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菲 不要紧，你就会明白。（开始踏着脚，跳着舞，把大家拉成一个圆圈，唱歌）“我不怕狼，不怕不怕真不怕。”对不对，加利？
史密斯 （煽动地）“我不怕狼，不怕不怕真不怕。”
〔三人，大家跳着，用不同的声音唱着：“我不怕狼，不怕不怕真不怕。”凉台上的门推开。胡德穿着披风，戴着帽子，站在门口。他很苍白。大家长久地沉默。
胡德 （激动地）加利！我一点也不明白，马克佛逊凶狠地打电话给我，叫我连夜立刻赶来找你去看他，无论死活要找你去。
〔大家沉默。
——幕 落
第三幕
第五景
〔布景同第一景——马克佛逊的办公室。夜。与上一景相隔一个半至两小时。
胡德 （在门口，让史密斯走在前面）请进去！（继续站在门口，和邻室的一个什么人在说话，大概是和女秘书）他什么时候回来？
女人的声音 没有说。不过他说，要你们在办公室里等一会。
胡德 好吧，我们等一会。（把门关上，坐下）我们等吧。（哑场）照说话的声音来说，他简直是发疯了。其次，平常他是没有说半句话扔下烟斗的习惯的。
史密斯 （嘲笑地）可是，《旧金山泰晤士报》编辑先生，你还是老毛病，有些怕老头子吧？
胡德 百分之六十。
史密斯 为什么正就是百分之六十呢？
胡德 因为我报纸的百分之六十的股票还握在他手里，不肯放。他握着不肯卖，这老狗，虽然我经过我的手下人想买他的股票已经三次了。（沉默之后）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他发狂？也许有什么变化，现在他突然需要一本和你那一本完全相反的书了吧？
史密斯 我看，你突然接近真实了。
胡德 你以为？世界上发生什么事情了？刚才我们坐在汽车里的时候，我在脑子里把所有国际电讯都想了一下。没有什么。简直没有什么。嗳，你怎么不作声？你在想什么？鬼迷了，这与你也有关系的呀。
史密斯 是的，恐怕，你说得不错。这是与我有关系的。甚至于要比你有关系得多。你别着急。世界政局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事情要小得多了。我不过写了一本关于俄国实在情形的书，对于你所提出的十个问题，做了相反的答复。
胡德 哦……好极了。
史密斯 好不好，我可不晓得。你比我更清楚。
胡德 （突然之间）不，他还没有来得及看完。
史密斯 看一章就够了。
胡德 等一会！你逗人家玩。你现在还玩弄我。是吗？
史密斯 现在——并不。这一个月——是玩弄你。现在可并不。
胡德 你说真话吗？
史密斯 终于我说了绝对的真话，我已经说了五分钟了。去，我们到楼下酒吧间去五分钟。在重大的不愉快之前，稍为喝些酒总是好的。
胡德 喝酒？你明白不明白，你闯了什么祸？对于你，并且对于我，有多大的威胁？
史密斯 当然！所以我请你一同去喝一点。我请客。（从袋里摸出钱来）我还剩整整的七块钱。去吧！
胡德 滚你的蛋！
史密斯 你的话一部分是对的。我稍为把你作弄了一下，不过你这广告也太性急了一点。这是你最失败的主意之一。在总的方面，因为造成了不愉快的事情，我谨此道歉。趁我还有钱的时候，我们去喝点酒吧。
胡德 不愉快的事情？我的不愉快和你的比起来，简直是沧海一粟。你想想你的不愉快看。趁现在还不晚。
史密斯 晚了。
胡德 不。我不知道，你究竟写的是什么。但是我知道，无论什么书，只要花十天功夫，就可以像手套似的把它翻过来。我去说服老头子。他肯这样做的。
史密斯 他肯，我可不肯。
胡德 别做傻瓜！我是你老朋友，才给你说这句话。
史密斯 不。你说这句话，因为你一辈子拿你的劝告做买卖，做得很顺手。你不肯损坏你的名誉。你劝老头子把我变成一个下流东西。既然是这样，我即使晚个十天，反正还是要做下流东西。可是我不愿意做。你和马克佛逊自称是俄国的敌人。但这仅仅是四分之一的真情。
胡德 还有四分之三呢？
史密斯 还有四分之三——你们是美国的敌人。你们要强迫一千万美国人重新穿上军装。凡是反对你们的人，你们都要给他们套上缰绳。但是这决不能成功！
胡德 （冷酷地）第一，从明天起，你就要做花子了。
史密斯 可能的。
胡德 第二，迟早杰茜总要离开你。
史密斯 可能的。但是现在不值得说这事情。
