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铖
坐在宽敞的院子里,听布谷的叫声。祖母说,它就是我们的嗓音。
从那时起,我就热爱那屋后林间的歌声,有时候,也轻轻悄悄地走进那茂密的树林,四处找寻它的身影。当然,它始终保持着神秘,不曾来与我相见。于是,每当天空飞过鸟儿,我就会兴奋地问祖母:“布谷,布谷?”祖母从来都只是笑笑,眼瞳里满是平静的清晨。
后来,我也不再执着于它的样子了,只是模仿它清脆的叫声。每当农忙时节,从村小到镇中,按例都会放“忙假”(据说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假期了,多么聪明的错误),我就快乐地穿梭在乡间的田埂上,和着它的声音,边跑边叫。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各自欢唱,各自欢喜。这样的情景,直到高中生活的到来。
睡梦里,无数次梦见它可爱的小小的身影。祖母说,那是它在鼓励我努力读书,是的,努力是一个农村孩子通向成功的唯一捷径。整个高中,我大概梦见过它三五次,每次都让我精神愉悦,内心平静。我知道,那清亮的歌声更多的只能回响在我的心中了,我将成为它绵远的回音,越走越远。
大学二年级时,读到余光中的诗歌《布谷》里的诗句“一声声苦催我归去/不如归去吗,你是说,不如归去?/归那里去呢,笛手,我问你/小时候的田埂阡阡连陌陌/暮色里早已深深地陷落/不能够从远处伸来/来接我回家去了……”酸楚之情顿然喷涌而出,两行清泪湿润了他乡的黄昏。诗中漂泊的乡愁便是我的乡愁了,我清楚的记得,母亲每每在我临行的时候,总情不自禁地轻声叹息,最刻骨的是那句:“你越走越远了!”是的,我是远了,但又真的远了吗?心灵深处的布谷又何尝不是时时在“苦催我归去”。尤其是在那“快快播谷,快快播谷”的时节。
我能播下什么呢?常常一个人坐在图书馆的窗下,默默凝望那山前农田里忙碌的身影,许久之后,在纸上写下一些伤情的句子,后来,那便成了我的诗歌。直到今日,我依然感怀校园的静美时光,感怀青春的自然情愫。所幸的,那永远的母校曾经就坐落于乡村,给予了我生活的无限美好。课余,我甚至还可以像儿时一样穿梭在田埂上。只是在那一刻,布谷只有低沉的嗓音了!
好时光总是来去匆匆。我打点好行囊,像一滴盲目的水珠落在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在那里,我奔走在生活的快车道上,周遭只有嘈杂和喧哗,即使深夜,酒杯与饭碗像长鸣的冒号,而我,不是生活最好的注释。那时候,我也写诗,写胃里的泡沫,写眼里的混浊,写手的枯黄,写心的麻木……
欠心灵世界的,需要用真诚来弥补。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所醒悟的,摇摆的青春,总在糊涂中匆匆地过活。突然,在某一个时刻,就觉得倦怠了,于是,也就自然地转向自我的内心深处。就是这样的转变,也是在糊涂中匆匆而来的。无所谓意志,更无所谓信念。我们在时间里获取生命,回首往事,也许,我只不过是忽然又听到布谷的欢唱了。
这时候,祖母已经永远地远去了。她再也不能告诉我最朴素的人生哲言了。我能播下什么呢?在布谷的叫声中,我反复的问自己。
“它唱该它的歌,你做该你的事”,这是祖母常说的话,意在告诉我不必在意布谷的催促。现在想来,是不是应该理解为:不必在意对光阴的错失。在时间的面前,我们早已失去太多。我想,糊涂的过去正是为了遇见清醒的现在。不是吗?生命是有限时间里的欢唱!
希伍德说:“A bird in the hand is worth two in the bush.”,意思是:“手中的一只鸟胜于林中的两只鸟。”多么美好的句子,这正是我想说的。生命本身就是一种困厄,只要心中还有童年的那只布谷,就该永远地欢唱,欢唱在遥远的他乡,欢唱在洁白的纸上。
原载《诗刊》2013年12月“青春诗会”专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