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磐石文葩(康式昭文学奖获奖作品集)
22588700000027

第27章 好大一棵树

李四海

——深切悼念王志行老师

2010年1月21日上午,我参加了资中作家协会在净水鱼庄举办的迎春茶话会,当我赶到会场时,会议已经开始了。当时我没听到主持人在讲什么,首先就放眼在会场中寻找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老资格的作协会员,我的恩师王志行老师。我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和不熟悉的面孔,但却始终没有看到我最想看到的那张最最熟悉的面孔……就在这时,我却第一次听到了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噩耗——“我们资中文学界的老前辈,老作协会员王志行老师已于去年3月6日与世长辞……”这是新上任的作协主席吴畏沉痛的宣布,我想这应当是真的,但我又多么想这不是真的呀!亲爱的王老师,让我再看您一眼吧,您怎么就这样悄悄地走了呀?我是您喜欢的一个学生,耗费了您许多精力但却不成大器的学生李四海呀!王老师您慢些走,我有许多话要对您说……

王老师和我这个学生的缘分,起于我1976年初的一篇“狗屎文章”的习作。当时我已经在球溪中心校教书了。那时学校贯彻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号召每个学生都捡狗屎给生产队,以支援农业生产。我这个班主任自然要发动并带领全班学生去捡狗屎呀。可是令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我最喜欢的好学生,我们班的女班长却首先反对这一号召,并在班上公开扬言“决不做狗屎学生”。后经我反反复复地做她的思想工作,并且联合她的家长一起攻关,最终让这个美丽的姑娘大胆地提起了狗屎箢篼。当时学校正在开展讲革命故事的活动,我就在学校领导的授意下,把这个事情写成了一个小故事——《捡狗屎的风波》,在学校的故事会上讲了,反响还不错,学校领导当场就把我们的女班长请上台去表扬(因为这个姑娘很美丽,从此便在同学中有了“狗屎西施”的雅号)。恰巧在这天,区上管宣传的干部在场,他就把我这个故事的稿子要去了。后来他把这稿子交到了县委宣传部,不知怎么这稿子又转到了县文化馆,最终到了王志行老师手中。