胡德 不，值得。
史密斯 不，不值得。
胡德 我对你说这话，因为我是你的也是她的朋友。
史密斯 住嘴！朋友不朋友，以后一个字也不用提！你们在澳大利亚的事情，我都知道。这事情别说了。
胡德 她告诉你的吗？
史密斯 不是，我自己知道。
胡德 可是她——她知道，你……
史密斯 当然不知道！一个女人一生中有什么污点的时候，（以坦白的嘲笑，颔首指胡德）特别是像这样的事情——一个体面的人是永久不向她提起这事情的。（哑场）别走到我跟前来。事情不限于打次小架。我简直要杀死你。你最好还是坐下。我也坐下。
〔两人坐下。
说实在的，我早就很不喜欢你了，杰克·胡德。远在离开我们同学的学校的时候。我所以不喜欢你，因为你比我更便于在我们的国家里生活，无论如何，我是爱我国家的，即使你在这国家里，我也是爱的。我所以不喜欢你，因为你讥笑诚实忠厚，因为我比你能干十倍，却比你穷十倍。我所以不喜欢你，因为我的妻子曾经是你的情人，并不是因为她曾经爱你，而是因为你一向会在房主死去的时候，不失机会地廉价买下他的房子，在一个女子孤独的时候，廉价去勾引她。我所以不喜欢你，因为你认为做一个下流东西，是一个人的自然状态。更使我不喜欢的，是你几乎要使我也相信这一点。我们不用再说谎了，不用说什么朋友不朋友了，杰克·胡德。我和你是两种不同的人，假使你要听的话，是两个不同的美国。（站起来）我要去喝威士忌了。一个人。说实在的，我甚至于不愿意拿我最后的钱请你喝酒了。（下）
〔胡德独自一人，在还没有过去的目瞪口呆的状态中坐在安乐椅里，然后深思地打着口哨，在房间里跨了几步。马克佛逊很快地上。
马克佛逊 你好。史密斯在哪里？
胡德 在和你谈话之前，先到下面去喝点酒。
〔马克佛逊揿电铃。女秘书出现在门口。
马克佛逊 史密斯在下面，酒吧间里。去叫他来看我。
〔女秘书下。
胡德 怎样？
马克佛逊 你已经知道了吗？
胡德 是的，他告诉我了。
马克佛逊 你在等候我责备你吗？
胡德 我在等。
马克佛逊 白等了。一个人听信傻瓜的劝告，那人自己就是双重的傻瓜，他除了自己之外，也用不着责备什么别的人。
胡德 谢谢。
马克佛逊 请。我叫你来不是要骂你。我已经采取种种方法，使史密斯除了坐下来修改这本书之外没有什么别的出路。假使他不肯的话——这是不大可信的——举行国会选举时，我们就应该有另外一本书。
胡德 你要我……
马克佛逊 不是的。这个你写起来太不好了。台维斯·米屈尔到欧洲去了一趟之后，现在佛罗里达休息。他曾经到俄国去过两趟，几乎什么也没有写。他可以坐下来写我们要史密斯所写的东西，写半个月以前的日子。
胡德 不过台维斯·米屈尔——我和他很熟——也是史密斯之类的家伙。
马克佛逊 正就是为了这个缘故，所以我需要他。
胡德 可是……
马克佛逊 他也许肯勉强一下？所以我需要你。你回家一趟，预备飞到佛罗里达去。票子我已经给你定了。等我和史密斯谈了话之后，就打电话给你，要不要飞去。我需要这本关于俄国的书，杰克。我们要用它来打击我们全部“左派”，从《工人日报》到《芝加哥太阳报》。全部！别欺骗自己——他们要比所想象的厉害得多！趁现在还不晚，应该打他们。法国国会里从前也是连一个共产党员也没有的……（揿电铃）
〔女秘书上。
史密斯呢？
女秘书 他说，喝完了他的威士忌就来。
马克佛逊 好。
〔女秘书下。
我已经决定把他的稿费减少五千块。叫我这样等他，每分钟又要减少他一千块钱。（看表。哑场之后）嗳，你旧金山的生意怎么样？你，好像，飞到那里去过一趟吧？
胡德 是的。并不怎么，不错。（哑场）我走的时候，我想见到你的时候，你样子一定很愤怒。但是你却几乎是毫不在乎的样子。
马克佛逊 我已经气平了。那么，你在旧金山的情形很不错。真的，昨天格里菲特请我把你报纸的一部分股票卖给他。你意思怎样？这新股东对你合适吗？
胡德 这怎么说呢？（哑场。注意地看着马克佛逊）格里菲特？不，恐怕，我不赞成。你还是把股票留下吧。
马克佛逊 （笑了起来）厉害。没有关系，杰克，别失望。你总有一天能够坐在这桌子上。（颔首指编辑写字台）当然，要等我死了之后。你总算比你初看上去的样子要聪明。我一下子当然就意会到，格里菲特是替你买股票，但是你也意会到我已经意会到这一点。利害！旗鼓相当。嗳，去吧，已经晚了。假使飞的话，那么早晨六点钟乘飞机。票子到白丽琪小姐那里去拿。我打电话给你……
