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尔基 著
人 物
斯维里·莫克桑斯基公爵——一个很难断定其年龄的人，头顶有些秃，身体瘦弱。
布平戈夫——样子神气，摆出征服者的姿态。
莫凯·佐勃宁——约五十岁，好动，活泼，富于幻想。
伊凡·基奇金——年老，肥胖，不健康。
彼得·季普诺夫——说话声音优美，态度和蔼。
柯斯佳·兹里亚霍夫——是一个胖胖的青年，出言不逊，说话有时突然拉长尾音。
叶夫斯季格聂卡———是一个衣冠不整、头发蓬松、眼神疯狂的人。
塔吉雅娜·佐勃宁娜——莫凯·佐勃宁的妹妹，一个孤寡的妇人，身体臃肿，不爱活动。
马丽雅·维克托罗夫娜——一个活泼好动的少女。
一个酒醉未醒的旅客。
一个拿着呈文的老妇人。
站长。
裴柯夫——守门人。
宪兵。
电报员。
〔离不设治的县城维尔赫尼·米亚姆林五俄里的一个小车站的头二等旅客的候车室。一扇门正对着观众，另一扇门在左面屋角里。这扇门的里面是厕所。佐勃宁在忙着解开冷食和糖果的纸包。塔吉雅娜和柯斯佳在拿酒瓶和冷食布置在桌子上。
佐勃宁 （颇为担心地）那么，你记住，塔吉羊：我把他一领进来，你就端着盘子去迎接他……
塔吉雅娜 已经听见了！不过，我不能支持太久：这有一普特多重……
佐勃宁 你支持得了！既然答应给你手镯，你就一定要支持住！你呢，柯斯季，跑上去请安，样子要做得好看一些，声音要说得响亮一些，他大概耳朵有点聋。
柯斯佳 （轻蔑地）得了，我去说好了，这种家伙我见过……这是你的看法：既然是公爵，那一定就是聋子，也许还有些什么可怕的样子。
佐勃宁 （幻想地）哎呀，要是成功就好了！那可太妙了……哼！这回我抢在基奇金的前面了……他在家里准备，可是我……（不安地）你要注意，塔吉羊，先给他斟上杜松酒，用那只大一点的杯子……
柯斯佳 （带着苦脸）唉，真文明！给公爵……喝杜松酒！（透过牙齿，向地板上唾了一口，沉痛地摇摇头）
佐勃宁 （深思地）怎么样，拿绿矾油给他吃还是怎么的？（确信地）没有关系！这种杜松酒——它能一下子把喝不惯的人给醉倒，不管你是哪个阶层的人，老弟，任什么倔强的脾气，这酒都会把它打下去……
塔吉雅娜 （叹口气）什么那是为了打下去……
佐勃宁 傻女人！我们是要人家对我们和气些，亲切些，难道不要吗？你别说话！你要尽量显得漂亮些……
柯斯佳 （嘀咕着）在这里，办这种事情，要用勃艮第葡萄酒或是香槟酒才行。
佐勃宁 （生气）别说了，去你的吧！不久以前，我听了你的话，把这种勃艮第葡萄酒请侦查员喝了……
柯斯佳 （愤怒）我告诉你，那是加霍红果酒，根本不是勃艮第葡萄酒！是教堂吃圣餐的普通酒！
佐勃宁 （高喊）你胡说！你把我弄得很难堪！教堂吃圣餐的葡萄酒里哪里来的蟑螂？
站长 （在门口）行动起来了？
佐勃宁 我们在准备。火车还有多少时候到？
站长 还有……一点三十七分。我的老婆牙齿疼起来了。
塔吉雅娜 你用刚挤下来的鲜牛奶去给她漱漱口……
柯斯佳 （悲哀地）唉呀！噢，天哪……刚挤出的鲜牛奶！
站长 对不住，我闻见牛奶就恶心。（幻想地）不，对付牙齿，应该用些什么烈性的东西……
柯斯佳 （确信地）那一定！用温热的白兰地，没有白兰地，用罗姆酒也行。
站长 （微笑着）白兰地……对呀！
