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姜椿芳文集(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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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1)

奥斯特洛夫斯基 著

人 物

叶高尔·德米特利奇·葛路莫夫,青年。

葛拉菲腊·克里莫夫娜·葛路莫娃,他的母亲。

尼耳·费陀谢伊奇·马玛叶夫,富翁,葛路莫夫的远亲。

克娄帕特拉·耳伏夫娜·马玛叶娃,他的妻。

克鲁季茨基,老人,一位要人。

伊凡·伊凡内奇·高罗杜林,青年要人。

索菲雅·伊格那季叶夫娜·屠鲁茜娜,富孀,贵妇人,商人出身。

玛宪卡,她的侄女。

叶高尔·伐西里奇·库尔恰叶夫,骠骑兵。

高路特文,无所事事的人。

马聂法,专事算命和预言的妇人。

女食客甲。

女食客乙。

马玛叶夫的仆人。

克鲁季茨基的仆人。

葛利高利,屠鲁茜娜的仆人。

第一幕

〔一间清洁、家具精美的房间,一张书桌,一面镜子。

〔一扇门通内室;右面另外一扇门是出口。

第一场

葛路莫夫和葛路莫娃(在台后)

葛路莫夫 (在台后)哪来的话!别说了!不顾一切去做,不就完了。(从侧门里走出来)告诉你怎么做,就怎么做,别多发议论。

葛路莫娃 (从侧门里走出来)你为什么逼着我写这些个信?我实在受不了。

葛路莫夫 写吧,写吧!

葛路莫娃 有什么用处呢?人家反正不会嫁给你的。屠鲁茜娜有二十万陪嫁,有门第,交际又广,她要配公爵,配将军呢。连库尔恰叶夫都不肯嫁;我为什么把各种各样的坏话和谣言去陷害他呢,陷害这个可怜的人呢?

葛路莫夫 比较起来,你究竟可怜哪一个,可怜我呢还是骠骑兵库尔恰叶夫?他要钱做什么?他反正是拿钱去打牌,都输光了。你还心疼地说什么:我是把你当心窝里的宝贝的呀。

葛路莫娃 要是有用处就好了!

葛路莫夫 这已经是我的事情了。

葛路莫娃 你有没有什么希望呢?

葛路莫夫 有。妈呀,你是知道我的:我聪明、狠心、妒忌;完全像你。直到现在,我做的是什么?我转起坏念头,给全莫斯科写讽刺诗,自己却什么也不干。不,够了。对于蠢笨的人不应该笑,应该会利用他们的弱点。当然,在这地方是升不了官的,要在彼得堡才能升官成事业,这地方不过是说说话而已。不过就在这地方也可以弄到一个温暖的位子,一位有钱的太太,能这样,我也就满足了。靠什么出人头地?并不都是靠办事,常常是靠说话。我们莫斯科人喜欢说话,对于这种空口说白话,我还会不成功吗!不会的!奉承有权有势的人我也会,我能找到撑腰的人,你看好了。去惹他们,那就太笨了,应该不顾一切地,大胆地给他们拍马屁。成功的秘诀就在乎此。我先从并不是了不起的人,从屠鲁茜娜一圈子里的人下手,干起来,把他们要的一切,都从他们身上挤出来,然后再往上爬。你去吧,去写吧!我还有话跟你谈呢。

葛路莫娃 求老天爷帮你忙!(下)

葛路莫夫 (坐到椅子上去)把讽刺诗扔在一边吧!这一种诗,除了坏处之外,不会有什么好处给作者。还是来弄弄歌功颂德的玩意吧。(从口袋里摸出一本簿子)心里所掀起的全部怨气,我都把它推销在这本日记簿上,嘴上却只留下甜言蜜语。我独自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记下人类卑鄙下流的编年史。这稿子并不是预备当众公布的,我一个人又是作者又是读者。等我在稳固的基础上扎下了根之后,随时可以拿它出来消遣消遣。

〔库尔恰叶夫及高路特文上;葛路莫夫起立,把簿子藏进口袋里。

第二场

葛路莫夫、库尔恰叶夫、高路特文

库尔恰叶夫 Bonjour!

