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行动开始,他们真的很迅速。弗农·怀特塞德讲述了来龙去脉。“我们一个会一个会地解决。我们这是很小的一个团队,大概就五六个人。但别的学生也很少。我们会派一个人喊,说:‘来吧,行动起来吧,我们就把霍勒斯·理查兹选为临时主席吧。’我们总是选霍勒斯,因为他嗓门大,胆子也大。‘支持霍勒斯的,请说好。’我们都大喊:‘好!’‘通过了。来吧,上来吧,霍勒斯。’然后他就来主持选举。他唱票的时候,大家都大喊候选人的名字,显得支持者众多的样子。不管谁大声,他都会说我们的候选人赢了。然后我们就撤,霍勒斯、我、林登,还有另外几个人,赶往下一个班的选举,故技重演。所以,你也看得出来,我们每个人在四个选举中都投了票。”
三年级的班会差点儿惹上麻烦。因为时间快到了,约翰逊很想赶快去四年级的班会,他是候选人之一。理查兹就想把提名阶段推得比刚才更快。“白星”的候选人一被提名,他就大喊:“提名结束!”
那时候“还有很多人举着手,”他笑着回忆说,“亨利·凯尔上蹿下跳的,他说:‘你不能这么做(结束提名)!我也想提名!’”但理查兹根本不理他。“我说:‘你别来指挥我,因为我是临时主席,这场选举是我在主持。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我就结束了提名。三年级和四年级的教室正好就门对门。一结束提名,我就跑到那边去了。所有勉强能算四年级学生的人都在投票了,而且快要结束了。我说:‘我想投票。’他们说:‘你不能投票,霍勒斯,你不是大四生。’我说:‘你们可别说我不是大四生。我上的大四课程比大三的多,所以我算是大四生了。’嗯,谁又能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话呢?只能去查记录,他们反正没那个时间。我当然是投了林登一票。大四生采取的是纸质不记名投票。计票的时候,我们的人都赢了,林登也赢了,而且是一票的优势。我其实不是一个大四生,但我给他投票了。我那票让他赢了。这是不合法的。”
“你知道吗,”霍勒斯·理查兹微笑着说,“后来,林登·约翰逊作弊的那场选举(一九四八年美国得州参议员选举),引起轩然大波。我当时觉得自己仿佛站在历史的起点。因为我参与了林登·约翰逊作弊的第一场选举。”[2]
如果这些策略还无法帮助林登·约翰逊完全达到目的呢?他还用了其他的策略。
学校每年会进行“天人菊[3]选举”,选出学校里七位最漂亮、最受欢迎、最“具有代表性”的女生。这是全校同学最感兴趣的选举,比选学生干部什么的热闹多了。投票是在主楼一层大厅进行的,无记名选票投进投票箱,过程有严格的监控,不可能重复投票。胜选人会在当年的《教育者》上占整整一页的篇幅,刊登大幅照片,永久供人欣赏。之前,大多数获胜者都是文学社和“黑星”的风云人物。但现在约翰逊想让“白星”的女生们也入选,七个名额,能赢多少赢多少。有三个候选人特别漂亮也特别受欢迎,估计是必然当选的。但他很有信心,通过猛烈的竞选攻势,能够把四个名额收入囊中。不过,突然有人提名了露丝·刘易斯。
和其他候选人不同,露丝·刘易斯倒没长得多么漂亮。“天人菊”竞选虽然在实质上主要是个选美比赛,但其初衷并非如此,所谓“具有代表性”,定义是“要在学校生活中非常重要”。而刘易斯小姐的其他品质非常引人注目。她眼中总是闪动着动人的神采,在《教育者》编辑部坐下来,在那台“安德伍德”老爷打字机上打字写稿时,指尖也无比灵动。她是《教育者》的助理编辑。“她是个很好的作家,非常出色。”《教育者》的总编艾拉·莱勒说。她为新闻俱乐部和文人俱乐部写稿,参与了好几项校园活动。她一头短发,特立独行,对时代的弊病有种满不在乎的蔑视,在一群得州时髦女郎之中显得那么与众不同。而她想写关于那个时代圣马科斯的小说,种种想法也和她的外表一样独特。她自己热爱打网球,认为女生应该组织自己的运动队;她也不急着结婚,而是想发展新闻事业,用自己的文笔去帮助他人。和别人争论的时候,她虽然认真严肃,但是很平和,又有一种满怀自尊的幽默。种种特质让她广受欢迎。所以她被提名为候选人时,大家都觉得,一定能赢。