佐勃宁 （皱眉）到哪里去弄呢？我们的酒都是用土法子做的……（站长叹了一口气，把门阖上）我明白，你要什么！等一会，老弟——剩下来都是你的……
塔吉雅娜 （对柯斯佳）你踏在我的尾巴上了……
柯斯佳 （谄媚地）对不起！你的尾巴拖得太长了！
佐勃宁 （幻想地）对呀……要是成功就好了！塔吉羊，你就放荡一点吧。你是个寡妇，他是个小老头子，对你来说，不是个有什么害处的人……你呢，柯斯佳，也……
柯斯佳 嗳，算了，你当我没见过公爵！莫斯科每条街上都住着三个公爵……可是你怎么知道，他是个聋子，是个小老头子，这我就不明白了！
佐勃宁 （深思地）怎么不知道呢？首先就因为——他是公爵……
柯斯佳 请你不要教训我！我有我自己的看法……
塔吉雅娜 （对柯斯佳）你在莫斯科住了两个礼拜，就什么都知道了……知道有几个公爵，知道有什么样的客栈……真奇怪！
佐勃宁 你说话懒洋洋的，好像是一个怀孕的女人说话似的……真的！你改变改变口气吧！
柯斯佳 噢，天呀！难道我不明白，还是怎么的？（透过牙齿，唾了一口）人家在想，怎样可以更好些，你却找人家的别扭……让我来“主治”我的思想吧！
佐勃宁 （环顾一下）嗳，嗳……快去！应该扫扫地。快去跟看门的借把扫帚。
柯斯佳 （下，嘀咕）扫帚！用扫帚，要用地板刷子。
塔吉雅娜 （抖一下裙子）啊呀，我怎么弄脏了……
佐勃宁 （深思地）你看……他二十五岁了，可是脑筋还像小孩子一样。如果仔细地看看，他只有小孩子的脑筋……哼！要是我能抢在基奇金前面……那真要感谢上帝……噢，天呀，帮助你的奴隶莫凯吧！你也祷告呀，塔吉雅娜，你也是在这里碰运气呢！
柯斯佳 （跑上，快乐地）你来看呀，莫凯叔叔！
〔基奇金，跟在他后面的还有马丽雅和季普诺夫，手里提着冷食、糖果纸包，推开柯斯佳，沉重地喘着气，挤进门里来。佐勃宁很窘地笑着，点着头。基奇金看着他，大声地喘气。柯斯佳忍不住笑地向季普诺夫做着一种手势，季普诺夫手握着胡子，用胡子堵着嘴，向柯斯佳挤挤眼睛。马丽雅露出牙齿，看着塔吉雅娜，塔吉雅娜恨恨地抖着裙子。
基奇金 （对佐勃宁，沙哑地）你抢先了？
佐勃宁 （嘻嘻地笑着）你也嗅着了？
柯斯佳 （对马丽雅）白天好！
塔吉雅娜 （低声责备）你为什么跟她说话？
马丽雅 现在根本不是白天，是晚上！怎么，没有成吧，啊？
基奇金 哎呀，莫凯，莫凯……
佐勃宁 （叹了一口气）老弟，伊凡·伊凡纳奇，你看，这是怎么回子事！基奇金 你是个骗子，啊？
佐勃宁 你也是个……精明鬼！你是怎么猜着的？
基奇金 我不是傻瓜！
〔站长向门里看，微笑着。佐勃宁用责备的神色摇摇头，用手指头向他威胁。
季普诺夫 （很快地）商人们，你们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要说话——到门外去！既然大家都搞到一起了……
基奇金 （沉重地坐下）这里搞得怎么样了……
佐勃宁 嗳……柯斯佳——你去想办法……
季普诺夫 现在应该共同来办了……
柯斯佳 那一定！
〔马丽雅在房间里晃来晃去，照镜子，想尽办法跟塔吉雅娜捣乱。
塔吉雅娜 你为什么撞人？
马丽雅 啊，对不起！
基奇金 哎嘿，要不是我有气喘病……我就把你，莫凯！（拿拳头给他看）混蛋……
佐勃宁 （和解地）难道靠骂人能得到什么结果吗？我骂起来，也并不比你骂得差劲……那有什么用呢？
