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姜椿芳文集(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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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俄罗斯问题(4)

杰茜 你一点也不明白。(指速记)既然是你口授,这也是我的热望。你。(吻他)不,是你对,我会妨碍你。(又吻他)我会克制不住的。(看速记)但是我对这个很有兴趣。我曾几次向这偷看,但是梅格又是一种速记法,和我的不同,我好容易才能够明白他十个字中的一个字。在你睡觉的时候,每天早晨我自己收拾你的写字间,在地板上爬,拾起你的无数烟蒂头。昨天一共有四十二个。

史密斯 (吻她的手)那,你为了什么呢?

杰茜 怎么,为什么?我喜欢。然后我把窗打开,在这里坐在你的安乐椅上,随便哼哼,自言自语,思念你,寻思:在这里,在这沙发上面,还可以挂些什么;等你写完了书,我们又可以拿到钱了。这里应该挂一幅小小的、精美的水彩画。然后又随便哼哼,叽咕叽咕,然后再去叫醒你。

史密斯 你的样子很疲倦。

杰茜 我幸福得疲倦了。我一天十几次走到这门口,听着,你在房间里怎么走来走去,每当你的脚步走近门口的时候,我每次总想探身进来,吻你。但是我并没有这样做,我只是默默地站在门外。然后走回自己房间里,又想念你。这样一直到晚上。(哑场)难道不好吗,我总算固执,强迫你买了一座大房子?否则你把你的脚走到什么地方去,踹到什么地方去呢?(哑场,从围身布的口袋里拿出一封信)我完全忘了。你母亲来的一封信。

史密斯 (扯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一张小纸)是的,我的老太太仍旧是很难说话的。(读信)

杰茜 (在他旁边坐下)我可以看吗?

史密斯 当然。

杰茜 多凶!(两人默默地读)她为什么这样写?

史密斯 (把信折起来)毫无办法。对于事情,她有她自己的看法。

杰茜 你甚至于脸发青了。

史密斯 是吗?嗳,怎么呢,这是不开心的,既然自己的母亲骂你下流。大概,有谣言传到她耳里,说我依照预先给我拟好的计划写一本关于俄国的书。就是这么回事。

杰茜 我不明白,俄国人和这本书与她有什么关系?究竟,这只是你的事情,与别人毫无关系呀。

史密斯 (讽意地)她是一个老式的,自由观点的人。她相信理想。据她的看法,她的儿子既用不诚实的方法赚钱,她不再要拿他的养老金了。她有一种老式的逻辑。

杰茜 你很伤心?你以为,你所写的书真的不对吗?

史密斯 不。正相反。她的信只是再一次地给我说明,我的书是写得对的。(哑场)除了苹果蛋糕之外,今天还有什么?

杰茜 柠檬茶。(跳起来,赶紧吻一下史密斯)但是我怕,茶已经烧干了。(跑下)

史密斯 (独自一人,重新拿出信来,笑了起来)她以为我有钱,但是她没法拿到这些钱。我以为她是可以拿到这些钱的,但是我却没有钱……

〔胡德,他后面跟着马克佛逊从凉台上走进来。

胡德 你好,加利。(把帽子抛在安乐椅里)我把老头子领到你这儿来了,来看看你的窝。

史密斯 你好!您好,老头子!

马克佛逊 我希望你能原谅我们,加利!

史密斯 我很荣幸。请坐。喝威士忌吗?

马克佛逊 不,谢谢。今天我们还要喝很多酒呢。

史密斯 据我看,你是不应该喝很多酒的。

马克佛逊 是的。但是一个人并不是每天过六十岁啊。

史密斯 你六十岁了?

马克佛逊 是的。关于这一点,我直到今天早晨才想起来。

胡德 早晨,老头子哼着从床上爬起来,觉得他的腰伸不直,于是明白,他交六十岁了。

〔马克佛逊突然开玩笑地,但是相当有力地在胡德胸口打了一下。胡德笑着跌倒在安乐椅里。

马克佛逊 胡德撒谎。今天早晨我在我的情妇那里醒来,我的腰一弯一伸,并不比平常差。但是我一到报馆,我在我桌子上看到一张一万四千二百三十二元的支票。在我三十岁的时候,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似乎我明天就要破产了,我照我的性格,把我剩下的七千块钱,拿出五千块钱作为长期存款,存到银行里,指明在我六十岁生日的日子收回来,以防万一。我看到支票,我才想起,我六十岁了。我又把五千块钱本钱,作为长期存款,存到九十岁,今天我的朋友们,连你和杰茜在内,帮我把这利息在我的别墅里吃光。行吗?

史密斯 我感动,老头子。我向你贺寿。但是……

马克佛逊 我预先没有邀请你。这真混蛋。但是我确实是今天才想起来的,有一点你可以自慰的,你和所有其余的人是处在同样的地位;甚至于丘吉尔他也不过比你早一小时知道这事情,我们有老交情,他可能今天也来我的地方。嗳,我应该走了,再过一个钟头就吃饭。我总算给你弯了八英里路。来四英里,去四英里。现在你有汽车是吗?

