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杨晗和杨慧离开，秦许还有些不敢置信，看着宁静姝仍旧默然着一张脸，沉默了好久才开口。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应该还记得刚到我们家的时候，我们家的状况吧？当时穷的揭不开锅，我就把从小一直带着的玉佩给卖了。之前安宁和慧心交给我许多皇家礼仪的时候，提到了玉佩，自然而然就提到了玉佩雕刻的大家，还有他们的标志。”
戴了十几年的玉佩，怎么说也都很熟悉了。云家标志，凤纹，答案显而易见。
秦许的眉头却丝毫没有松开。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宁静姝是一个满身是谜的人，而这个谜底，他不介意用一辈子慢慢解开。可是，直到昨天，他不仅没有解开任何谜团，反而疑惑一个接一个来。
现在终于解开了其中一个疑惑，知道了她并非亲生，可是这现实，未免也太具有冲击力了吧？若她是大宋的公主，而自己是大梁少将军。
“你在担心什么？”感觉到他的沉默和情绪波动，宁静姝稍稍偏过头，见他果真是眉头紧锁，很是自然的伸出手替他抚平眉间的沟壑，想了想才开玩笑似得说道：“如果我说，以前的宁静姝已经死了，你信不信？”
死了？秦许抬眸，不解的看着她。她虽然是笑着，但是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
秦许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在秀水村里听到的村民闲谈，似乎自打她爹去世之后，她就性情大变，原本温和害羞，后来却厉害的很，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得。
看着他微闪的眼神，宁静姝嘴角笑容不变，手却不自觉握紧，继续问道：“你相信借尸还魂吗？”
几米之外，手中握着一封信走近的小满突然顿住，清风撩起她耳边的一缕发丝，带着方才飘来的声音渐渐远去。
借尸还魂？
借尸还魂？
两人不约而同的在心中默默咀嚼了一下这个词，一时有些发怔。
秦许不是没有怀疑过，他自小博览群书，除了兵书策略论，最喜欢的就是各种游记志异录。什么三岁成诗八岁状元的神童、什么山妖报恩助人圆梦的故事，还有性情大变说着什么我是来自未来的人，他都听说过，只是，突然这样出现在自己身边，而且还是以这样一个身份，总归还是需要点时间才能接受。
“你，是谁？”
沉默了半响，秦许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可是就连自己都没想到，说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这个。
你，是谁？
宁静姝微微一愣，握紧的手放松开来，脸上的笑容也去了紧绷，变得愉悦起来：“那么，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宁静姝。也叫宁静姝，很有缘吧？”
秦许缓缓吐了一口气，心中竟然会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可明明这并不是一件能松口气的事情，又或者，长久以来的又一个疑惑也得到了解决，才会如此？
“不会觉得害怕吗？”看他这副反应，宁静姝倒是忍不住笑了，这貌似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吧？
害怕？秦许摇了摇头，说道：“战场上看到过太多的死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这貌似不是一个概念吧？宁静姝眉头轻蹙，就见他脸上浮现一抹轻嘲。
“其实，惊鹤、见离和遇安都不是跟我一起从小长到大的，我真正的贴身小厮是一对双胞胎，阿文阿武。我当年年少气盛，第一次带兵打仗就玩了次突袭，毁了敌人粮草，大家只知道那一次非常成功，却不知道我们回来的途中暴露了踪迹，差点被敌人一锅端，当时阿文阿武提议兵分三路，扰乱敌人视线，各自逃跑，然后在松山林汇合。”
“我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看着他们离开，也紧跟着离开了，到了松山林，等了一夜也没见到他们，部下们劝我说等等，可我心里已经猜到了，他们很可能是出事了，否则，不可能彻夜未归。只是怎么可能相信？”
宁静姝眉头渐渐隆起，沙场生死瞬息间，虽然早知道他少年成名的路不可能一路坦途，但是却也不知道竟是在最初就曾遇上过这样的挫折。看着他眼底那抹说不出的哀恸，突然有些后悔，何必多嘴问上那么一句。只是有心喊停，却还是忍了下来。
“等我找到他们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死了，阿文阿武穿着我的衣服，一前一后倒在草地上，血染了一地，都已经凝固了。阿武手中还紧紧握着一张地图，是他用血画的。”