葛路莫夫 欢迎之至;有何见教?

库尔恰叶夫 (坐到桌前葛路莫夫的位子上)我们有事相商。(指高路特文)就是这位,我来介绍。

葛路莫夫 我早就认识他。你介绍他做什么?

高路特文 你的口气有点使我不开心。哼。

葛路莫夫 那只能随你的便。两位先生,你们大概吃了一顿很不错的早饭了吧。

库尔恰叶夫 有点小事情。(拿起铅笔和纸来,不知画些什么)

葛路莫夫 可不是,看也看得出。两位先生,我没有多少闲功夫。有什么事?(坐下,高路特文也坐下)

库尔恰叶夫 你有没有诗?

葛路莫夫 什么诗?你大概走错了地方吧。

高路特文 没有走错。

葛路莫夫 (对库尔恰叶夫)请你不要糟蹋纸!

库尔恰叶夫 我们要讽刺诗。我知道你是有的。

葛路莫夫 什么诗也没有。

库尔恰叶夫 嗳,你别说了。大家都知道。你给全城都写上了。他想做幽默小报的记者。

葛路莫夫 (对高路特文)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你以前写过没有?

高路特文 写过。

葛路莫夫 写过什么?

高路特文 什么都写过:长篇小说啊、中篇小说啊、悲剧啊、喜剧啊……

葛路莫夫 那么,怎么样呢?

高路特文 嗳,什么地方也不登,无论如何不肯登;不管怎么样恳求,没有代价,不肯登。我真想闹点事情出来。

葛路莫夫 还是不肯登。

高路特文 我倒要试试看。

葛路莫夫 这不危险吗?

高路特文 危险?怎么样,会打吗?

葛路莫夫 客气。

高路特文 是的,据说,别的地方是打的;可是我们这里好像没有听说过。

葛路莫夫 那么你写吧!

高路特文 打谁写起呢?我谁也不认识呀。

库尔恰叶夫 听说,你有一本什么日记,把大家都抽筋剥皮地写在上面。

高路特文 是呀,对了,拿来,把它拿到这儿来!

葛路莫夫 哼,怎么不给你!

高路特文 我们来把它出版。

葛路莫夫 我什么日记也没有。

高路特文 咦,倒会装样;还算我们的老大哥,伊萨克呢。

葛路莫夫 我不配做你们的老大哥,也不是伊萨克。

高路特文 我们可以靠它捞点钱……

库尔恰叶夫 是呀,他真需要钱。他说,“拿别人的钱喝酒;我要写文章。”他把这叫做写文章。倒请你说说看!

葛路莫夫 我听见,我听见。

高路特文 没有材料。

库尔恰叶夫 你看,他没有材料。给他材料,让他写文章。

葛路莫夫 (站起来)喂,别糟蹋纸!

库尔恰叶夫 啊呀,别说了,这有什么要紧?

葛路莫夫 你在这里画什么大公鸡呀。

库尔恰叶夫 你弄错了。这不是公鸡,是我可敬的叔父尼耳·费陀谢伊奇·马玛叶夫。你看(画完)真有些像,并且鸡冠也像。

高路特文 他是一个有趣人物吗?比方说,对于我?

库尔恰叶夫 很有趣。第一,他认为他比什么人都聪明,无论什么人他都要教训。用不着拿面包喂他,只要向他请教就行。

高路特文 那么就在这只公鸡的下面题个字:最新自修读本!(库尔恰叶夫题字)我们就拿去印去!

库尔恰叶夫 不,不要,究竟是叔父。(把那张纸推开。葛路莫夫拿起来,藏在口袋里)

高路特文 他还有什么别的花样?

库尔恰叶夫 很多。他找房子已经找了两年多了。他并不需要房子,他只是要出去谈谈话,好像是办公一样。一早晨出去。看个十所房子,和房东,和管房子的谈谈;然后再到铺子里去挨家尝尝鱼子、熏鱼;又在店家坐下来,就给谈开了。商人不知道怎样把他撵出店铺,可是他却很满意,一早晨总算没有白白浪费。(对葛路莫夫)对了,还有呢,我忘记说了。我婶妈像只叫春的猫似的爱上你了。

葛路莫夫 这怎么会呢?