胡德 再见。（下，在门口撞见史密斯）
马克佛逊 （看表）你好，加利，请坐。
史密斯 谢谢。（坐在桌边的安乐椅里）
马克佛逊 我读了你大作的四章。四章……
史密斯 十章里的四章。
马克佛逊 是怀着极大兴趣读的。我很喜欢意外……文章里的意外，但是，可惜，并不是政治上的意外。
史密斯 为什么？我近来觉得你正巧是喜欢政治上的意外。
马克佛逊 是的，不过要我所发出的意外，而不是给我送来的。大概你没有发觉这种细小的，但是很实际的差别，你的错误便在这里。
史密斯 我所写的，并不是错误，现在我所想的才是错误。
马克佛逊 大概是吧。但是我的记者想什么，我是从来不发生兴趣的。他们爱怎样想就怎样想吧。只有他们所写的我才发生兴趣。所以，我不愿意干涉你私人的事情，打听你在想什么。我也不想用我的思想来影响你。我已经不年轻了，并且要我拿我自己的思想去个别地影响人，我的时间也太少了。我每天早晨用我的报纸一下子向五百万人做这工作。你仔细地去看我的报纸吧。这是我可以唯一劝你的话。我现在要对你简简单单地安安静静地说几句话，关于公事的话，只谈公事。你写了一本书，这本书我不适用，我也不能出版。是这样吗？
史密斯 是这样。
马克佛逊 你收到预支稿费七千五百块，但是因为书的内容在法律上并没有讲妥，所以我很难把你告到法院。不错，你欺骗了我，但这是道德问题，我们不谈。所以，假使我不出版你的书，我就损失七千五百块钱，再有我花在预告广告上的三万块钱，还有，我并不瞒你，我打算在你书上赚的十万块钱。总共是十三万七千五百块钱。但这还不是全部。你大作有一定的政治效果，而政治的效果，归根结蒂，也会赚进钱来——否则我就不办报纸了，比方说，我就去卖背带了。所以，还要十万。但是这还不是全部。书已经大吹大擂，但是并没有出版，这场纠纷，也是很大一笔钱——声誉的降低，对“左派”报纸的斗争，以及其他等等。总共在一起，我们就说一个三十万元的整数吧，假使你的书突然不出版，更估计我可能受到的损失，这数目就和事实相差不远了。你看，我是和你爽爽快快地讲。对不对？
史密斯 我听你说。
马克佛逊 你拿我七千五百块钱，写了一本不是我所要的书，也许，你以为，我不过算是一个在你身上损失了七千五百块钱的人来追究你吧？那你想错了！你没有明白。我要追究你，我是作为一个在你身上损失三十万块钱的人。那就是说，要厉害得多。或者准确些说，我要根本把你从地面上扫除掉。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史密斯 我懂得。
马克佛逊 现在我们来考虑一下，怎样避免这事情。无论是你，无论是我都该想法避免。你下面怎么写，我只是猜想而知，但是仔细看了你最初四章之后，我想，把它完全改写，最多只要四天功夫。那就是说，整本书只要十天功夫。
史密斯 我不能改写我的书。
马克佛逊 我考虑到这一点。这，恐怕，也对。刚把一本书写好，马上又要自己去把它改写，是很难的。我已经给你找到一个人，他可以替你做这事情。你要做的事情只是给他做做顾问——人名，地名的译音，年、月、日，以及其他等等。当然，他的工作费，要算你的账——这大概要费你两千块钱。
史密斯 慢点……
马克佛逊 这还不是全部。你还有其他金钱方面的损失。印刷所要迟十天开始排你的书——你得付这几天的违约金，大约三千块。最后，我派秘书来找你。你决心要喝完你的威士忌，要我等候你。照时间说，三分钟。这已经算是我任性了——这还要费你三千块钱。这样，两千加三千，再加三千，还有你拿去的七千五百块预支稿费——依照合同你应该拿的三万块钱，还剩下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一万四千五百块钱。不这样坏。（拿一张纸递给史密斯）拿去。
史密斯 这是什么。
马克佛逊 这是你的信，凡是把我所认为必要的修改，都准许放进这本书，已经打好了。你只要签签字就好了……
史密斯 我这不签。
马克佛逊 你再考虑一下看。
史密斯 我已经考虑过了。
马克佛逊 不要紧，再考虑一次。
史密斯 （站起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