柯斯佳 （阴郁地）叔叔，应该“主治”一下……
季普诺夫 这是“主治”什么病啊……嗳，应该快点了！
〔柯斯佳向马丽雅附耳私语一番，她笑起来。
塔吉雅娜 （对佐勃宁）哥哥——你看呀，柯斯佳在咬耳朵呢！
柯斯佳 （愤怒地唾了一口）呸！就是这样的……风气嘛！
佐勃宁 住嘴！（叹了一口气）怎么样，依凡·依凡诺夫？
季普诺夫 很简单！（用手指在空中写字）组织一个佐勃宁和基奇金合营木材公司——那不就完事了！
基奇金 为什么我的名字放在后面？我不干……
〔柯斯佳跟塔吉雅娜轻声地对骂着，向她做鬼脸，马丽雅嘻嘻地笑着，塔吉雅娜几乎要哭了。
佐勃宁 别争了！我反正都是一样——招牌上你的名字写在前面好了。
基奇金 在契约上也是……
佐勃宁 好，在契约上也是！写吧！
基奇金 在所有的字据上，我都要写在前面！
佐勃宁 所有字据！请吧！
季普诺夫 （热情奋发地）你们要知道——这是个多大的事业啊！一本万利！不仅仅够你们两个人受用的——还能传给后代，子子孙孙传下去！这是什么样的饭碗啊？是整整一大块地……是整整一个县！这还有什么争论的？这还有什么吝啬的？只要去把木头砍下来！锯开来！运走！就能把钱耙回来！老百姓饿得没有饭吃，雇工人，只要花几个小钱……
佐勃宁 （身子一抖）是呀……这真是好事情……了不得！
基奇金 （喃喃地）啊，天呀！
季普诺夫 （对基奇舍）喂，亲家，你想想吧！
佐勃宁 伊凡·伊凡诺夫——你决定吧！
基奇金 （无精打采地）那有什么呢？我——那个……
佐勃宁 （悲哀地）我们命里注定要在一起合伙！
基奇金 （无精打采地）可不是……这是听天不由人，很清楚！
季普诺夫 （快乐地）来呀，把爪子伸出来！天啊，祝福他们幸福！共同地……联合一起地……鼓起劲来干吧！这个……柯斯佳，这个叫什么？……我们来把这个“主治”工作推动一下吧……
柯斯佳 正确地说，这是“主治”！
佐勃宁 那就是说，应该干一杯，对不对？
季普诺夫 现在——联合起来了……喂，塔吉雅娜·安东诺夫娜，为了表示将来的合作！
基奇金 （抓住佐勃宁的一只手摇晃，好像是要试一下，能不能摘下来）我还那个呢……
佐勃宁 我不也是吗，老弟……
基奇金 这就是说，我们命里注定要在一起……
佐勃宁 我们都是小孩子——竟然要违抗命运！是站长通知你说他们要来的，是吗？
基奇金 是他。
佐勃宁 你看，柯斯佳，牙疼的事！刚才应该给他点喝的……
柯斯佳 恐怕，他不是现在才通知的。
佐勃宁 应该给他点酒喝，问他一声：通知没有通知？好，祝福吧，我们来干一杯，弟兄们！
季普诺夫 别说废话了！应该来考虑一下欢迎的事情了……
佐勃宁 我们已经考虑好了。
基奇金 我们也考虑好了！
佐勃宁 第一是——他一下火车就给他喝一杯！
基奇金 要厉害些的酒！
季普诺夫 让他立刻就软下来！
佐勃宁 给他喝杜松酒……
基奇金 我们有茶叶酒。是用茶叶浸的……
季普诺夫 可以掺和一下！
塔吉雅娜 他要是喝下去喝死了呢？
佐勃宁 喝！我们不也是喝的吗，并没有喝死呀！
季普诺夫 他挺得住的！喝完了就非常客气地向他问候，欢迎他回到从小长大的家乡来……
柯斯佳 （用手指在盘子里捞蘑菇）他还以为这是嘲笑他呢！
佐勃宁 为什么是嘲笑呢？
柯斯佳 农民不是把他的庄院放火烧了吗？
基奇金 嗳，当然，这种事情用不着提起！
佐勃宁 啊呀，柯斯佳！你可真细心啊！
