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姜椿芳文集(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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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森林(10)

不幸人 啊,怎么办!我曾经爱过她,我曾经把她当作母亲看待。(擦泪)这是怎么回事,因为我是一个演员吗?一个人会做什么,就应该做点什么。要知道,我并不是强盗,我是靠诚实的艰苦的劳动挣饭吃的。我不是来求她施舍的,而是来听听她那亲切的话语的。侮辱!……噢,女人啊!如果她真想侮辱我,难道她就找不到一个比你更坏的人吗?

布拉诺夫 (激烈地)喂,先生!

不幸人 噢,我的天呀!他还说话呢!喂,你这个中学生,小学生,教会小学的学生!为了尊敬这座房子,我饶了你,要是你在别的地方撞在我的手里……

布拉诺夫 那我们走着瞧吧!

不幸人 住嘴,你这九九乘法表!柯尔涅利·涅波特!毕达哥拉斯的短裤!你请一张我这天使的画像去代替神像,早晚向我祷告,别让我们再遇见。如果你在什么地方见到我,就许个愿,做做祷告。头也别回地逃吧!

布拉诺夫 您究竟怎么啦?您轻点说!别打扰赖萨·帕夫洛夫娜!

不幸人 是她自己不对!她为什么不派一个人,却派一只猫来跟我说话。跟猫就是不能平心静气地说话。

布拉诺夫 大概,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吧。

不幸人 不管我说不说什么,你的脑筋总是不够用的,你还没有长大成人呢。

布拉诺夫 你有什么话要对赖萨·帕夫洛夫娜说,那就对我说吧,我转告她。

不幸人 你是什么玩意儿?是赖萨·帕夫洛夫娜的卫兵,少年侍从吗?是唱曲子的?还是跟班,逗乐的小丑?你说。

布拉诺夫 我是什么人,你以后会知道的。

不幸人 不想知道。好吧,不管你是谁,你转告赖萨·帕夫洛夫娜,说我并不生她的气,说我想按照亲戚的关系跟她告别。她不愿意的话,那就随她去吧。

布拉诺夫 好,我去告诉她。

不幸人 (看见盒子,自言自语)盒子在这里,这倒应该去告诉一声。等一等!

布拉诺夫 没有别的话了?

不幸人 没有了。再见,石笔!(下)

〔古尔梅斯卡娅上。

第三场

〔古尔梅斯卡娅和布拉诺夫。

古尔梅斯卡娅 好了,他现在不会再到这里来了。(坐到窗旁)你倒有气派,有风度。我得承认,没有料到你有这一手。

布拉诺夫 (踱步,两手背在后面)赖萨,一切是由形势决定的。我在你这儿本来算什么玩意儿?吃闲饭的,最蹩脚的地位。你自己也会同意,吃闲饭的人是很难显得自己有身份的。

古尔梅斯卡娅 不过对于你昨天的所为,我是生气的。

布拉诺夫 赖萨,你替我设身处地地想想看!当时我是多高兴啊。

古尔梅斯卡娅 什么都应该有个形式,我的朋友。你自己想想看,你的行为使我受到多大的侮辱!你把我当做什么人看待?你怎么可以这样放肆!我的名誉你是知道的。全省的人都尊敬我,而你……

布拉诺夫 (放肆地吻她的手)原谅我吧!

古尔梅斯卡娅 我原谅你,我的朋友,原谅你。我一般来说是很宽大的,这是我的缺点。但是你应该时刻尊重女人的脆弱,女人纯洁的感情。

布拉诺夫 当然,我还是一个小孩子。有什么说的!但是你的爱情,你的经验会帮助我。我只要站得更稳固一些,你看吧,我将怎样行动,我能把整个县都掌握到手里。至于你的利益,赖萨,那你可以相信……

古尔梅斯卡娅 我相信,相信,我的亲爱的。你去吩咐把阿克休莎叫到我这里来。

布拉诺夫 是的,关于这个姑娘应该考虑一下。

古尔梅斯卡娅 关于她,有什么考虑的。特别是你,我的朋友!这一点也不关你的事。你现在应该完全忘记她。她昨天夜里曾经从家里跑出去,现在应该把她弄走。

布拉诺夫 她昨天晚上到她哥哥根纳季·杰米扬内奇那里去了,她哥哥整夜给她朗诵台词。

古尔梅斯卡娅 你怎么知道的?你别撒谎,看着我的眼睛,看着!

