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姜椿芳文集(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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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2)

葛路莫夫 我明白。

马玛叶夫 现在,你倒去跟佣人试试看!要是给他讲两趟形而上学,他一定要来算账。他说,这算什么刑罚!是呀,他说,这算什么刑罚!

葛路莫夫 不懂道理!

马玛叶夫 我又并不是凶人,我不过闲话多一点罢了。买卖人有一种很蠢的习惯:只要一讲规矩,立刻就揪头发,无论说什么话,都是摇啊晃呀,摇啊晃呀。据说,这样子要有力些、清楚些。嗳,那有什么好的!我都是用话来说,可是现在就是说话人家也不喜欢了。

葛路莫夫 我想,你说了这些话之后,一定不高兴。

马玛叶夫 (严厉地)请你不要说这话,我请求你。自从这地方(指胸口)被刺穿了一次之后,直到现在好像还有一个什么……

葛路莫夫 这地方?

马玛叶夫 再往上一些。

葛路莫夫 是这里吗?

马玛叶夫 (发怒地)我对你说了么,再往上一些。

葛路莫夫 请原谅!你别生气!我已经对你说过,我是傻子。

马玛叶夫 啊呀,你是这样傻……这不好。假使你有中年的,有经验的亲戚或是朋友,那就没有什么傻不傻了。

葛路莫夫 就是因为谁也没有,所以糟啊。只有一个母亲,并且她还要比我傻。

马玛叶夫 你的情形确实很糟。青年啊,我很可怜你。

葛路莫夫 据说,还有一个叔叔,但是就像没有一样。

马玛叶夫 为什么呢?

葛路莫夫 他不认识我,而我呢,也不愿意见他。

马玛叶夫 对于这一点啊,我就不赞成了,青年,我就不赞成了。

葛路莫夫 请原谅!他要是一个穷人,大概,我就亲他的手了,可是他却是一个富人;你去找他商量事情,他却以为是去借钱的。只想去和他谈谈,我一个钱也不要他的,我只是渴望着指示,渴望着指示——我渴望着教训,就像渴望着天亮一样。据说,他是一个极顶聪明的人,我准备整天整夜听他教训。

马玛叶夫 你并不像你所说那样傻。

葛路莫夫 有时候我得到一道光明,突然,好似明白起来了,后来又糊涂了。我所做的,我大部分都不明白。所以在这种地方我需要指示。

马玛叶夫 那么你的叔父是谁呢?

葛路莫夫 姓什么我几乎都忘了。好像是尼耳·费陀谢伊奇·马玛叶夫。

马玛叶夫 你是谁?

葛路莫夫 葛路莫夫。

马玛叶夫 是德米特利·葛路莫夫的儿子吗?

葛路莫夫 一点也不错。

马玛叶夫 嗳,那位马玛叶夫就是我呀。

葛路莫夫 哎呀,我的天呀!怎会有这样的事!不,怎么呢!请把你的手给我!(几乎流泪地)不过,我听说,叔叔,你是不喜欢亲戚的;你不要不放心,我们仍旧可以和从前一样疏远。你不命令,我决不敢来打搅你,我能够见到你,和聪明人做一次谈话,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马玛叶夫 不,你要商量什么事情的时候,你就去找我好了。

葛路莫夫 什么时候要!我经常要,每一分钟都要。我觉得,我没有导师就要毁了。

马玛叶夫 你今天晚上就去!

葛路莫夫 十分感激你。请允许我来把我老母亲介绍给你,她虽浅薄,倒是一个好心的、很好心的女人。

马玛叶夫 那有什么呢,请。

葛路莫夫 (高声地)妈呀!

〔葛路莫娃上。

第五场

同上及葛路莫娃

葛路莫夫 妈呀!你看!(指马玛叶夫)不过不要哭!好运气使叔叔来到我们这里,就是你这样渴望见到的尼耳·费陀谢伊奇。

葛路莫娃 啊,好兄弟,早就想见你了呀。你呀,就连亲人都不肯认了。

葛路莫夫 好了,妈呀,好了。叔叔这样做是有他的原因的。

马玛叶夫 亲戚和亲戚各有不同之处。

葛路莫娃 好弟弟,让我看看你!孩子,不像呀?