库尔恰叶夫 她在戏院里看见你,两眼老看着,脖子都转过来了。她一直问我:这人是谁?这你可别开玩笑啊!

葛路莫夫 我不开玩笑。你对谁都开玩笑。

库尔恰叶夫 那么,随你便。我要是你啊……那么你诗给不给呢?

葛路莫夫 不给。

高路特文 跟他有什么说的?我们去吃饭吧!

库尔恰叶夫 好,我们去吧!再见!(鞠躬,离去)

葛路莫夫 (叫住库尔恰叶夫)你怎么把他带在身边乱闯。

库尔恰叶夫 我爱聪明人。

葛路莫夫 这也算聪明人。

库尔恰叶夫 对于我们,就是这样的人也算好的了。真正聪明的人根据哪一点会跟我交朋友呢?(下)

葛路莫夫 (对着他的后影)好吧,看着吧!妈呀!(葛路莫娃上)

第三场

葛路莫夫,葛路莫娃

葛路莫夫 (指马玛叶夫的像)。你看!我首先应该跟谁去搞好关系。

葛路莫娃 这是谁?

葛路莫夫 我们的远亲,我的叔父,尼耳·费陀谢伊奇·马玛叶夫。

葛路莫娃 是谁画的呢?

葛路莫夫 还是那个骠骑兵,他的侄子,库尔恰叶夫。这张画应该收起来,可以派用场。(把它藏起来)最糟糕的是马玛叶夫不喜欢亲戚。他有三十来个侄子外甥;他只从这三十来个人中间挑出一个来,给他写遗嘱,其余的连看都不要看。宠爱的人已经厌恶了,他就要把他撵走,另外找一个人,立刻把遗嘱重新写过。现在这位库尔恰叶夫正被他看中。

葛路莫娃 要是你能……

葛路莫夫 很困难,但是我要试一下。他甚至于并不怀疑我的存在。

葛路莫娃 关系搞好就好了。第一,有遗产,并且还有很漂亮的房子,朋友多,关系好。

葛路莫夫 是呀!还有一点:婶妈,克娄帕特拉·耳伏夫娜把我看中了。她在什么地方看见过我。这一点你不妨记住!和马玛叶夫接近是我第一桩要紧事情——这是我战场上的第一步。叔父把我介绍给克鲁季茨基,介绍给高罗杜林;第一,这是些有势力的人,第二,是屠鲁茜娜的知己朋友。我只要能到她的家里,我就一定能娶亲了。

葛路莫娃 是的,儿呀,可是第一步是最难的一步呀。

葛路莫夫 请你放心,第一步已经做到。马玛叶夫就要到这里来。

葛路莫娃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葛路莫夫 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这一切都是预先算计好的。马玛叶夫喜欢看房子,我们就让他来上这个钩。

〔马玛叶夫的仆人上。

仆人 我把尼耳·费陀谢伊奇领来了。

葛路莫夫 好极了。拿去。(给他钞票)领他到这里来。

仆人 不过,他要发脾气了:因为我说,房子是很好的。

葛路莫夫 我自己来负责。妈呀,你回自己的房间,等需要的时候,我再叫你。

〔马玛叶夫的仆人下。葛路莫夫坐到桌子跟前,装出从事工作的样子。马玛叶夫上,他的仆人跟在他后面。

第四场

葛路莫夫,马玛叶夫和马玛叶夫的仆人

马玛叶夫 (不脱帽,打量房间)这是独身汉的房子。

葛路莫夫 (点头致意,继续工作)是独身汉的。

马玛叶夫 (不听)这房子倒不错,就是独身汉住的。(对仆人)老弟,你把我领到什么地方来了?

葛路莫夫 (把椅子推近一些,又从事书写)不好坐一会吗?

马玛叶夫 (坐下)谢谢。你把我领到什么地方来了?我问你呀!

