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白话夜雨秋灯录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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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联报三则

从前有个某甲,中了乡试的副榜,但家里穷得无法过活,只得出门去做幕僚为生,实在是落魄可怜。

他来到山东一带,听说当地的郡守是举人出身,心想,虽然考试的地区不同,但学历与自己一样,于是便去拜见。拜见时,名片上特意写着“同年”的字样,意思是希望长官同情自己,能给予一点资助。这位郡守一向为人刻薄,就在名片下端批道:“乡试认同年,本省的可以,隔省的不可比照。”某甲很羞愧地走了。

时来运转,不久某甲进入军队参赞军务,按照标准得以推荐,晋升为县令,授职到浙江某县。没想到山东那位郡守就是该县的人,这时已被罢官回家。某甲到任未久,那位郡守的弟弟误击他人,快要把人家打死了。某甲痛恨这人蛮横,便发下传票派差役带了锁链去抓他。这位郡守也听说某甲到任此地,万不得已,只得厚着脸皮递上名片拜见某甲,想为弟弟求情从宽处理。某甲还记得当年之事,就在他名片下端批了几句话,扔还给他,上面写道:“绅士说人情,现任的可以,卸任的则不可比照。”

又有两位秀才,一位姓娄,一位姓薛,两人很友好,可算得上是莫逆之交。两人曾经设鸡坛发誓说:“天地做证,日月担保,自愿结盟,富贵不相忘,有难同当。即使海枯石烂,也不背此盟。”过了不久,娄秀才当了官,出任福建地方长官。薛秀才还是蜗居茅屋,常常一日三餐都不周全。想到当年盟誓,他便多次写信给娄长官请求帮助,可是一直没有回音,薛秀才认为可能是由于路远,信件没有到达的缘故。亲友们便劝薛秀才亲自去一趟看看,都说那姓娄的应该不是无情之人,一定不会忘了老朋友。

于是薛秀才辞别妻子,一路靠讨饭填饱肚子,步行着到了福建。又一路打听,来到姓娄的府前。可是,连续两次通报,都没能相见。直到第三次,门上才通报召见,坐定后,两人相互客套了几句,姓娄的便出了一道上联:“南方地暖难容雪。”要薛秀才对出下联,薛秀才一听,知道这姓娄的已背弃盟约,就拂袖而起,说:“明公确实佳句,况且难南是双声字,下联很难对,待以后慢慢再对吧。”第二天薛秀才就打算离开福建,他身无分文,便恳求客商让他搭乘便船回故乡。

回家后,他闭门不出,发愤苦读,不久竟考中了进士,入了翰林院,没几年时间,又升为山东巡抚。

而此时,那姓娄的却因为贪污被告发,官被罢了,家也被抄了,一家妻儿老小将沦落到乞讨的地步。无奈之下,便到薛巡抚处去告借。薛秀才见到他后,也是不冷不热地随便应酬一番。待娄秀才向他诉说了自己处境的困难,希望能在薛巡抚处充当一个幕僚时,薛巡抚微微一笑,没有作答。第二天派人送给娄秀才一箱银子,里面放了一张花笺,上面写道:“北地风高不用楼。”

以上两则故事忘了记载在什么书上,也想不起是听谁说的。我们安徽一带刚巧有一件事,情形与它们十分相似。

六安县有位陈秀才,年纪很轻时考校秀才就常中优等,在学堂中很有点名气,他也以此自负。他家中还算富裕,但他对待妻子却像使唤奴仆似的,接待地位低微的小吏却像接待兄弟似的。他平时爱喝酒,腹中没有多少才华,还自命为风流多才。曾经写了个纸条贴在门上,上写“富贵通”三字。邻居有个秀才与他不投机,夜里在他门上写道:“富,妻儿哀叹没有裤。贵,乡长来拜会。通,三天才出恭(大便)。”可见他的为人多么被人瞧不起。

有一天打秋风,一个运气不佳的钝秀才正好来六安游学,听说陈秀才的名号,便写诗拜访他。接谈之后,陈秀才觉得很投机,就将他留下教自己的幼子,钝秀才欣然答应。但时间长了,陈秀才常常开玩笑羞辱他,挫折他的锐气,钝秀才总是忍着,不予理睬。

秋天到了,家家忙着秋收。一天陈秀才邀请钝秀才一起到田间去看收割庄稼。豆田中有一种草,草根的形状像太子参,俗称鸡腿子,放在嘴里嚼一嚼,味道甜中带点苦涩。陈秀才想了一句上联道:“豆叶荒田鸡腿壮。”命钝秀才对下联。钝秀才说:“‘鸡腿’一词粗俗得很,又没有什么典故,何必去浪费心思对它?”陈秀才认为他没才情对不出,就贬损他。钝秀才很不高兴,因而与陈秀才发生口角,并夸口说:“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区区一个优等秀才我也能考到的!”陈秀才大怒,“呸”的一口唾沫朝他脸上唾去,说:“等到你秀才考校得优等,我已入阁拜相了。”钝秀才不忍屈辱,就辞馆走了。

又过了六年,陈秀才还是老样子,而那位他不屑一顾的钝秀才却已从翰林外放安徽学政。这一年钝秀才莅临六安视学,陈秀才不按规定推病不去拜见,学政大怒,命教官将他捆绑前来,陈秀才来后向学政大人哭着拜见,学政笑着对他说:“陈阁老,还认得我吗?从前你那句上联,我今日方对出下联,何不对上‘杏花归路马蹄香’呢?”陈秀才十分惊恐,趴在地上“咚咚咚”地不住磕头,不敢有一句言语。不久后考校发榜,陈秀才竟是第一名,但他更感到羞愧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