葛路莫夫 (拉拉她的衣服)好了,妈呀,别说了!

葛路莫娃 什么,别说了!不像,一点也不像。

马玛叶夫 (严厉地)你在叽咕什么?我不像谁?我自己像我自己。

葛路莫夫 (对母亲)尽是废话,说它做什么。

马玛叶夫 既然开口了,就说吧。

葛路莫娃 我说,画像不像你。

马玛叶夫 画像?你们哪来的画像。

葛路莫娃 你知道不,有时候叶高尔·伐西里奇·库尔恰叶夫到我们这里来。他,大概,也跟你关点亲吧?

葛路莫夫 是一个很出色的快乐的青年。

马玛叶夫 是的;那么,又怎么样呢?

葛路莫娃 他老是给你画像。拿出来看,乔治!

葛路莫夫 真的,我不知道把它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葛路莫娃 好好地找找看!他还是刚才画的呀,嗳,记得吗。和他同来的,那人叫什么?他们用诗写批评。库尔恰叶夫说:我给你画叔叔,你签个字!我不是听见他们说的吗。

马玛叶夫 把画像给我看!现在就拿出来!

葛路莫夫 (把画像递上去)妈呀,凡是对于别人有害的话,永久不应该说。

马玛叶夫 呀,你教母亲虚伪。姐姐,别听他的话,老实地做人!老实点好!(细看画像)噢哟,这侄儿倒能干!

葛路莫夫 扔了吧,叔叔!并且一点也不像,并且题词也对你不适合:“最新自修读本”。

马玛叶夫 像倒也像,题词也合适;嗳,这已经不关你的事。(把画像交还,站起来)你不给我画漫画吗?

葛路莫夫 哎呀,你把我当什么人看待?这算什么话!

马玛叶夫 那么你呀,你晚上一定到我那儿去。请你也赏光!

葛路莫娃 嗳,我不用了吧……我呀,老糊涂了,惹人讨厌。

〔马玛叶夫下,葛路莫夫送他。

看样子,事情倒已经舒齐了,就是乔治还要花许多气力。啊,要爬到人头上去是多么难,多费劲啊!(葛路莫夫回来)

第六场

葛路莫娃,葛路莫夫,后来是马聂法

葛路莫夫 妈呀,马聂法来了。你要仔细些听她说话!非但要仔细,并且要尽你所能卑屈一些。

葛路莫娃 噢唷,竟要向一个婆娘打躬作揖。

葛路莫夫 你喜欢摆架子;可是钱在哪儿呢?要不是我周转灵活,那你几乎要讨饭了。所以还是帮帮我吧,还是帮帮我吧,我告诉你。

〔听见脚步声,跑到前间去,和马聂法一同回来。

马聂法 (对葛路莫夫)避开人世的烦恼,避开!

葛路莫夫 (装出一种伪善的样子,并且叹息着)我避开,我避开。

马聂法 你不要贪心!

葛路莫夫 不知道有这个罪过。

马聂法 (坐下来,对葛路莫娃不加注意,葛路莫娃时常向她鞠躬)我飞呀,飞呀,一飞飞到你们这里来了。

葛路莫夫 啊,领情,领情!

马聂法 到过一家敬拜上帝的人家施舍了十个卢布。要经过我的手来布施。经过圣洁的手要比罪过的手功德大些。

葛路莫夫 请你收下我奴隶叶高尔的十五个卢布。

马聂法 谢谢施主!

葛路莫夫 别忘记祷告!