仆人 小的不是。

马玛叶夫 老弟,难道你不知道我要什么房子吗?你应该想想,我是五等文官,我的妻子,就是你太太,是喜欢住得敞亮的。要有客厅,并不是一个房间。客厅在哪儿,我问你呀?

仆人 小的不是。

马玛叶夫 客厅在哪儿?(对葛路莫夫)请你原谅我!

葛路莫夫 没有关系,你并不打搅我。

马玛叶夫 (对仆人)你看,人家坐在这儿写字,也许,我们打搅人家;他,当然,为了体面,不肯说出来;都是你的错,傻瓜。

葛路莫夫 别骂他,不是他的错,是我的错。他在这里楼梯上问有没有房子,我就把这房子指给他看,说这房间很好——我不知道,你是有家眷的人。

马玛叶夫 你是这房子的房东吗?

葛路莫夫 我是的。

马玛叶夫 你为什么要把它出租呢?

葛路莫夫 手头紧。

马玛叶夫 既然手头紧,为什么又租下来呢?谁强迫你吗?怎么样,有人揪着你的领子啦,推你的脖子还是怎么的?你租呀!你租呀!可是现在,大概,拖上一身债了吧?被钩子拉着走?那当然,当然。从一座大房子里搬出去,不得已去住一间小房间;这开心吗?

葛路莫夫 不,我还要租更大的房子呢。

马玛叶夫 怎么!还要更大?连这一间房子都没有钱住,还要去租更大的!你这是什么道理?

葛路莫夫 没有什么道理。发傻劲。

马玛叶夫 发傻劲?这算什么话?

葛路莫夫 并不算什么话?我是傻子。

马玛叶夫 傻子!这可奇怪了。怎么会是傻子呢?

葛路莫夫 很简单,脑筋不够用。这有什么奇怪的?难道这样的事情没有吗?常有的事。

马玛叶夫 不,这倒很有意思!一个人自己说自己是傻子。

葛路莫夫 为什么我要等人家说呢?这不反正都是一样吗?这不是瞒也瞒不了的吗。

马玛叶夫 是呀,当然,这缺点是非常难于隐瞒的。

葛路莫夫 所以我不隐瞒。

马玛叶夫 我很同情。

葛路莫夫 十分感谢。

马玛叶夫 大概没有什么人教导你吧?

葛路莫夫 是,没有什么人。

马玛叶夫 不是有教师,聪明的教师吗,不过人们不大听从教师——现在是这种时代。对于老人也没有什么可以苛求的:谁都以为,年纪既然大了,自然也就聪明了。可是,假使小孩子们不听话,那么将来对于他还有什么指望呢?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不久之前有一个中学生,几乎像逃跑似的从学校里跑出来;当然,我就叫住他,你知道不,我想给他说句笑话,教训教训他:“到学校里,你大概是慢慢地走,可是从学校里回家去,却是跑吧,亲爱的,这应该相反。”一个有资格的人,当街站下来,为了他,为了这个小狗,要是别人,还不感谢一声,并且还要亲亲手呢;可是他却怎样!

葛路莫夫 你知道,现在的教育啊。

马玛叶夫 他说,学校里的规矩我们厌恶死了。他说,你既然喜欢教训人,那么你就到我们那儿去做督学好了。他说,现在,我可要吃饭了,放我走!这是一个小孩子,这是对我说的话!

葛路莫夫 小孩子站在危险的路上。真可惜!

马玛叶夫 你知道危险的路是通到什么地方去的吗?

葛路莫夫 我知道。

马玛叶夫 现在佣人为什么不好?因为他们现在没有听教训的义务。从前我对于自己手下的人无论什么小事都过问。不管小的大的,什么人都教训。对每一个人都要讲他个两点钟的规矩;有时候也讲到最高的思想圈子里,他站在你的面前,慢慢地达到感动的程度,只是一股劲地叹气,他听得筋疲力尽。对于他有益处,对于我也是一桩高尚的差使。可是现在,要是来这么一手啊……你明白吗,来什么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