大概是这年的5月吧,学校领导通知我到县文化馆开创作会,我当时还有点莫名其妙,但也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记得那年我是一路走一路问才找到县文化馆的。老实说,我在这之前听都没有听说过有文化馆这么个单位。那时文化馆设在文庙里,我又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金碧辉煌的殿堂,于是一边走一边看,真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不知不觉就耽误了许多时间,以致会议都开了一半的时间我才到。实话实说,那时我也是穷到家了,进县城也穿不起皮鞋,甚至连衣裤也土里土气,再加上人又矮又小又黑又瘦,会场里那些衣冠楚楚,看似有些身份的人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当我很不自在地在门边上的一张凳子上坐下时,一位靠我近了点的姑娘赶忙把她的凳子移开了,我疑心她是怀疑我身上有虱子。我这时突然有了赶紧离开的念头。就在这时,那个操外省口音在会上讲话、在我看来像个老头的人却突然停止了讲话,走过来亲切地问我是不是从球溪来的。当我做了肯定回答后,他立刻带头鼓掌表示热烈欢迎,并拉起我的手对大家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球溪的作者李四海,他这次的作品是革命故事《捡狗屎的风波》。”王老师的话还没有落音,我就听到有人小声在说:“哎呀,怎么狗屎文章也拿来了?”这话音不高,我却听得真切,顿觉面红耳赤,又一次转身想走了。可是王老师却紧紧拉住了我的手,把我请到他的座位旁边坐下,然后找出了我的那份稿件,要我马上就念给大家听。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照本宣科地把稿子念了一遍。就在我念稿的时候,我也听到有人在下面窃窃私语:“唔,狗屎,狗屎!”(我当时是认出了这位帅仁兄的,所幸后来我俩却成了文学挚友)我不知道是怎么把那稿子念完的,当我的话音一停,王老师就以肯定的声音对大家说:“李四海老师这个故事是写得很不错的,特别是他的故事语言、人物形象、矛盾冲突都很有特色,我相信他经过磨炼,不久就会创作出更好的作品来。”参加这次创作会的当天,我虽然心情不很愉快,但我记住了王老师的话。散会以后,王老师又特别把我留下来,和我促膝谈心,鼓励我一定要写出好作品来,为自己争气,也为资中人民争光。接下来还再次拿出了我的那篇稿件,逐一指出其中的不足之处,就连其中的错别字和用错了的标点符号也用笔帮我一个一个地纠正过来了。说实话,王老师当时那循循善诱的开导,字斟句酌的批改,和蔼可亲的笑容,令我这已经当了几年语文教师的人也自愧不如。从那时起,我在批改学生作文时也养成了字斟句酌,当面批改的习惯;从那时起,我就拜王志行老师为师了,虽然我们之间并没有举行什么正式的拜师仪式,我甚至从来都没有请他抽过一支烟,喝过一口酒(在我的印象里他好像不沾这两样东西),吃过一顿饭,可我在心里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记得我在那次创作会回家后不久,就根据我自己积累的生活素材写了一个农村题材的爱情故事《上门》,我把稿子寄给王老师不久,他就回信说我的稿子很有修改价值,还说是县委宣传部和文教局的领导决定要在文化馆开专门的创作改稿会,重点讨论修改我的故事《上门》,叫我到时一定要去参加。信里还有点名开会的正式通知,这对我来说,真有点受宠若惊了。那次改稿会好像是五天,伙食和住宿都在文化馆里,一般上午开会讨论作品,下午和晚上各自修改自己的稿件。王老师常常是下午或晚上单独来对我的稿件进行指导修改,有时直到很晚才回家。在修改中,他绝不把他的意见强加给我,说是要尊重我的创作。其间他还问我伙食办得怎么样,吃得饱不饱,晚上有没有蚊子咬……我感动得掉泪了,真想大声对他说一声:“王老师,您真是我的好老师,真像我的父亲一样呀!”果然,在这次创作会的最后一天,当时的县委宣传部和文教局、文化馆的几位领导都亲自来听了我的故事《上门》,并提出了很好的修改建议,一致同意把它推荐到四川省故事调讲大会去。1977年下半年,四川省故事调讲大会在内江举行,王老师又帮我选故事员,和我一起去内江参加会议,还向我介绍让我结识了不少省、市文学界的朋友,让我这个乡巴佬文学爱好者大开眼界,扩大了信息来源,进一步增强了创作的动力和信心。这次会后,我在1978年4月意外地收到了一笔相当于我当时月工资3倍还多的《民间文学》编辑部寄给我的稿费和《民间文学》1978年第3期。这是我人生的第一笔稿费呀!说实话,我真比生了个儿子还高兴。我那时连这个刊物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怎么会给它投稿呢?我猜是王老师帮我发了这么大的一笔财,于是我趁在县上开业余教育专干会的空隙时间,专门去向王老师表示感谢。可当我找到王老师并且知道了是他帮我投递的稿件后,我就拿出10元钱来谢他(不怕大家说我小气,我当年刚修了三间茅草房,穷得吃牛皮菜汤都成问题),说是给他帮我投稿的邮票钱。可王老师却无论怎么说都不肯收下,他说:“李四海,我是听说了你家经济情况的,这10元钱对你过荒月还有点帮助,那8分钱的邮票钱你该相信我还是拿得起的。”多好的老师呀!我在那时已经热泪盈眶了。我起眼一看,王老师显然还没有自家的房子,一家几口还蜗居在大成殿背后搭的简陋偏偏房里,连像样点的家具也没有。我在感动之后也有些纳闷:听人说王老师是进川干部,早年就当了我们县教育局的科长,为什么人家有这样资格(更多的还不具备这样的资格)的人官都是越做越大,而他的官倒越做越小了呢?后来我总算弄明白了:他这人就是吃亏在太耿直,太老实,太不会浮上水,太只会为他人着想这上面了。这不是我个人对他的评价,而是当时和后来的文友们的一致看法。