但是,接着,用艾拉·莱勒的话说:“林登发现了露丝的一件小丑事。”
其实不算什么丑事,甚至都不算重要。只不过圣马科斯的五十公里开外就是著名的得克萨斯大学,那里的学生家庭更富有,头脑更聪明。圣马科斯的学生不可避免地有种自卑感。“要搞清楚当时的事情,你一定要明白,我们对到圣马科斯上学这件事有多么重的戒备心。”莱勒小姐说。约翰逊发现的只是一件小事,就是露丝·刘易斯和两个朋友开着车出去,路上爆了胎,两个路过的男人停下帮她们修理,顺嘴问了这几个女孩儿上的是哪所大学。可能是出于戒备,也可能出于惭愧,刘易斯小姐脱口而出,说她们读的是得克萨斯大学。不过到后面又带着羞赧的微笑,说了实话。这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啊,不过其中一个男人是林登·约翰逊的朋友,一次闲聊间碰巧告诉了他。
约翰逊告诉刘易斯小姐,除非她退出“天人菊选举”,不然全校都会知道她做的事情。除非她退出,他说,不然他就要在《学院之星》上发表社论,揭露这件事情,并且说清楚,大家不应该选她,因为一个以上圣马科斯为耻的人,肯定不能作为这所学校的代表。
约翰逊对露丝说完就转身离开,他知道自己赢了。“(见了她之后)他回来了,说我们不用担心了。”霍勒斯·理查兹说,“他已经完全威慑住她了,她会退选的。他知道。”约翰逊的估计是正确的。艾拉·莱勒说:“约翰逊一走,露丝就泪流满面地来到我这儿,她可很少哭的。她说:‘我要退出选举。’我特别吃惊。我希望她能反抗一下。但是她说约翰逊会在报纸上登大标题,她可面对不了这么丢脸的事。”她退出了,约翰逊所希望的那四个女生全都成了“天人菊”。
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学生会。他自己通过选举作弊成了其中的一员。但是另外十二个成员,包括几乎所有的三年级和四年级学生,有超过一半都是运动员或学校的风云人物。“我只能依赖大一大二的学生来获取学生会竞选的选票。”一九七〇年,他回忆道。他也很清楚怎么拿到这些选票,就是充分利用别的选举中很奏效的口号“头脑和肌肉同样重要”。但他必须要了解,这个口号用在谁身上会奏效。他必须了解低年级有哪些“聪明学生”,要么可以成为他的学生会候选人,要么会为候选人投票。而圣马科斯的学生流动性相当大,休学复学的人都很多,所以要了解情况很难。
但约翰逊想出了一个方法。老主楼的守夜人是“白星”阿齐·威尔斯,他有教务处的钥匙。约翰逊在一九七〇年的谈话中回忆说,一个午夜,“我们拿了钥匙,进了办公室,我在那里……拿到了小小的黄色(成绩)卡片,所有平均成绩在B以上的,我们全都记下来了,我觉得这些人就算是学术能力比较强的了”。他把被提名人、提名人和投票人都列了出来,确保学生会的大一大二生都是会被他的“头脑”口号吸引的。
选择女性候选人的时候,他更为谨慎。他指示“白星”的男生们约那些在他心目中可以被提名的大一大二女生。当时的大四生威尔顿·伍兹就参加了很多这样的约会,因为年轻女孩们比较喜欢他轻柔的声音和有些踌躇的笨拙和可爱。“林登想的是,让我们约那种特别漂亮的女孩子,看能不能控制她。通过约会了解她,看看要是她被选进了学生会,会不会听话。”要是约翰逊接到报告,说一个女孩“会听话”,他就会指示跟那个女孩约会的“白星”,让他劝说这女孩参加学生会竞选。“我在跟一个低年级的女孩子约会,而约会的唯一目的就是让她去参加竞选,”伍兹说,“都是林登出的主意,他想让我告诉那女孩子,一旦被选入了学生会,该怎么投票。”这个策略奏效了。圣马科斯的女生都不“当代”,理查兹解释说。