布拉诺夫 我走过凉亭的时候看见的。

古尔梅斯卡娅 我相信你。但是她无论如何不能待在我们家了。

布拉诺夫 (微笑)你开始采取预防措施了。

古尔梅斯卡娅 这不是多余的,我的朋友:你还这么年轻,还不能对自己负责,并且我也不能完全信赖你。

布拉诺夫 但是也不能把她撵到大街上去啊,她一个亲人都没有。倒是应该把她嫁出去。

古尔梅斯卡娅 可是,要从我们这种人家把她嫁出去,为了场面上过得去,就得给她陪嫁。我凭什么要为她浪费钱呢?为什么要突然这样慷慨呢!

布拉诺夫 那自然啦!不,现在,可不是,赖萨,不应该有任何多余的花费!要是有人不要陪嫁把她娶去就好了。

古尔梅斯卡娅 噢,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那再好也没有了!那就一切礼貌都保持住了,花销也不多。我来当女主婚人,你当男主婚人。在自己家里举行一个晚会,让新娘跟女朋友们告别,为新郎新娘祝福,完了,就去他们的吧。这一切可以做得又漂亮又不费钱。

〔阿克休莎上。

看,她自己来了。你走开,我的朋友,走开!

〔布拉诺夫下。

第四场

〔古尔梅斯卡娅和阿克休莎。

阿克休莎 您有什么吩咐?

古尔梅斯卡娅 (站起来)你听我说,阿克休莎,我不愿意你空欢喜一场。你住在我这里,大概,你以为可以永久这样下去。你有这种错误想法,这也是我的错:曾经有一段时期,我想把你嫁给阿列克谢·谢尔盖耶维奇。现在你可不必这样想了。

阿克休莎 我也没有这样想。

古尔梅斯卡娅 我不信,不过反正都是一样。我很快就看出,你们不是一对。我跟你直说吧:你配不上这个人。你甚至幻想能嫁给他也是愚蠢的。你怎么不作声?

阿克休莎 我在听。

古尔梅斯卡娅 这样的未婚夫不是你们这种人可攀的,我的亲爱的!我不知道,也许,他还追求过你吧……

阿克休莎 也许。

古尔梅斯卡娅 但是你要明白,这算不了什么。这不过是一时高兴,闹着玩的。也许,你也向他卖弄过吧?

阿克休莎 不,这是不可能的。

古尔梅斯卡娅 就算没有吧。但是我应该告诉你,不管你高兴不高兴,他不喜欢你。(自言自语)哼,看你怎么办,亲爱的。

阿克休莎 我很高兴。

古尔梅斯卡娅 你高兴?你虽然是个狡猾的姑娘,不过在我面前耍狡猾可不容易。(自言自语)等一会,我来给你点刺激。(对阿克休莎)我还要告诉你:他喜欢另外一个女人。怎么样?你高兴吗?

阿克休莎 那关我什么事?

古尔梅斯卡娅 你别着急,我是不会让人家来欺骗我的!他现在不是你的未婚夫,你们是不相干的人,因此,你们不能再住在一所房子里了。

阿克休莎 随您吩咐。

古尔梅斯卡娅 你必须离开我的家。

阿克休莎 您吩咐什么时候呢?

古尔梅斯卡娅 可是你到什么地方去住呢?

阿克休莎 我很感谢您的恩惠。但是我既然要离开您的家,关于我的事,您就别再操心了。

古尔梅斯卡娅 但是,也许,你想住在附近什么地方吧?