说着，秦许嘴角竟还牵出一丝笑意，眼中不只是悲怆还是怀念：“你不知道，阿文是智多星，最擅长设置陷阱，所以，他们把自己当做了诱饵，做了那个陷阱。而凡是阿武走过一边看过一遍的路，他就能全部记住。就是凭着那一张地图，我带人杀了回去，取了敌将的首级。”
所有人都知道，他第一次带兵打仗便勇猛无敌，先是奇袭粮草，后又趁着混乱杀了一个回马枪，杀了敌将，扰的对方军心大乱，不战自降。可是谁又知道，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一直情同手足的贴身小厮，双双惨死，死的时候还穿着他的衣服。
“你不知道，我当时回去之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翻了几天几夜的志异录，明明记得曾经好像看过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妇人因为太过怀念她死去的丈夫，最后用了一种什么办法，让他重新活过来了。我明明记得有，但是那会儿却怎么都找不见了，等我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阿文阿武已经下葬了。”
“后来我不止一次在想，若是真的有这种事情存在，该有多好。即便不人不鬼，我也要留下他们！”
“不可能的。”宁静姝淡淡的开口，伸手握住他的手，果然，已经是一片冰凉。
“我只是个意外，他们甘心为主而死，连一点怨念都没有，应该早早就去投胎做人了，不会留存世间的。而且，一世为人历尽一世劫数，每一笔都会写在生死薄上的，与其苦苦相留，不如早早放手，个人有各缘。”
秦许微讶的看着她，说道：“真的？”
“假的。”
要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何故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你不是要安慰我吗？”
宁静姝连忙摇摇头，说道：“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清楚，那是不可能的，我又何必哄你？而且，人死不能复生，万一哄了你，你真的傻傻的跑去寻找复活之法怎么办？”
秦许果然一下子就被逗笑了，说道：“我看起来有这么傻吗？再说了，又不是真的三岁小孩子，早就已经接受了。”
其实，到现在也不过三年吧？宁静姝嘴角微牵，果然，战场是个能锻炼人的地方，不论好坏，至少看淡生死的人，多少都会比旁人更加通透。
“一不小心就说起了这么难受的话题，你没事吧？”
“没事，也是我自己提起来的。”秦许嘴角的弧度下拉了几度，才突然说道：“都在外面站了半天了，进屋说话吧。”
“其实比起你以前的事情，更想听我说说我是怎么来这里的吧？”
“啊？”秦许微讶的看向她，他可没问，不过，她怎么知道？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宁静姝微微一笑，突然说道：“小满，二月春风似剪刀，你站了这么久，难道不觉得难受吗？”
小满一惊，眼神飞快的闪动几下，才从一旁小跑过来，将手中的信封递交给宁静姝，一时紧张，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宁静姝也并未在意，一边伸手接过信封一边说道：“你是我的贴身丫鬟，自当比旁人知道的更多，只是若是心中害怕，就忘了今天听到的话吧。”
“小满不怕！”宁静姝话音刚落，小满连忙宣誓似得郑重说道，心中也在默念，不怕！毕竟，早就有这个预感了不是吗？
“咦？这算是，请柬？”宁静姝并未在意她的回答，自顾自的拆开信封，略有些惊讶的问道：“阿许，三月春猎不是只有皇家贵戚才能参加吗，竟也能邀人一起？”
与此同时，一样的对话也在另外一处进行。
“荒唐，三月春猎何等大事，你怎能如此随意便邀人同行？你舅舅要是知道了，非骂死你不可！”长公主看着一脸悠然，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抛出一个重磅消息的安玉湘，眉头皱的更紧了：“即便是用她医术高明来说服旁人，怕也是行不通的，与我们随行的又不是没有太医，这么说可让别人的脸往哪儿搁儿？”
“母亲，这件事情皇帝舅舅早就知道了，若是没有他的允许，我也没这么大的胆子。”安玉湘不紧不慢的端起茶盅，顺便欣赏自己母亲难得的惊诧表情。
“可是，他怎么会同意？”
“皇上，方才为何会同意县主的提议？”王昭仪跪坐在地上，一边为刘瑞恒斟酒，一边小心的问道。
刘瑞恒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略显随意的说道：“你是说宁静姝的事情？”
王昭仪眼神微闪，微微点头：“是。”
“呵。”刘瑞恒眉头轻挑，瞟了她一眼，才说道：“宫里的日子是有点无聊，但是也千万别跟别人走的太近了。这问题怕是不知多少人想问个清楚，为何偏偏让你来？行了，多的话我便也不说了，只当是你好奇，既是如此，春猎你便也一同跟来吧，且看看会有什么好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