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杏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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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悠悠琴声(2)

司机拉起家常,说她家原来就是四分场的,父母亲都是农场职工。不过二队好久没有去过了。她打开手机,问一个熟悉的人在哪个地方转弯。又问了那十个女知青的坟地,对方好像回答:“就在路边上。”

石头公路两旁,是宽阔的蓝江坝子。坝子上长着大片的稻田和竹林、甘蔗林。再远处是青山、白云。年轻女司机说,坝子上种地的是本地农民,比较富。农场的地都在山上,当年知青来垦荒垦出来的,听她父母讲很辛苦。

这时太阳出来,晒得很厉害,感觉车顶发烫。驶了大约七八公里,出租车转进公路右边一条小岔道。路很窄,小车刚能够通过。路两边长满了灌木,开着一种猩红色小花。花朵小而密集,有种特殊的气味。

司机说:“这叫‘马樱丹’,种在路边可以当篱笆。”

聂风问:“怎么看不见橡胶树哩?”

“橡胶林都种在后面的原始大山里。”她伸手指了指远处。

前面有三个老乡在往前走的,两老一少。小车跟近时,女司机问路。少年答:“错了,这里不是二队。应该走前面的岔路。”

小车顺原路倒行着退回“石头公路”,继续向前开。过了一座小水泥桥,司机想起什么来。愈往前开,愈觉得应该是刚才的岔道,不该过小桥。又问几个在路边劳动的妇女,得到确认。车子再倒回来,重返刚才的岔路,向里开进去。大约十多分钟,路向左折转。再往里开,已是山坡,路蓦然陡起来。路旁有一个赤膊汉子在劈柴,司机用云南话问他:“客(这)里是二队不?”汉子点头。

车颠簸前行,两边是裸露的红土,不时有阔叶灌木丛掠过。

聂风缄默了。他想起那条蓝布幔上的留言,心里升起一种朝圣似的庄严感。

就是这块土地哦!

曾经诅咒过,更多是难忘的回忆……

橡胶树不会忘记!

青春无悔,代价太高!

车继续爬坡向上。

“二队就快到了,后山叫‘蓝雀岭’。”女司机说。

“‘蓝雀岭’,好美的一个名字……”

再往前开,看见了人家。路旁经过五六栋砖瓦房,青瓦土墙。坐在门前的老乡,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司机说:“这都是农民,他们比农场职工生活好。”

小车沿坡路蹒跚而行。在一处岔路处,女司机刹车让聂风落地,然后把车倒进岔口停下。

“前面不能倒车。”她说。

两人步行了十多米,看见一柱参天而立的大榕树,树干足可以四五人合抱。当地人叫大青树。女司机在前带路,聂风跟后沿着大青树旁的一条小路,蜿蜒而上。几座陈旧的砖瓦屋散落在坡上,屋檐很宽,墙上挂着绳子晾着衣服。屋前房后长着杂木林、竹子和零星的芭蕉树。听见有土狗的吠叫。

在一座竹篱笆屋门外,遇到一老者,身穿藏青色衣服,挽着裤脚。他们走上前打招呼,老人矮小精瘦,左眼失明,脸上布满皱纹。但态度友善。

说明来意,老人说喜队长不在家,但答应愿带聂风去凭吊那十个女知青的墓地。

“墓地在蓝雀岭。”老人说。

问老大爷,队里还有谁是当年的老职工?

“老傅就是那时的老职工。”

老大爷姓李,说他本人也是老职工,但是在火灾的第二年才到二连的。最清楚失火情况的是老傅。他从农场组建时就在这里了。

“等一会儿能够见一见他吗?”

“可以。”

李大爷领着他们往村外一条小路寻去。整个二连都建在山坡上,再往里就是大山了。因为头一天刚下过雨,脚下全是泥泞。没走多远,聂风脚下的旅游鞋已粘满泥浆。一路都能看见猩红的马樱丹,像点点滴血。迎面遇见一个老头儿,牵着两头水牛,为他们让路。路两侧是竹林、香蕉树,还有一人多高的甘蔗地。沿着弯曲的山间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有十来分钟。老大爷蓦然停下脚步。小路左边是灌木丛和稀疏的橡胶林,右侧的坡上是一片没过头顶的甘蔗林。

李大爷指着甘蔗林说:“这里就是蓝雀岭!”