阿克休莎 (自言自语)老太婆还吃醋呢。

古尔梅斯卡娅 你在嘀咕什么?也许,你要搬到城里去吧?

阿克休莎 也许。

古尔梅斯卡娅 那可不行。

阿克休莎 为什么呢?要知道,赖萨·帕夫洛夫娜,城市并不在您的庄园里啊。

古尔梅斯卡娅 但是这很可怕!离得很近。

阿克休莎 对,并不远。

古尔梅斯卡娅 你听我说,阿克休莎,亲爱的,你有没有亲戚住在远一点的地方。你到他们那里去,我出钱送你去。我很替你担心,我的亲爱的,阿列克西斯是这么一个轻浮的孩子。

阿克休莎 对,他很轻浮。

古尔梅斯卡娅 你也看出来了?

阿克休莎 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只要我愿意……

古尔梅斯卡娅 看,你自己说出来了。听我说,亲爱的!嗳,来靠近我一点!(拥抱她)嗳,为了我你就这样做吧!

阿克休莎 为了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您该早说呀。您有什么必要来关心我,监视我呢?不过是您吃醋罢了。您是有名望的太太,我是街上拣来的小丫头,您却为了自己的情人跟我吃醋。

古尔梅斯卡娅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

阿克休莎 嗳,是呀。我是说的实话。您一辈子就承认这一次吧!否则您对于大家总是圣人,我们都是罪人。

古尔梅斯卡娅 我的亲爱的,我也是一个女人呀。

阿克休莎 您承认吧!您承认了,我就跑到离您千里之外的地方去。

古尔梅斯卡娅 你是要我向你暴露自己的弱点!(拥抱她)是的,我嫉妒。

阿克休莎 我就是要这句话。我离开您远远的,远远的。(想亲她的手)

古尔梅斯卡娅 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我的亲爱的?

阿克休莎 为了您的殷勤款待。

古尔梅斯卡娅 哎呀,不用,不用!(吻她)愿上帝保佑你一切幸福!

阿克休莎 我去收拾东西。(下)

古尔梅斯卡娅 (坐在窗口)啊,谢天谢地,现在什么都安排好了,我也可以完全享受我的幸福了。为了两个亲戚造成的这出愚蠢的喜剧,我忍受了多少折磨!啊!真是自作自受!不过我现在可以完全安心了。阿列克西斯管理庄院,我就专做慈善事业。为了慈善事业,我要拨出一笔款子,当然,是一笔小小的款子,并且完全在自己圈子里行善。

〔卡尔普上。

卡尔普 根纳季·杰米扬内奇要见您。

古尔梅斯卡娅 你说,我……

卡尔普 他就在这里,说什么他也不肯听。

古尔梅斯卡娅 我的天呀,又来了!

〔不幸人上,他穿着赶路的衣服,把背包摘下来,放在屋角里,棍子也竖在那里。

第五场

〔古尔梅斯卡娅,不幸人,卡尔普。

不幸人 你走开,卡尔普,也不要放什么人进来!你就说,我们有事情。

卡尔普 是。(下)

古尔梅斯卡娅 穿的什么衣服!

不幸人 赶路的衣服。我们是徒步旅行家。这件大衣是我的老朋友,老伙伴。在阴霾的天气,我穿着这件大衣,像老李尔王似的,在新俄罗斯的原野上流浪。我常常在暴风雨之夜寻找躲避的地方,我就是穿着这件大衣被人家接待的,外人接待我,比亲人温暖。我要告辞了!

古尔梅斯卡娅 再见,我的朋友。

不幸人 不过有两句话要说一说,以后我永远不再来打扰您了。

古尔梅斯卡娅 我听你说。(拿起唤人的摇铃)

不幸人 这可为什么?您要叫人吗?还早呢。把摇铃给我!(接过铃来)要叫人的时候,我自己来摇。我们不需要见证人。相反,婶母,您还是设法别让什么人到我们这里来,主要的是别让布拉诺夫进来,如果您还爱惜他的小命的话。

古尔梅斯卡娅 好,我不让任何人进来。(自言自语)哎呀,梦要应验了!

