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
一辆外表低调的青布马车稳稳的停在驿站门前,里面立马有驿卒出来查看。见到这普普通通的马车,也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询问。
驾车的老仆从怀中掏出一张名帖递给他,说道:“不知驿站里可还有上好的房间?”
驿卒看了一眼名帖上的身份,脸上有些错愕,有些犹豫,最后只化作一片平静。恭恭敬敬的将名帖递还回去,说道:“贵人路过,于情于理都应该留宿,但是实不相瞒,我们驿站最近出了一些事情,恐怕不便留宿。还是请贵人再辛苦一下,再往前三十里路会有一个村子,若是脚程快些天黑前应该能赶到,那里可以借宿。”
出了事儿?老仆眼睛往他身后瞟了瞟,脸上立马带出几分不悦来。
“你这驿站明明完好无损,怎么就说出了事儿?莫不是看我家老爷是告老还乡之人,故意刁难?”
“不不不,小的怎么敢这么做。确实是有特殊情况,现在我们整个驿馆都封闭起来了,不管是谁,都不敢接待啊。还请贵人体谅!”
老仆看着他的样子不似作假,可是也没看出究竟出了什么事,正拧眉犹豫间,身后的车帘子就被人一把撩开,一道不悦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倒是想听听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你们居然不管是谁都不敢接待,还是就只是不愿意接待我这个糟老头子?”
“贵人真是误会了,下官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万万不敢如此怠慢贵人。只是,只是,只是实在是有万不得已的理由。还请贵人见谅!”明明是冬天,冷风阵阵,可这驿卒头上还是冒出了点点汗珠,显然是紧张所致。
“万不得已的理由?哼,我倒是想听听,有多万不得已!反正这里离京城也不远,你要是不给我一个万不得已的理由,你信不信我这糟老头子现在就调头回京,直接哭到皇上面前去。我这刚告老还乡就有人敢这么不给我脸,我以后可怎么混?”
这种相当于什么都没说的说辞自是不能让马车里的人满意,那人冷哼了一声,竟是摆出了耍无赖的势头。
驿卒身上的冷汗冒的更厉害了,说,还是不说?
宁姑娘说过,这件事情关乎太多条人命,一定要等皇上那边的旨意下来,才能说出去,否则,恐怕那些人的下场只有死。可若是不说的话驿卒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马车中正冷眼看着自己的人,想起他名贴上的身份,心中天人交战。
“怎么?说不出来?”马车里的人声音淡淡的,但是不难听出威胁的意味。
驿卒再不犹豫,直接单膝跪地抱拳道:“还望贵人赎罪,这里真的不能留宿!”
话音一落,空气仿佛都跟着安静下来了。马车里的人既不说话也不下车,就那么冷冷的看着他。
驿卒跪在下方,整个人汗流不止,却也努力咬紧了牙关挺直了脊背,一动不动。
大概是觉得为难他这么一个人实在没什么意思,马车里的人最终还是冷哼一声放下帘子:“走吧,人家不乐意,我也不能强凑上去不是。”
“多谢贵人!”驿卒松了口气,连忙高声道谢。
马车缓缓驶离,驿卒站着看了一会儿,直到确定已经看不到影子了,才长舒一口气,回了驿站内。刚一转身,却吓得不轻,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长大了嘴巴,说话都有些结巴。
“你,你不是刚刚走了吗?”
眼前这人,赫然就是刚刚驾车的老仆。可是,他明明是亲眼看着他驾车离开的,怎么一回头,他就出现在了这里?
那人此时眉头紧拧,看着这驿站里满满当当拖家带口的人,眼中满是不解和疑虑。见他回来问话,倒也不想吓他,直接说道:“刚刚那个是我双胞胎哥哥。”
驿卒松了口气,吓死他了,还以为这人有分身术呢。不过,下一瞬间,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而是直接打开了大门,作出一副迎接的姿态。
他翻墙进来的时候是站在门后,将自己稍稍隐蔽起来,这里面的人都没发现。但是刚刚两人的谈话和他开门的举动很快便引起了里面人的注意。大家心思各异,但接到那驿卒的暗示,都按捺下来,并不开口。
不多时,那辆青布马车果然又回来了。
看这架势,这贵人今天是打定主意要住进来了。驿卒心中叹了口气,也下定了决心。反正早晚都要知道,不如直说了。若是这贵人肯听劝离开,那是最好不过,若是不肯太医院的院判大人,这个身份,他想他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
孙正谦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身体保养的格外好,面色红润、精神矍铄,马车停定,自己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脸狡黠的看着这个驿卒,说道:“你不给我开门,自然有人给我开门。”
看他神色中还带着点洋洋得意,活像是个老顽童一般,跟方才看到的那个一身正气威势迫人的那个形象简直判若两人,驿卒呆了一呆。不过很快回过神来,冲他行了礼,沉吟一下,也不管他如何,直接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给说了出来。
“天花?”