马聂法 在一家敬拜上帝的人家喝了点茶和咖啡。

葛路莫娃 婆婆,请你赏光,我家的这就预备好。

〔马聂法站起来,他们把她挽着手送到门口。葛路莫夫回转来,坐到桌子跟前。

记下!(掏出日记簿)给马玛叶夫的仆人三个卢布,给马聂法十五个卢布。还有和叔父的全部谈话。(写,库尔恰叶夫上)

第七场

葛路莫夫,库尔恰叶夫

库尔洽叶夫 听我说呀!叔叔到这里来过吗?

葛路莫夫 来过。

库尔恰叶夫 他没有说到我什么吗?

葛路莫夫 唷,你看!从哪儿说起?他甚至于几乎不知道他到过什么地方。他,照他的老习惯,来弯一趟看房子的。

库尔恰叶夫 这是阴谋,最卑鄙的阴谋!

葛路莫夫 我听你说,你继续说下去!

库尔恰叶夫 你想象一下看,叔叔在路上碰见我……

葛路莫夫 那么……怎么样呢?

库尔恰叶夫 他叫我不要见他的面。你想象一下看!

葛路莫夫 我想象得出。

库尔恰叶夫 我去看杜鲁茜娜——不让见;派一个什么吃闲饭的烂污货出来说,不能接见。听见没有?

葛路莫夫 听见。

库尔恰叶夫 你解释给我听,这是什么意思?

葛路莫夫 你根据什么权利要求我解释?

库尔恰叶夫 就算因为你是一个聪明人,比我懂得多。

葛路莫夫 对不住!你回头看看你自己:你是过的什么生活。

库尔恰叶夫 什么生活?大家都过着这样的生活——没有什么,我却有罪。不能为了这个缘故剥夺一个人的财产,夺去他的未婚妻,对他不再尊敬。

葛路莫夫 你交的朋友呢!比方说,高路特文。

库尔恰叶夫 高路特文怎样呢?

葛路莫夫 坏蛋!这样的人什么都做得出。这就是给你的解释!你刚才为什么把他领到我这里来?我对于交朋友是很小心的——我爱惜自己。所以我请你不要来拜访我。

库尔恰叶夫 你怎么啦,发疯啦?

葛路莫夫 叔叔把你赶走了,这是我所盼望的,他是一个有资格的人,在各方面都值得向他看齐。

库尔恰叶夫 啊!我现在好似开始明白了。

葛路莫夫 那么好,谢天谢地!

库尔恰叶夫 你听我说呀,亲爱的,这不是你做的事情吗?假使我的怀疑证实的话,那么请你小心!这种事情是不能轻易放过的。你给我那个……请你当心!

葛路莫夫 必要的时候,我自会当心;现在我还看不出有严重的危险。再见吧!

库尔恰叶夫 再见!(下)

葛路莫夫 叔叔把他撵走了。第一步办妥了。

第二幕

〔客厅;一个进出的门,两个通两侧的门。

第一场

马玛叶夫和克鲁季茨基(由侧门上)

马玛叶夫 是的,我们是在往什么地方走,有人领我们往什么地方走;但是无论是我们,无论是那些领我们的人都不知道往哪儿走。结果是怎么样呢?

克鲁季茨基 你知道,我对于这一切都当作轻浮的试验看待,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不好的地方。我们的世纪主要是轻浮的世纪。大家都年轻,没有经验,让我把这个试验一下,把那个试验一下,把这个改造一下,把那个改变一下。改变是容易的。你看我来把全部家具脚朝上地反转来,这就算改变了。但是我要问你,什么地方有稀世的智慧、稀世的经验,正就是把家具脚朝下地放的?你看桌子用四只脚站着,不是站得很好,很坚实吗?

马玛叶夫 很坚实。

克鲁季茨基 不是很坚固吗?

马玛叶夫 很坚固。

克鲁季茨基 让我来把它脚朝上地放放看。你看,放好了。

马玛叶夫 (把手一挥)放好了。

克鲁季茨基 让人家去看。

马玛叶夫 人家看得见吗,人家看得见吗?

克鲁季茨基 你这算对我说的什么话?奇怪的事情!要是人家看不见,有人指点,不是有人吗!

