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路特文 我并不是讨价一千卢布呀。我知道，我并不能够给你制造大害处；但是，无论如何，这是个不愉快，是个小捣乱。假使这种事情根本没有，那不是对你更好吗，所以，你还是付了吧！
葛路莫夫 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叫做什么？
高路特文 我知道。善于利用机会。
葛路莫夫 这有光彩吗？
高路特文 我这就不知道了。但是无论如何，一定，总要比写无头信要光彩一些。
葛路莫夫 什么信？你有什么证据？
高路特文 别来火！还是给的好；我劝你。
葛路莫夫 一个钱也不给！
高路特文 一位有钱的小姐，你快要上手了。她若是看到了，那有什么好的。她会说：“哎哟！”……别跟我争吵了，给吧！我也可以有面包吃，你也可以安心点。实在的，我讨价很便宜。
葛路莫夫 为什么要给钱？给了你，恐怕，你尝到了甜头，下一次还要来。
高路特文 说实在的。你把我当什么人看待？
葛路莫夫 （指门）再见。
高路特文 否则就要登在下一期了呀。
葛路莫夫 随便你哪一期！
高路特文 我让五个卢布，钱是小事情。
葛路莫夫 我五个小钱也不给。
高路特文 那就随你的便了。你没有香烟吗？
葛路莫夫 没有。请你别拿你的访问来打搅我。
高路特文 马上。我再稍微休息一下。
葛路莫夫 是库尔恰叶夫派你来的吗？
高路特文 不是的，我和他吵过架了。他也是一个很够资格的荒唐鬼，和你一样。
葛路莫夫 嗳，够了。
高路特文 （站起来，看一下门）你那里面是什么？
葛路莫夫 怎么这么下流！滚！
高路特文 有点好奇。
葛路莫夫 滚，我对你说。
高路特文 （一面下，一面说）因为你自己没有高尚之处，你就不会尊重别人的高尚之处。（走到前间去）
葛路莫夫 还有这种事情。哼，登就登好了！（跟在高路特文后面）
高路特文 （从门里）只要再说两句话。（葛路莫夫跟着他走到前间去，关上门。马玛叶娃上）
第四场
马玛叶娃（独自一人），然后葛路莫夫
马玛叶娃 一个人也没有。他到哪里去了？（走到桌子跟前）这是什么？他的日记。哎哟，哎哟、多可恶！这是可怕的呀！还说到未婚妻！我本来就知道，他欺骗我！多笨的人呀！哎哟，我的天呀！这是说到我！我难过，我要倒下来了……卑鄙的，卑鄙的人！（拭去眼泪。想了一想）好主意！他无论如何不会想到是我的。（把日记藏在口袋里，从桌子跟前走开）啊，我可以把他栽倒到什么程度啊！我要看到他的栽倒，我是多么高兴啊！大家都不理睬他，把他当做一个坏东西扔掉他、踢开他的时候，他会像一只驯服的小绵羊爬到我跟前来。（葛路莫夫上）
葛路莫夫 这真坏透了！
马玛叶娃 谁来看你啦？
葛路莫夫 这种人无论在什么形式之下是都不能放进来的。写了一篇骂我的文章，就来要钱，他说，否则就要去发表。
马玛叶娃 你说的事情多么可怕！这也是bravi。他是谁呀，我倒要知道？
葛路莫夫 你有什么用？
马玛叶娃 为了将来可以防防他。
葛路莫夫 高路特文。
马玛叶娃 他住在哪儿？
葛路莫夫 有时候白天在这儿，有时候夜里在那儿。他的地址可以到杂志编辑部去打听。你有什么用？
马玛叶娃 若是有什么人欺侮我，就可以有报复！女人是没有别的办法的；决斗对于我们是不存在的。
葛路莫夫 你开玩笑？
马玛叶娃 当然，我是开玩笑。你给他钱没有？