柯斯佳 要知道，我并不是不懂事的野蛮人！
基奇金 （对季普诺夫）你看，小彼得，你自以为是说话的能手，可是想的词可不好！
季普诺夫 没有关系！
佐勃宁 那么，柯斯佳，就由你来说吧！
柯斯佳 （用同一根叉子在不同的冷菜盘里翻来翻去）我反正一样……
基奇金 第一个由亲家说话。然后就把话说开了。
佐勃宁 柯斯佳也可以说。
基奇金 不，开头要由我们来说！
季普诺夫 我们两人一起来说……
基奇金 （沉重地）不，你第一个说吧……你年纪大些！
佐勃宁 你第一个说，季普诺夫！让柯斯佳最后一个说，口齿伶俐地说……决定了吗？
基奇金 （怀疑地）你太让步了……
佐勃宁 可是你呢，害怕得要命！
基奇金 我有气喘病……家里有五个孩子。
佐勃宁 然后——我们再让女人们去进攻他……
季普诺夫 （微笑）那是为了使他眼花缭乱！
基奇金 所以我把侄女带来了……
佐勃宁 老弟，我的妹妹……也是很能引人注意的……
基奇金 你的妹妹不会说话……不行……
塔吉雅娜 对不起，这句话我可觉得是对于我的侮辱……
季普诺夫 没有什么侮辱！不过因为小马丽雅能说法国话……
马丽雅 请吧，我可以走……我没有兴趣……
基奇金 我也走！
季普诺夫 现在有一个小问题：他住在什么地方，住在谁家？
柯斯佳 我们已经给他预备好了。
基奇金 我们也预备好了……你别来插手了！
佐勃宁 （倒水）慢点！据我晓得，他要住在自己的庄园里，厢房不是没有烧掉吗！
基奇金 还是好好的！你在自己家里预备了什么？
佐勃宁 你呢？
基奇金 我！那还有说的……我的父亲给他们，给公爵们当过管家。
柯斯佳 （对马丽雅）是什么样的人啊！
塔吉雅娜 是很好的人。你盯着她，你是白费气力……（对马丽雅）对于你的这种语言，公爵根本不会感兴趣！
马丽雅 他对什么有兴趣呢？
塔吉雅娜 对不住，反正不是语言！
马丽雅 那么是什么呢？请你说呀！
塔吉雅娜 反正……
佐勃宁 嘘……塔吉雅娜！
柯斯佳 （悲哀地）原来文明的风气是这个样子啊……
马丽雅 是呀！多么可悲啊！
〔季普诺夫带着狐疑的神气看看她，翕动着嘴唇，走到旁边去。柯斯佳给自己倒了一杯什么绿色的流质，喝着。
塔吉雅娜 （低声地）她说的法国话！大概她是自己瞎编出来的……
裴柯夫 （上）莫凯·安东纳奇！
佐勃宁 怎么样？
裴柯夫 叶夫斯季格聂卡请求见你。
季普诺夫 就是那个发明一种机器的人……
基奇金 用得着他吗？撵他走！
佐勃宁 也许，放他进来吧？公爵大人也许会说，好，我们还有一个能发明创造的人呢……
柯斯佳 （讽刺地）对于京城来的人是很有趣味的！
季普诺夫 如果是为了逗人笑，可以让他来吧？
柯斯佳 要是为了逗人笑，那还不如把木材工人的那条狗牵来，这要更可笑一些！
佐勃宁 （惊讶）这个……这个，你为什么把所有的瓶子都打开来喝啊？
基奇金 （在旁边，对马丽雅）你要当心，不要让过她，听见没有？要抢在前面……离公爵近一点……
马丽雅 知道了！
基奇金 那就好了……
柯斯佳 （咀嚼）为了使脑子兴奋，我应该不应该喝啊？奇怪！
裴柯夫 那么，是把叶夫斯季格聂卡撵走吗？
季普诺夫 撵，朋友，把他撵走！
裴柯夫 那边还有一个老太婆……
基奇金 什么老太婆？
裴柯夫 要递呈文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