史密斯 是的。不过请等几分钟,老头子。我去问一声杰茜。

马克佛逊 我们等一会。

〔史密斯下。

胡德 恰利,你还是免不了小虚荣。为什么要提起丘吉尔呢?

马克佛逊 第一,丘吉尔对于我并不是小虚荣,而是大虚荣,尤其是因为他今天的政策就是我的政策。第二,他做海军第一等参议官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第三,我是爱虚荣的。那有什么呢?

胡德 没有什么。不过我想,他恐怕不会来吃你的饭。

马克佛逊 怎么知道呢?据我看,他现在正巧很注意美国的报纸。

〔哑场。

胡德 (走到桌子跟前,看一下速记簿)看样子他是拼命地在写。

马克佛逊 这样搞才好。到十月三十号印好的书就应该在各处发卖。

胡德 从收到原稿到出版书只一个月工夫。凯斯勒的出版社来得及吗?

马克佛逊 他得赶一赶。可惜我现在不能拖晚国会选举的日子。我是在选举之前,不是在选举之后需要这本书,这点你知道得并不比我差。

胡德 喂,恰利,假使现在就开始预告怎么样?

马克佛逊 再过十天他写完。还有三十天做广告。

胡德 假使从明天起呢?四十天不比三十天更好吗?

马克佛逊 简单些说,你已经把广告稿子想好了吗?

胡德 简单些说,是的。大意是:俄国的真情。原作者的第二本新著。把一九四二年俄国报上的批评摘录几句下来——他们批评第一本书的话,说史密斯的看法是对的,了解是对的,以及诸如此类的话。俄国人自己批评这位作者是正直的。再写几句捧史密斯的话——曾经在格甲次克城下和斯大林格勒城下的壕沟里躺过。一个曾经不忍心说俄国坏话的人,但是他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沉默以及诸如此类的话……

马克佛逊 以及诸如此类的话。很明显。书名叫什么呢?

胡德 还是这样:《为什么俄国人要战争?》

马克佛逊 太露骨了。我们再商量一下吧。你以为怎么样,杰克,俄国人现在真的要战争吗?

胡德 现在?当然,不要。

马克佛逊 以后呢?

胡德 我不知道。不过我只知道一点:他们要消灭资本主义,我却要消灭共产主义。不择手段。就是这么回事。互相平等。

马克佛逊 不过也有一个差别,他们是在自己家里做这种事情,你却用你的爪子爬到别人国家里去,爬到他们那去。

胡德 你不预备报名加入共产党吗?

马克佛逊 我不过以为,你特别是无情的,正像所有变节的人一样。

胡德 你说什么?

马克佛逊 我说:你特别无情,正像所有变节的人一样。你少年时代工会运动的往事,使你心里不平安。

胡德 恰利,我劝你不要再说下去,我有时候会咬人的。

马克佛逊 我知道。可是你不对。永久不要以自己的身世为可耻,尤其是像你身世那样一开头就颇有噱头。罢工的领袖突然自己把六篇揭穿赤色分子的文章交给我,确实,这是很有噱头的。那时候,在十五年前,我就一下子明白,一般地,你跑得太远了,特别是——你假使在报馆里做事的话。

胡德 请你注意:是在你的报馆里。

马克佛逊 当然,不是在《工人日报》。在你想到共产主义的时候,你总是觉得,好像假使共产主义一到美国的话,你就一定要被吊死似的。

胡德 和你做伴。

马克佛逊 我不相信。你想象一下,假使发生这样难于置信的事情:明天突然我们来了个共产党独裁,你该怎么办?

胡德 这倒有趣。

马克佛逊 很有趣。你一定很快地改变色彩,赶快把你现在所有朋友的脑袋出卖,也像十五年前把所有那时的朋友出卖一样。

胡德 看样子,你今天诚心要和我吵架。

马克佛逊 一点也不!这不过是为了丘吉尔和我的虚荣心,向你报复一下。我确实是有虚荣心的,但是我很不喜欢别人向我提起这话。其次,你今天早晨又过分恋恋不舍地看我的写字台,我很不喜欢性急,特别是对于年轻人。

胡德 你老了,恰利。你简直开始噜嗦起来了。

马克佛逊 可能是。

胡德 可以想见,你并不像我一样要消灭共产党。

马克佛逊 不。可是我对于俄国人有一个最低限度的计划。

胡德 你能公布吗?

马克佛逊 我能。让他们处在战争威胁之下五六年,使他们不能复原,然后向他们只要三件东西。

胡德 什么东西呢?

马克佛逊 要他们的市场专门对于我们自由,这是一,取消他们对外贸易的独占权,这是二,给我们划分大租界,这是三。在其他方面,暂时留给共产党——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哑场。

胡德 但是,史密斯怎么故意耽搁。

史密斯 (一面上,一面说)请你原谅,老头子,因为我和太太谈话的经验简直还很少。杰茜谢谢你。她已经在穿衣服了。我们跟着你们后面就来,过半点钟出发。

马克佛逊 好。(对胡德)杰克,你一天第三次忘掉你自己的帽子了。只有已经变成要人的人,疏忽才合适。是的,真的,加利,胡德提议给你的书题名《为什么俄国人要战争?》你意思怎么样?