葛路莫夫 稍为给一点。他的价钱是并不大的。不过无论如何总可以安心一点。不管什么捣乱，都是不好的。
马玛叶娃 假使多给他一些呢？
葛路莫夫 谁需要？我没有敌人。
马玛叶娃 那就是说，你安心了。哎呀，可怜的！他把你弄得多么不开心啊！那么你断然决然放弃那小姐了吗？
葛路莫夫 断然决然。
马玛叶娃 你可知道，你使你自己损失了什么？
葛路莫夫 钱。我能拿金钱换得到天堂吗？
马玛叶娃 有多少钱呀，有二十万呢。
葛路莫夫 我知道。
马玛叶娃 谁肯这样做啊！
葛路莫夫 真正恋爱的人。
马玛叶娃 这是不会有的事情。
葛路莫夫 有这样事的，可以给你证明。
马玛叶娃 你是英雄！你是英雄！你的名字要写进历史。来到我的怀抱吧！（拥抱他）嗳，再见吧，我的心！我今天晚上等你。（下）
第五场
葛路莫夫 （独自一人）啊，就像一座山卸下了肩膀！现在该到未婚妻那里去了。（拿帽子，对镜端详）自然，这都是小事；但是事情有些冒险性的时候，总是什么都害怕。实在说，我对于这位未婚妻，主要是对于这笔陪嫁费，本来我是毫无权利的。完全都是一股子劲搞出来的。就像整座宫殿，没有基础，挂在半空中一样。这一切随时都可能破裂，化为灰尘。自己不知不觉地会害怕，会小心。不过，现在我没有什么怕的了！已经把马玛叶娃骗好了。高路特文的钱也付过了。现在已经把什么都安排好了。（拉起调子唱了起来）什么都安排好了，什么都安排好了。我已经把这些麻烦事情一扫而光。帽子、手套……手套呢，手套呢？啊，在这里（走到桌子跟前）这一个口袋里是皮夹子，这一个口袋里是日记本。（眼睛不看，用手在桌子上瞎摸，拿另一只手放进后面的口袋里）手绢在这里。（向桌子转个身来）怎么一回事？在什么地方？（开抽屉）我把它塞到什么地方去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又来一件糟糕事情！不会的，不可能的！我把它放在这里的。我刚才还看见的。哎哟！……弄到什么地方去了？不行，不行……（默默地站着）倒了，什么都倒了？……我也摔倒了，摔到很深很深的鸿沟里去了。我为什么写日记呢？有什么丰功伟绩，要写到日记里去呢？拿又笨又孩子气的坏主意来寻开心。既然是做这种事情，那么也没有什么可以记下来的！你看，现在要拿去给大家看“坏蛋自己亲自写的手记”。我为什么要自己骂自己呢？人家还要骂我呢，大家都要骂。是谁拿去的？是他呢还是她？假使是他，我可以收买；他有钱就行，还不太糟糕。假使是她？那就只有拿话好好去骗了。女人的心是软的。软虽然是软啊；可是，假使把一个女人得罪到痛痒的地方，那就世界上没有什么再比女人更狠毒的了。真可怕。女人报复起来是可怕的，她会想出一种男人怎么也想不出的毒辣手段。嗳，已经毫无办法了！一动也不动更坏。我就去一直钻进猎狗的喉咙吧。（下）
第五幕
〔别墅里的一个大平台，正面是花园，两旁是门。
第一场
库尔恰叶夫和玛宪卡（从客厅里出来）
库尔恰叶夫 这些事情怎么进行得这么快。
玛宪卡 连我自己也不明白。这也许是最巧妙的阴谋，也许是……
库尔恰叶夫 你想是什么？
玛宪卡 我什么也不想；我简直想都不能想了。
库尔恰叶夫 我早就认识他，并没有发觉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似乎是一个好人。