马玛叶夫 有,有。怎么没有!我告诉你,有的是,就是不听话,不听话。最糟糕的是:不肯听我们聪明人的话。

克鲁季茨基 是我们自己的错:是我们不会说话,不会发表自己的意见。谁在写文章?谁在叫喊?都是些小孩子。我们却不作声,抱怨,说人家不听我们的话。要写文章,写文章——多写一些。

马玛叶夫 说说倒容易:写文章!写文章要写得惯,写得熟。当然,这都是小事,但是究竟是需要的。就拿我来说吧!我就是说到明天也行,可是拿起笔来写呀,真是天晓得,会写出个什么东西来。好像,我也并不算笨呀。再拿你来说吧。你写得怎么样?

克鲁季茨基 不,你别拿我来说!我写,我写,我写得很多。

马玛叶夫 是吗?你写吗?我倒不知道。可是并不能要求随便什么人都会写文章呀。

克鲁季茨基 曾经会写,亲爱的尼耳·费陀谢伊奇,曾经会写。假使你要有出息,你就得学会耍笔杆。

马玛叶夫 并不是随便什么人有这天分。

克鲁季茨基 是的,正巧有件事。你眼目中有没有一个青年?要老实一些,要有学问,当然,要能够把各种各样的思想、计划以及其他种种,很流畅地写在纸上。

马玛叶夫 有,正巧有这样一个人。

克鲁季茨基 他不是口敞的,时下那种闲磕牙的人吗?

马玛叶夫 一点也不是!你只要吩咐,他就可以像鱼一样的做哑巴。

克鲁季茨基 你可知道,我写了一份很重要的计划,或者说是一张条子,你爱叫它什么就叫什么好了,但是你不是自己知道,我是受老法教育的人……

马玛叶夫 那不是更有根底,更有根底。

克鲁季茨基 我同意你这句话。我是用老格式写的,怎么说呢?就这样说吧,是用的接近伟大洛莫诺索夫的体裁写的。

马玛叶夫 老式只有更有力。怎么不!要比时下的有力得多呢。

克鲁季茨基 我同意;但是究竟,随你便,现在用洛莫诺索夫或是苏马罗柯夫的体裁写东西,恐怕要惹人笑的。那么,他能不能,给我的著作,这怎么说的呀?对了,给我的著作,做一番文学的修饰呢?

马玛叶夫 能够,能够,能够。

克鲁季茨基 应该多少钱,我就给多少钱。

马玛叶夫 别使人难堪,能效劳,他还引为荣幸呢。

克鲁季茨基 又来了!我根据什么要麻烦人家呢?他是谁呀?

马玛叶夫 我侄子,小侄,嗳嗳。

克鲁季茨基 那么请你告诉他,叫他务必早点来,七点多钟。

马玛叶夫 好,好。你放心好了。

克鲁季茨基 不过请你告诉他,外面别说起!我不喜欢不到时候,没有到时候,就把话传出去;这会削弱印象的。

马玛叶夫 天老爷在上!我明白。我有数,我有数。

克鲁季茨基 再见!

马玛叶夫 我亲自和他明天来看你。

克鲁季茨基 欢迎之至。(下)

〔马玛叶夫送他走。克娄帕特拉·耳伏夫娜·马玛叶娃和葛路莫娃上。

第二场

马玛叶娃和葛路莫娃

马玛叶娃 又年轻、又漂亮、又有学问、又和善!了不得!

葛路莫娃 他虽然有这一切,却可能默默无闻地毁灭掉,克娄帕特拉·耳伏夫娜。

马玛叶娃 谁叫他默默无闻的呢!他既然又年轻又漂亮,那不是已经足够了吗。

葛路莫娃 要是没有好亲戚或是好朋友,到什么地方去见人?到什么地方去找人提拔呢?

马玛叶娃 他实在用不着逃避交际;那我们就注意到他了,一定注意到了。

葛路莫娃 要做被注意的人,需要大大的聪明;平常人是很困难的,啊,那才困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