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权力之路:林登·约翰逊传(精选长篇试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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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白星”与“黑星”(3)

建立“白星”的理查兹和怀特塞德,他们的初衷并不是想搞政治,而是为了加强他们非常看重的“兄弟情义”和“同学友爱”。最初,他们就建立了严格的保密制度。约翰逊又制定了附加的保密条款,得到两位创始人的支持。比如,校园里不可以看到三个或者三个以上的“白星”成员在交谈;要是三个人不小心走在一起,应该以交换眼神的方式示意哪个人该离开。“白星”之前的聚会,要么在河边,要么在会员的膳宿屋的房间里,而现在呢,在约翰逊的建议下,转移到两层楼的霍夫海因茨旅馆去了。约翰逊说,在这里就不怕路人从窗外偷看了。约翰逊甚至还发展了一个特别具有独创性的机制,保证“白星”成员能直截了当地否认自己的身份。组织的一条规定中说,如果某位成员被问到他是不是“白星”成员,在他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被组织自动开除了,这样他就可以说“不是”。下次聚会再重新吸收他入会。所有的规则都被收录在《白星法则》中,所有新成员在河边参加那很有形式感的入会仪式时,都要手举蜡烛,按着字典,发誓遵守。这些年轻人发誓的时候是非常严肃的,四十多年过去了,迪森被问起“白星”的事情时,还不愿意说得太细,“我不想违反当时的誓言”。而其他人连一个字都不愿意透露。约翰逊的保密工作实在做得太好了,“白星”们赢得很多校园选举之后,学生们根本都不知道“白星”的存在。“‘黑星’不知道我们是有组织的,没人知道。”迪森说,“他们不知道这个组织专门跟他们对着干。他们知道有人在学校‘搞破坏’,但不知道是谁。”怀特塞德很开心地回忆说,“我们利用的那些人毫无戒心,毫不怀疑……我们说,‘你不会给“黑星”投票的,是吧?你不会帮‘黑星’的吧?’结果从头到尾我们都有另一个组织,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约翰逊自己的战略也要对“白星”的队友们保密,甚至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有战略。这也是有理由的。理查兹和怀特塞德非常在意自己的领导地位,所以,约翰逊要是提出什么计划,他们总会轻易就反驳,就因为那不是他们提出的计划。或者,就算他们同意了,这两个“大嘴巴”也会经常把计划挂在嘴边,闹得全校尽人皆知。别的“白星”成员也可能因为不喜欢约翰逊而反对他的计划。所以他甚至不能让盟友们知道自己谋划的事情。比尔·迪森偶尔能知道点计划的毛皮,但也是非常偶尔,只有在约翰逊不得不需要他帮助的情况下。艾尔·哈兹克回忆说,有时候他回到和迪森同住的房间,会看到室友和约翰逊懒散地躺在床上,“聊政治,好像这世界上什么都没有,只剩下政治。我以前经常叫比尔‘参议员’,林登‘州长’。”迪森是林登第一个选中的候选人,最亲密的盟友,然而他对他透露的消息也很有限。事实上,迪森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弄清楚“白星”会议中的玄妙。依然都是不怎么正式的会议,大声说话,嬉笑打闹。会议主席依然是组织的成立者,理查兹和怀特塞德,基本上都是他们来讲话。而林登·约翰逊呢,一反常态地,很少在这些聚会上讲话。但迪森逐渐注意到,会议尾声的时候,包括理查兹和怀特塞德在内的所有人做出的决定,无一例外都是约翰逊前一天晚上告诉他,希望组织能做出的决定。“我们五六个人聚在一起讨论,他不会特别强势,”迪森说,“但是我记得我开始思考,说不定他还是在我们不知不觉之间控制了会议,也许……他在操纵整个组织。我们逐渐意识到这一点,至少我意识到了。我意识到他非常聪明。”事实上,迪森逐渐明白了别人不明白的事情。“白星”的成立者理查兹和怀特塞德,以为还是他们在管理着“白星”,事实并非如此。