聂风和女司机都很诧异。因为眼前除了密密的蔗林,什么也没有。

没待他们问,李大爷已用手拨开甘蔗的茎和叶子钻了进去,径自带路向坡地上攀去。只感觉甘蔗的叶子割手割脸。大约攀登了十多米,钻出甘蔗林,迎面是半人多高的荒草。

“就在这里了!”

李大爷说。

仔细端详,在荒草丛中,露出一点斑驳的石壁。

聂风小心地用手把荒草向两边拨开,才露出一块石墓碑。墓碑上依稀可辨“万小蓉同志之墓”的字迹。聂风再轻轻拨开邻近的草丛,看见了一个浅棕红色的墓碑。碑上现出用白漆新描过的“钟杏同志之墓”六个大字。右侧几行小字是死者简况及罹难时间,墓碑顶部镌刻着一枚红五星。石碑前的小平台上,有烧过纸的痕迹。旁边的草丛中,隐隐现出其他遇难女孩的墓碑。

聂风兀立,感到震惊不已!

在来蓝江的路上,他想象过凭吊墓地的情景。

——或者是在残阳如血的傍晚,默默伫立墓碑前;

——或者是在蒙蒙的雨中,任凭雨滴打在脸上……

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见到的遇难十女知青的墓碑,竟然全部被荒草所淹没!那些荒草有蕨草、荆棘、茅草,还有的叫不出名字。

聂风找到了旁边另外几座墓碑。数数整整十座。他站在群墓前面默默鞠躬吊唁。

四周荒草萋萋。荒草后面是一片杏树林。开花的季节早已过了。

聂风茫然注目,只觉得有口琴声悠悠地传来,穿过时空。

那是《杏花雨》悲怆的旋律……

他抬头望了望毒日头的方位,惊讶地发现,草丛中的十座墓碑都朝向东北——那是家乡成都的方向!也许这是长眠地下的十个花季少女最后的心愿。

聂风肃然站在石阶上照了几张相。

也许由于一天粒米未进,又顶着烈日攀登的缘故,也许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聂风突然觉得体力难支,差一点休克。他狼狈地坐在草丛里,休息了片刻。李大爷的警告“当心蚂蟥咬人啊”也不顾了。

老人家告诉聂风,往年有知青回来看墓地时,由于是通过农场,事先都有准备,先把墓前的荒草全部砍光,再做清理。这次聂风是不速之客,农场事先没有任何安排。所以聂风看到的是最真实的情景。

这十个年轻的灵魂,就这样默默地安息在荒山野草丛中。聂风有种奇怪的感觉:拨开草丛,如同拨开她们的秀发,露出的是凝固成石雕的青春的脸庞。

那都是十六七岁花样年华的女孩啊!她们当年好年轻啊。十个花季少女,就像三月间娇艳欲滴的杏花花蕾,还没有来得及绽放,就凋谢了。

在今天这个年龄的城市女孩,完全是时代和家庭的宠儿。她们吃麦当劳,穿NIKE鞋,崇拜扮酷的周杰伦,为《还珠格格》里的“小燕子”发狂,在网上与虚无的“白马王子”聊天……她们知道这些曾经同龄的知青少女凄婉的故事么?

听听她们那稚气未脱的声音:

我看了展览,忘不了那绿绿的橡胶林,红红的咖啡豆。

我是知青的后代,我羡慕爸爸妈妈的青春!

聂风不禁潸然泪下。

聂风从草丛里站起来。在他的背后,就是当年知青种植的一片橡胶林,如今只剩下几株孤零零的橡胶树了。树干上斜着的割口,流出一股细细的乳胶似的白色液体,宛若要流干了一样。下面有个胶碗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