现实社会中,好多人在学术上一窍不通,而官运却十分亨通;我们的王志行老师官运不亨通,在学术上却很精通,特别是对我们资中的历史人物、掌故传说方面,更是我这个土生土长的资中人也望尘莫及的。

在王老师的帮助和鼓励下,我后来创作出的作品,也敢拿去投给文学刊物了。新故事《瓜子妈》(《民间文学》)、《谁是红娘》(《故事会》),短篇小说《薛香姑》(《处女地》),中篇故事《鸽子号特别行动》(《语文报》)等都曾经给我带来了不少的收入,对我当年的脱贫真的大有帮助。特别是后来我的那篇《上门》还荣幸地获得了四川省第一届优秀文学作品奖。(告诉大家一个秘密:有了那张“硬火”的大奖状,我在后来学校第一届评中学一级教师时就没有其他老师再跟我争了。)

然而我最对不住王老师的是,在我脱贫之后,共和国已经进入改革开放的时代,我认为做生意比写文章来钱快多了(事实的确如此),于是我不再搞什么文学创作,甚至也不再去参加县、市的文学创作会议了。直到退休了,觉得没有什么事干,一时心血来潮,才又想起了文学来,于是在相隔10多年后,我在2007年县作协召开的净水鱼庄的会议上,又见到了我最敬爱的王志行老师。因为没有多少熟悉的面孔,我坐到了王老师身边,当他老人家问起我写作方面的事情时,我真是面红耳赤,无以应对了。好在我退休后组织了一个喜洋洋歌咏队,我就把我给我们歌咏队写的一些歌曲给他看了。甚至在会议最后,我还把我写的一首《球溪鲶鱼歌》当众唱给大家听了。我知道我这吓跑黄牛的嗓音会让有些人讨厌,可当我看到王老师笑了的时候,我就高兴了。下来后,王老师还对我说:“现在的文学界风气堪忧,发表文章的人不一定是写文章的人,写文章的好些人要自己掏钱去发表、出书,自己出书自己卖,卖不脱了当废纸,没人捧你难出头呀!”王老师说到这里发出了一声长叹,我也深有同感。我跟王老师说,我的文学爱好已不再是故事、小说,而是写歌词,我写的歌词都已经谱成了曲,教给我的歌友们唱熟了时,他笑着对我说:“李四海,你的路是对的,你的这些歌不是已经免费发表了吗?这比起那些发表了又没有几个人看的印在纸上的东西还有价值些呢!”有了老师的鼓励,我干得更加起劲了。可以告慰王老师的是:我和我的歌友们已经把我写的这些歌曲唱到了北京,唱到了北海(因为我喜欢带上乐器和歌友们去旅游),唱上了资中电视台和《内江日报》。王老师,我为新中国成立60周年创作的歌曲《中国,我的太阳》,我们的歌友都会唱了,但愿您在世界的那一头也能听到这首歌,因为您和我都是那样地热爱我们伟大的祖国。

王志行老师,县作协吴畏主席称赞您是作协的老前辈,文友们的好老师,此言不虚。我却更喜欢把您比成一棵树,好大一棵树。是您,给资中的文学园地撑起了一片绿荫,让我们这些文学嫩芽不被暴晒,有了个遮风挡雨的好地方,得以健康成长;是您,把孜孜不倦的教诲潜移默化给了我,使我在几十年的教书生涯中丝毫不敢懈怠;是您,让后来的资中文学的领导们知道应该怎么做,从而让资中的文学锦上添花。

王志行老师,但愿您能看到我这篇迟到的祭文!

敬爱的王老师,您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