不过,林登·约翰逊的保密工作,最令人震惊的地方,不是他让别的成员们做得多么成功,而是他让自己做得多么成功。

小半辈子了,他一直在“说大话”。大摇大摆,恬不知耻地吹牛,想要鹤立鸡群,想要让自己走在最前面,从来不曾间断,仿佛他生来就需要说大话,不顾一切地渴望着别人的注意和欣赏。这种渴望从来不曾熄灭,在除了校园政治以外的话题上,他仍然和以前一样,大肆吹嘘,无所不用其极。很难忽略的一个真相,就是他经常对山姆·休斯敦·约翰逊大聊特聊校园政治,因为他必须跟某人讲,必须要让至少某个人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聪明。而这个把他当英雄一样崇拜的弟弟是唯一可靠的听众,他没在这所大学,周日就回约翰逊城了,所以不会把他的秘密在校园里传扬开来。然而,即便林登·约翰逊非常想谈论这个话题,他对除弟弟以外的外人可谓只字未提。这样的沉默,说明在那高瘦、笨拙、大耳朵的外表之下,在那些喋喋不休的独白,不知收敛的吹嘘,过分的溜须拍马,谄媚的笑容,对老师们满含崇拜的脸之下,有种钢铁般的意志。林登·约翰逊计划要和一小群边缘人一起,掌控学生权力。而且,不仅要掌控已有的学生权力,还要为他们为自己创造新的权力,创造这个校园学生历史上前无古人的新维度。要是学校里的任何人,包括他的盟友在内,意识到这一点,他就无法实现目标了。要是有人看清了他在做什么,那他就再也做不成了。

没有人看清。

他把自己的各种努力和手脚隐藏得很好,成果也逐渐显现出来。一九三〇年五月,选择《学院之星》和《教育者》编辑的时候,这成果显现得最为明显。

传统上来说,这两个位置主要看的是学业的成绩,没有那么强烈的政治色彩。这是本科生中薪水最高、影响力最大的位置。通常,学生会总是会接受现任编辑们的推荐,基本上都是大三那些最得力的助手。一九三〇年五月,《学院之星》和《教育者》编辑位置的提名,分别是两兄妹,家就在圣马科斯,凯尔家的亨利和米蒂。他们显然是最合格的候选人。而另一个“本地人”爱德华·普尔斯,竞选《教育者》的常务经理,同样也是实至名归。看上去他们一起当选,似乎什么问题都没有。“我们想着他们肯定就选上了,”当时《教育者》的编辑艾拉·莱勒说,“他们(学生会)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凯尔对改革有着极高的热情。他倡导大家不要过分看重运动队,“毯税”要更加平均地分配;还倡导大家多做独立的阅读,不要一味守着书本死读;引进“牛津学习法”的“荣誉课程”,减少考试,这样学生们能够有系统地学习,而不用被死板僵化的课程表束缚。在一个月前的选举上,他的热情受到了挫败,但已经在计划通过《学院之星》对学校来一次“教育复兴”。学生会在老主楼开会的时候,三个从小一起在圣马科斯长大的发小,同坐在会议室外的长凳上,等着有人出来宣布他们当选。

但霍勒斯·理查兹和威尔顿·伍兹率先出现了,看见这三个人等在那儿,突然咯咯笑起来。普尔斯和凯尔兄妹很快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学生会的一名成员,也是他们的朋友,从会议室出来,告诉他们会议出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转折。有人提议增加一项新规则。他和别人都表示反对。但那个人要求迅速投票来决定。学生会的大一大二学生都投票赞成,而林登·约翰逊是唯一赞成的大四生。一票的优势,这项规则被迅速通过了。这位朋友告诉他们,这项规则令圣马科斯的居民无法参选《学院之星》和《教育者》的职位,因为他们反正是住在家里,没有别的学生那么迫切地需要这份薪水。正值经济大萧条,这种工作应该给特别需要钱的学生。这位朋友说,新规则令普尔斯和凯尔兄妹丧失了竞选的资格,他们本认为稳赢的工作,给了之前没被考虑过的学生。《学院之星》的编辑,是三年级的奥斯勒·邓恩,他之前在报纸做的不过是非常微小的工作,《教育者》中提到对报纸做了贡献的人,都从来没刊登过他的照片。而常务经理的位置给了哈维·约,一个大一学生,这可是第一个获此殊荣的大一学生。

