热,使钱雪梅深深地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杨梦麟每次去,得到的都是岳父岳母对女婿的特殊款待和雪梅弟妹们的尊重。钱家没人抽烟,他去都要买好烟。他喝茶,都是现烧开水沏,而且都是好茶。在钱家,他也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也是北方人口里说的“爷们儿”,老钱和周秀兰不让他进厨房,连锅碗筷子也没让他洗过,有事都是叫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弟弟妹妹哥前哥后地叫,遇事总是说:“你做啥?我们做就是了!”杨梦麟怡然自得,只是坐着抽烟、喝茶和说说话。
阳历三月转眼过完,杨梦麟续的婚假也满了,要返回单位去上班。
走的那天,钱雪梅送到火车站。蜜月还没度完,哪里舍得,人多不能相拥相吻,只好泪眼相对。杨梦麟上了车,钱雪梅把行李递上去,看到杨梦麟从车窗口向她挥手,钱雪梅才擦干眼泪出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