她们对政治不感兴趣(虽然她们的人数比男生多出两倍,但他敢肯定,圣马科斯当时没有出过一个女班长)。而约翰逊的筛选过程又进一步确定了,自己手里这些要做候选人的女生,对于政治比大多数女同学还要更不感兴趣。用理查兹的话来说,圣马科斯的女生不“当代”,是因为,在那些普遍认为政治是男人的事的区域,“那时候的女孩儿,都是你说什么她们就做什么”。当然,约翰逊的筛选过程也确保了这些女性候选人没有特别独立的人格。“另外,”怀特塞德补充说,“别忘了,这个学校的男女比例是一比三,很多女孩子非常孤独。男生跟宝贝似的。她们可不想做什么惹你生气的事。”伍兹说,“你根本不用多费口舌,你就简单地说:‘啊,某某想做《学院之星》的编辑,他是个好人哟。你会给他投票的,对吧?’她们基本上次次都会听话。”
林登在至少一个已经进入学生会的女生身上用了类似的策略。只要林登需要她的投票,伍兹就要一直跟她约会。这次,这个策略特别奏效,因为这个充满活力,有着一头黑发、闪亮黑眼睛的年轻女孩,爱上了伍兹。“然后,当然啦,林登不再需要她的投票后,臭威尔顿就甩了人家,”理查兹笑起来,“她真的很喜欢威尔顿。我打赌她肯定一直在想到底怎么回事。她绝对永远也不明白威尔顿为什么甩了她。”
也许她的确永远也搞不明白。因为,即便林登谋划了五花八门的政治策略,但有一个方面是共同的。无论是谁谋划的这些策略,这个方面都是很惊人的。但更惊人的是,这个男人,这个小半辈子一直在“说大话”,而且在别的非政治的活动中也一直在吹嘘自己的男人,竟然对所有这些策略三缄其口。林登·约翰逊策划的这一整套政治战略,他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偶尔,他弟弟得以略知一二。有些时候,十五岁的山姆·休斯敦·约翰逊会利用周末的时间去看林登。他后来写道,自己永远也忘不了“周六下午与周日早上那些精彩的对话(其实算是独白)……我偶尔周末去圣马科斯看他的时候,听到好几次他跟‘黑星’对抗的策略。我总是睁大眼睛,满怀崇拜地听着哥哥列出下个星期的战略部署。即使到现在,我闭上眼睛,也能看到他当时在房间里兴奋地来回踱步……有时候他坐在床上,接着又坐到床边一张破旧的木椅子上,他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期待,深邃的嗓音满含充沛的感情”。但就算是亲兄弟山姆·休斯敦,也只是略知一二而已。周日下午,他就回家了,离开的时候,哥哥还在小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眼中放光,双手握紧又松开,修长手指上的指甲都被咬得光秃秃的。他不知又在密谋什么,只能从手指的弯曲纠缠中看出,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
“白星”非常明白要为自己的组织保密。学生们很受“头脑和肌肉同样重要”这个观点的鼓动,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代表“肌肉”的就是学校里的运动健将们,他们和他们漂亮的女朋友属于一个秘密组织,这个组织非常排外,大多数学生都得不到邀请。约翰逊充分利用了这一点。“大多数不擅长运动的学生,私下里都反感甚至厌恶那些周六的赛场英雄,虽然他们看比赛倒是看得很起劲,”约翰逊的弟弟解释说,“很显然,每个讲求实用的政治家都明白,比起爱与尊重,厌恶和恐惧是组织人民时更为有力的武器,对林登在圣马科斯简直有大大的用武之地……”选民们,也就是那些“小人物”很容易受到影响,而如果他们知道,若是投票给迪森或者哈兹克,他们就是在给另一个也没有邀请他们的秘密组织投票,那就不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