玛宪卡 他变成一个无法抵抗的人。大家都拥护他。所有认识的姑姑婶婶都一开口就介绍他，吃闲饭的女客每天夜里梦见他，她们用纸牌起卦——起出来的又是他，算命的是指他，巡礼的又是指他；最后，还有婶母几乎把她当圣人看待的那个马聂法，从来也没有见过他，也会描摹出他的形状，并且预言我们什么时候会看到他。还能有什么反对的意见呢？我的命运握在婶母的手里，而她呢，完全被他迷住了。
库尔恰叶夫 那就是说，他们要把你嫁给他，把钱送给他——好人得赏，坏人受罚。你既然没有反对的意见，关于我当然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应该默默地走开。若是跟别人，我还和他吵吵架，可是在好人面前，我只有退让；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玛宪卡 别说！他们来了。
〔屠鲁茜娜和葛路莫夫上。
第二场
〔同上的人，屠鲁茜娜和葛路莫夫。屠鲁茜娜坐在安乐椅上。葛路莫夫停立在左面，拿一只手放在椅背上。库尔恰叶夫用最恭敬的姿势站在右面，稍为有些垂着头。玛宪卡在桌子跟前翻书。
葛路莫夫 当我觉得被呼招去过家庭生活的时候，我是用严肃的眼光看这种事情的。为了获得金钱而结婚，这是不合我的做人之道的——这就变成了做买卖，而不是结婚——结婚是神圣的制度！恋爱结婚……但是爱情是一种暂时的，肉欲的感情！我明白，对于选择终身的伴侣，为了婚姻坚固可靠，应该有一种特别的、命定的态度。我需要找一颗温和柔顺的女子的心，用永久不断的绳子把它和我自己的心联结起来；我是说：命运啊，你把这颗心指点给我，我服从你的吩咐。我对你承认，我等候着一种奇迹！世界上有很多奇迹，不过我们不愿意注意它就是了。
屠鲁茜娜 我也说这个话，但是并不是大家都相信。（看一眼库尔恰叶夫，库尔恰叶夫用右脚撞一下后跟，鞠一个躬）
葛路莫夫 我等候奇迹，居然等到了奇迹。
屠鲁茜娜 你说呀！等到了。这是非常有意思的。
葛路莫夫 我去看一个热心敬拜上帝的女人。
库尔恰叶夫 是去看马聂法吗？
葛路莫夫 不是的，是去看另外一个。我不认识马聂法。我刚一进去，还没有来得及说一个字，她，甚至于没有看我的脸——她是背朝我坐着的——便说道：“你不是找未婚妻吗，她们也在找你。你去，眯着眼睛，自会找到。”我说：“到什么地方去？请你指点。”她说：“你走进你一次也没有去过的第一家不认识的人家，就在那地方找，那地方的人是知道你的！”你知道，我起初觉得奇怪，并且不十分相信。她这是早上对我说的——晚上叔叔便领我到你家来。这里果然有位小姐，这里果然都知道我。
屠鲁茜娜 是的，奇迹很多。但是被选中行奇迹的人却很少……
库尔恰叶夫 我们也有过这样的事情，我们驻扎在小俄罗斯的时候，一个犹太人发生一件事情……
屠鲁茜娜 你还是到花园里去散散步吧。
〔库尔恰叶夫用右脚跟一敲，鞠了一个躬。
葛路莫夫 这是前世注定，还不很清楚吗？我甚至于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地探听一下我未婚妻的感情呢……（对玛宪卡）对不住，玛宪卡！单是她的同意我就心满意足了。
屠鲁茜娜 其他什么也用不着了。
葛路莫夫 也许我并不十分被人喜欢，假使是这样的话，那么，以后自然会喜欢我的。这样的婚姻应该是幸福的、美好的。
库尔恰叶夫 一定。
葛路莫夫 这件婚事并没有人力的勉强，因此也不会有错误。
屠鲁茜娜 这才是道理！你看，应该跟谁学习怎样生活。
〔葛利高利上。
葛利高利 高罗杜林到。