史密斯 不很好。

马克佛逊 我也认为。

史密斯 也许,勾去第一个字?简直就叫做《俄国人要战争?》很大的问号。

马克佛逊 《俄国人要战争?》一个小小的问号,比字母小三倍,简直看不出。看不出,但是很客观。假使细看一下,无论如何可以把它看出。怎么样!这是很不坏的主意呀。行!我等你们。

〔与胡德下。史密斯独自在舞台上站了几分钟。然后摩菲从内室里走出来。他比平常更臃肿些,眼睛上面贴着橡皮膏,作十字形。穿着一件又宽大又旧的羊毛衫。

史密斯 嗳,你算睡醒了?

摩菲 十四个钟头,从夜里三点钟睡起。昨天我踉踉跄跄到你这里来的时候,我醉得利害吧?

史密斯 不,并不怎样。不过不知为什么你胳膊下面夹着一顶不知谁的女帽,眼里噙着眼泪说,你的老板,就是赫斯特,是一个多么好的人。

摩菲 那时候我真醉了,像只猪似的。应该戒酒。胡德到你这里来做什么?

史密斯 你怎么知道的?

摩菲 他的声音就像牙医的钻孔机,简直不会搞不清。

史密斯 他和马克佛逊一同来的。老头子今天六十岁,他来弯一下请我和杰茜去吃饭。

摩菲 是的……他,看样子,很需要你的书。可是苹果蛋糕怎么样?杰茜答应给我吃的。

史密斯 她当初不知道。但是蛋糕还是有的。你和梅格一同吃饭,到晚上我们就回来了。

摩菲 我和梅格?你的这位进步的女性,就是当着你的面她也要慌忙地逃避我,像逃避毒蛇一样,她和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简直会把烫奶油浇在我的头上,在我治烫伤的时候,她会把她对于密斯脱赫斯特,对于我的看法,全都说出来。她很真诚地认为,赫斯特和我,几乎是一样的。

史密斯 梅格?你发疯了!

摩菲 我所说的话,我知道,她一定会把奶油倒在我身上。我还奇怪,她为什么会给你速记你的书。大概,她的母亲有病,她急着要钱吧?

史密斯 不是!

摩菲 那么为什么呢?

史密斯 为什么?

〔哑场。

烟卷就在这匣子里。

摩菲 我第三次到你家来,第三次又像猪猡似的羡慕你的幸福。

史密斯 你怕杰茜。难道你能怨她吗?

摩菲 不。她是这样地爱你,甚至于对我也看得过了。(哑场)是的。很好。(走到桌子跟前,拿速记簿放在手里戥戥分量)假使这全部生活(用手环指一下房间)用不着做这混蛋事情,那有多好……三万块。可是我赚的钱简直糟透了。说起来……我昨天喝醉酒因为我收到一笔生意的很可观的预支,我甚至还有钱剩的。(从袋里摸出乱皱的一叠钱)看还有多少。

史密斯 做什么生意?

摩菲 总归是坏生意。企图打破载客高度的世界纪录。我做旅客。

史密斯 飞机好吗?

摩菲 不。据我看,很坏,是冒险。但是正因为他们需要宣传,他们付了我一笔很可观的钱,叫我在飞机上作无线电广播。

史密斯 多少钱?

摩菲 一千五百。

史密斯 别去飞。去他妈的!

摩菲 我不能。我的母亲,大概也像你速记员的母亲一样,病得利害,我一定要省下六百块钱,赶紧给她寄到米契岗去医病。要把喝酒的钱省下来简直不是我能力所能办到的。(哑场)喂,坦白地说,你这次去,对于俄国人失望了没有?

史密斯 没有。

摩菲 他们还是那样和战争时候一样好吗?

史密斯 还是那样。

摩菲 确实,这糟糕情形是从他们那方面搅出来的。

史密斯 为什么?

摩菲 因为,假使他们变得坏点的话,我和你就不会这样良心难受地写那些骂他们的坏话了。

杰茜 (上)我好了。走吧。

史密斯 晚上再见,波勃!(挽着杰茜的手)那么烟卷在桌子上。

摩菲 这我已经记住了,可是威士忌在什么地方?假使我没有弄错的话,是在这橱里吧?

史密斯 你没有弄错。

〔梅格上。

梅格,我应该向你十分道歉。

梅格 没有什么。杰茜已经对我说过了。

史密斯 再过一个钟头汽车就回来送你进城。好吗?

梅格 很好。

史密斯 暂时你做一会主妇,招待招待我的老朋友波勃。

梅格 好,我招待你的老朋友波勃。

杰茜 再见,梅格。你呢,波勃,试试看,直到我们回来,能不能支持不醉倒。

摩菲 试试看。

史密斯 再见。(挽着杰茜的手下)

〔梅格坐在摩菲对面的安乐椅里。寂静。汽车开走的声音。又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