饶是老头子见多识广,这会儿也变了脸色,往里看了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是,所以,真的是不得已才只能请贵人再多行几步。”驿卒把话说出口,眼神诚恳的看着他,只觉得心里那块大石头已经搬离了一半,不复之前那般沉甸甸。
本以为贵人听说了这事儿肯定忙不迭的离开,毕竟“天花”这两个字,杀伤力着实不容小觑,即使对方是太医院的人,恐怕也没有不害怕的。但是万万没想到,那贵人震惊了好一会儿,摸了摸胡子,居然来了兴趣。
“你是说有个看着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说自己是大夫,还说自己愿意勉力一试,去救那些天花病人?”
驿卒心中一紧,不知道他问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是,我们本想阻拦。”
谁知道一起来的秦少将军更加固执,在他看来,宁姑娘分明就是因为少将军不肯走,才决定一起留下来的。
孙正谦直接挥挥手打断他的话,冷哼一声不屑道:“小小年纪,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若天花是那么好治的,从古至今何至于死那么多人?小心病没治好,反倒是把自己给赔了进去。还有,你刚刚说秦少将军,是哪个少将军?”
秦许秦少将军虽然名声响亮,但是据说都已经失踪一个多月了,秦夫人每天都在家以泪洗面,总该不会是他吧?秦家是功勋世家,除了秦毅一脉,还有两个做将军的,小辈中虽然也有那么几个出色一些的,但在秦许的衬托下,他能真正记住的,还真没几个。
驿卒一听他这话,心就凉了半截。果然,就算是太医,听到这种病,也都是避之唯恐不及。想着,语气便冷淡了几分,恭敬的答道:“是正五品定远将军秦许,秦少将军。”
“什么?是那个浑小子?”孙正谦一听,吓得差点跳起脚来。不过转念一想,除了那个浑小子,还有谁那么大胆子,明知道是天花居然也敢往上凑。这可不得了,他要是出点什么事,他爹娘可怎么办?
“走走走,赶紧带我去看看!”
那浑小子从小就是个不安分的主,虽然没跟他见过几次,但是仅有的几次却总是捉弄他,把他气的不轻,又不能真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只能心底暗暗咬牙。但是看着年岁大了,人倒沉稳了不少,慢慢接触多了,居然还跟他成了忘年交。他要是交代在这里了,自己这辈子估计都会心里有坎。
“啊?”驿卒可没想到他的态度会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由错愕的看着他。
“啊什么啊?赶紧的。那什么小姑娘年纪轻轻就敢去,哪怕没点真本事,就冲这份胆量我也服。我一个告老还乡的糟老头子而已,反正命也不长久了,怎么死不是死,能死在治病救人上,那也是别人想都想不到的。”
孙正谦这话虽然有些故意升华一下自己的成分,但是也不可否认,初初听到时,除了震惊,确实还有敬佩。实话说,这种事情若是放在太医院里任何一个太医身上,估计都不会有这份勇气,要知道,那可是天花!
驿卒眼睛倏地一亮,眼中的希望更甚几分。
都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宁姑娘小小年纪,虽然有秦少将军的保证,但是究竟有多少本事,他们心里可真是打鼓的。毕竟大夫的医术水平可不仅仅只是看两本医术就能学好的,长年累月的经验也是必不可少。宁姑娘自己都没多大岁数,何来经验?但是若有了太医院院判大人的相助,那可就不一样了。
“对了,她让你们把这些人都圈起来观察,还有时刻通风消毒,可不要怠慢了。只要发现一点不对劲,立马把人送到那村子去,我们一起治疗。”
孙正谦看了一眼这小小的驿站,心中还是有些感慨,小小一个姑娘,居然敢直接作出扣押百姓的举动,究竟是无知者无畏,还是艺高人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