屠鲁茜娜 我去穿得暖和些，这里凉起来了。（下）
玛宪卡 （对库尔恰叶夫）我们到花园里去。（两人同往花园里去。高罗杜林上）
第三场
葛路莫夫和高罗杜林
高罗杜林 你好！你可以拿多少钱？
葛路莫夫 大概是二十万。
高罗杜林 你这是怎么进行的？
葛路莫夫 不是你自己给我介绍的吗——屠鲁茜娜告诉过我。
高罗杜林 什么时候？对了，对了，我记得。可是你怎么跟屠鲁茜娜把关系打好的呢，你不是一个自由思想者吗？
葛路莫夫 我不跟她争辩。
高罗杜林 她假使说些荒谬的话呢？
葛路莫夫 改正她是不可能的。为什么白费气力呢？
高罗杜林 哦，原来你是这个样子！这很好。你现在要有财产了。我给你到俱乐部去报名。
葛路莫夫 （低声地）克鲁季茨基的条陈这两天就要印出来了。
高罗杜林 难道？把他好好地干一下子才行！
葛路莫夫 这很容易。
高罗杜林 有你的才能，自然不难。不过你不方便，你还是一个很年轻的人，可能损害到自己。应该护卫着你。你去写下来，而我呢，义不容辞，就牺牲自己，说是我自己的意见。应该把他们这些老家伙好好地干一下。
葛路莫夫 应该，应该。你只要看看，他们尽是写些什么东西！
高罗杜林 应该取笑取笑他们。我倒想自己来弄，但是没有功夫。你的幸福，我很庆幸。向你道喜。我们需要像这样的人，需要，需要。否则，应该向你承认，就觉得缺少些什么了。做事的人有，但是会说话的人没有，老头子们会出其不意地攻击人。真是很糟。在年轻人里面，是有聪明的人的，但是太年轻了，他们没法插进去说话，因为人家不肯跟他们说话。合唱队虽然有，但是没有领头唱的人。你去领头唱，我们去给你帮腔。玛宪卡呢？
葛路莫夫 那儿，在花园里散步。
高罗杜林 我去跟她闲聊聊。（走到花园里去）
葛路莫夫 （向他的后影）我马上来撵上你。好像马玛叶夫两口子来了。我的花枪耍得多好，她非但同意了我的婚事，并且自己还来了。这倒亏她的好意了。
〔马玛叶娃上。
第四场
葛路莫夫和马玛叶娃
马玛叶娃 怎么样，找到啦？
葛路莫夫 没有。高路特文赌神罚咒地，说没有拿。甚至于眼睛上的眼泪都急出来了。他说，我宁可一块面包也没有吃，这样缺德的事情是决不做的。
马玛叶娃 那么是谁拿的呢？是不知不觉丢了吧。
葛路莫夫 简直不能想象。
马玛叶娃 若是什么人捡到了也就扔了。
葛路莫夫 扔了就好了。
马玛叶娃 你怕什么呀。难道那里面有什么要紧的吗？
葛路莫夫 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意的流露，爱情的点滴，热情的奔放，几首短诗，写写俏眼，吟吟卷发。一切都是私底下写下来的，落到别人手里去看，很难为情。
马玛叶娃 那么你的日记里只写写眼睛和卷发吗？嗳，你别着急，谁都不会加以注意的。这样的日记是无其数的。你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你的未婚妻呢？
葛路莫夫 和年轻人在花园里散步。这便是给你的证据，我并不是为了爱情而结婚的。我需要钱，需要社会上的地位。我不能一直做可爱的青年，我也应该做一个可爱的大丈夫了。你看，我将成为一个多么能干的人，我将驾驭何等样的骏马。现在没有人注意我，等到那时候，大家都会突然说起来：呀，出现了一个多么漂亮的人物！我简直好像是从美国来的。大家都要羡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