不幸人 那好极了。(把摇铃放在桌子上,坐在桌旁的椅子上)

古尔梅斯卡娅 (发现自己的盒子在桌子上)盒子!我把它忘在这里了。(用最温存的声调)你听我说,我的朋友,根纳季,劳驾,费心把这个盒子递给我。

不幸人 您放心好了!它放在这里也很好。

古尔梅斯卡娅 哦,如果你不肯,我就自己站起来拿。

不幸人 (摸出手枪,放在桌子上)别费心了!

古尔梅斯卡娅 你这是干什么?可怕呀!要吓死我了。

不幸人 别怕!我们来平心静气地、甚至客客气气地谈一谈。(审视盒子)您知道吗?把这盒子送给我做个纪念吧。

古尔梅斯卡娅 (惊讶)哎呀,不行,我的朋友,这里面有重要的字据和地契。

不幸人 田亩图,不动产的买契,田地分界册,是吗?这样小的盒子怎么放得进这些东西呢?对不起,我要看个新鲜儿。(打开盒子)

古尔梅斯卡娅 简直是折磨人!

不幸人 您弄错了,这里面是钱。金钱,金钱,多少罪恶经过你的手啊!嗳,我们暂时把它关上吧。(把盒子关好)曾经有一个外省的演员,一个女人、戏班老板的妻子侮辱了他。他没有作声,但是没有忘记那次侮辱。他忍受了一个冬天。谢肉节的最后一个星期天,戏班老板家为演员们举行告别晚会。您听呀,婶母!

古尔梅斯卡娅 我在听。

不幸人 晚会结束的时候,大家开始告辞了,那个演员走到女主人跟前说:“请把您的手伸给我。”女主人把手伸给他,婶母,他就把她的一个手指给咬下来了。

古尔梅斯卡娅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不幸人 当然,他做得很蠢。我认识他,他是一个傻瓜。可以做得聪明些。

古尔梅斯卡娅 我要知道这些事情做什么?

不幸人 不妨以备万一。另外一个演员的做法要聪明得多。一个有钱的女地主有一个侄子,这个侄子是一个心肠很好的人,但是很穷。他忽然想去拜望一下自己的婶母,他大约有十五年没有见过这位婶母了。于是他从很远的地方出发,步行了很久。他到达之后,是被当作亲戚接待的。突然,婶母打听出他是一个演员,便把他撵出家门,也不让告别,当着别人的面,当着仆人的面,使他难堪。

古尔梅斯卡娅 哎呀,不是,根纳季……

不幸人 那就是说,婶母本来打算这样做的,结果并非如此。悲剧演员不幸人不允许被人玩弄。(打开盒子)第一,悲剧演员不幸人需要路费,他若是从富有的婶母那里步行回去,就有失体面。其次,您家里住着一个穷姑娘,她蒙受您的恩惠,住在您家里,如果她要跳湖自杀,这对您有什么好处呢?

古尔梅斯卡娅 你瞎说些什么?

不幸人 我要把她带走,应该分一些东西给她。再其次,等您百年之后,我们不要任何遗产,这一点我们是很容易做到的。您其实也不会留什么给我们,您要把一切都留给那个中学生。为了这个缘故,现在也应该拿一些钱。(数钱)

古尔梅斯卡娅 你别折磨我了。你说,你要多少钱?

不幸人 我是宽宏大量的。(站起来,一手拿枪,一手拿钱盒,把钱盒交给古尔梅斯卡娅)您自己给吧。

古尔梅斯卡娅 (看一下手枪)演这出闹剧是多余的!我短你一千卢布,这就是你的钱!不过,如果你还需要的话……

不幸人 (接钱)够了!我不要施舍。谢谢您。(把钱藏起来)

古尔梅斯卡娅 哎呀,请你把这支手枪拿走吧!我都吓得没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