新规的不公让他们觉得备受屈辱(普尔斯可不是不需要钱,他特别需要这笔薪水:他一直想靠《教育者》的薪水来支付学费。没有这笔钱,他就得退学了),但一开始从来没想过,这项规则专门就是为了取消他们的参选资格,也完全没想过这一切是林登·约翰逊在操纵。得知真相后,凯尔是最震惊的。他和约翰逊是完全不同的小伙子,瘦削、戴着眼镜、勤奋好学的凯尔充满了求知欲,热爱阅读。约翰逊只是嘴上说他得了很多A,而成绩优异的凯尔是真的门门全A。他还是一位出色的辩手,整个三年级无人能敌,约翰逊只是嘴上说他赢得了很多辩论,而凯尔是真的赢了。但两人都对政治感兴趣(但比起政治实践,凯尔更倾向于研究理论)。历史课和社科课上,两人经常争论不休。一名教授说,凯尔能把约翰逊驳得“哑口无言”。约翰逊只是嘴上说说他读了哪些哪些书,而凯尔是真的读了。但凯尔很喜欢这些争论,他认为大学里就是应该这样你来我往地交流想法和观点。他以为约翰逊也很喜欢。凯尔说,在约翰逊去科图拉之前的大学时光,“别人都不想跟他有什么瓜葛,我却把他看作朋友”。而约翰逊显然也回应了他的友谊,邀请他到家里去见自己的朋友。约翰逊从科图拉回来以后,他需要“本地人”给迪森投票,而凯尔是这群人的领袖,所以约翰逊和他走得很近。“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凯尔说。理查兹操纵三年级的投票,他很生气,但一直以为约翰逊那天只不过是听理查兹的话罢了。他一点都没有怀疑其实一切的领导都是约翰逊。现在他也完全不怀疑是约翰逊操纵了这个让他丧失资格的所谓的“大萧条”观点。他对于秘密组织“白星”的存在毫不知情,对于林登·约翰逊被辩论得“哑口无言”的感受更是蒙在鼓里。凯尔后来回忆起来,那之前的一年,“他的两个手下(理查兹和伍兹)问我……愿不愿意加入一个组织,为文学和辩论活动多争取一点经费,因为他们觉得橄榄球队得到的经费太多了。当时我一点都没想过这是个秘密组织。我都不知道林登也是成员之一。”凯尔拒绝了邀请(“我说你们要对抗的那些人全是我的朋友”)之后,之前一直是班长的他,再也没赢得过任何学生选举。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他有种感觉,理查兹和伍兹知道他败选的内幕。现在,他也不明白,但只是有种感觉,这两人也推动了他此次编辑的落选。凯尔回忆说,一意识到这个问题,“我就去找他们,拦住他们,用所有的脏话骂他们。他们就站在那儿看着我,咧嘴笑”。但是他从没想过,甚至连怀疑都没有过,谁又站在理查兹和伍兹背后。直到学生会那次决定性的会议之后几个星期,“学校生涯的最后时光”,凯尔才被告知,约翰逊是那次会议的主导者,而且,“几年来林登一直在努力阻挠我获得任何荣誉”,普尔斯也是丝毫没起疑心,“这一切进行的同时”,他只要在学校里碰到林登·约翰逊,对方就会露出友好的微笑,“停下来跟我聊天,跟没事人似的”。

讽刺的是,约翰逊用“要把钱给需要的学生”这个论点操纵了学生会的决议,而普尔斯却因此要到得克萨斯的毕晓普度过“可怕的一年”,好赚够了钱继续大学学业。他说,离开学校前往毕晓普的时候,他“备感苦涩”。“他(约翰逊)开创了圣马科斯的政治操纵,”普尔斯说,“他不得不开创这个。要是他没有做那些政治上的手脚,他就不可能出色。他不是个出色的学生,他在别的任何方面都不出色。他那种人,就是随时都很阴险鬼祟。他能做得出你我都做不出的事情,以此来获取权力。但他得到了权力,而且把我们拼命努力争取的工作成功地搅黄了。”凯尔和妹妹还能付得起圣马科斯的学费,但他们也退学了,直到约翰逊毕业离校才回来。“我们退学,就是因为他,”凯尔说,“他做的事情让我们觉得恶心。”这种恶心多年未曾消退,凯尔的朋友说。艾拉·莱勒是多年以后才知道学生会拒绝她对继任者推荐的真正原因,她说:“亨利是非常聪明的学生,也特别理想主义,他不能容忍政治目的的存在。”另一个要求匿名的学生说:“仿佛亨利过去一直住在象牙塔里,突然一下子看到了生活到底能有多么肮脏。”

班长、学生会成员、“天人菊”、《学院之星》和《教育者》的编辑,一九二九年六月林登·约翰逊从科图拉回来的时候,这些位置上还全是瞧不起林登·约翰逊的人。但一九三〇年八月他毕业的时候,这些位置全换了人,这些人名义上不是林登·约翰逊领导的,实际上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敌人都被盟友取而代之,而且速度惊人。一年多点的时间里,这个一直对政治感兴趣却毫无政治经验的年轻人,操纵了一个学校的政治架构,或者说创造了一个学校的政治架构,而他作为学校里仍然最不受欢迎的学生之一,影响力却超越了所有人。

“回想那些精彩的……长篇大论……我明白哥哥有多么擅长搞政治计谋。这是他生来就该做的工作,也是他最喜欢的休闲方式。”山姆·休斯敦·约翰逊写道。这个弟弟在约翰逊的一生中提供了很多从兄弟角度出发的真知灼见,而“生来就该做的工作”正是其中之一。林登·约翰逊初步涉足这个领域的时候,就已经是个中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