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白话夜雨秋灯录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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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双才

烟花巷里面有位美丽的妓女,知书能文,又擅长弹筝和琵琶,自己取名为双才。人家不明白她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就去问她,她说:“想和我交往的人,如果没有高超的文才,这是不用想的;如果想向我求欢却拿不出狎妓的资财,也同样是办不到的。不管是才还是财,一定要兼而有之,缺一不可。古人说才难,不就是这个道理吗?”听了这番话的人都称赞她,对她很崇拜。双才也时常涂脂抹粉,打扮得更加靓丽,向人卖弄;有时吟诗诵词,仪态也更加优雅。但是她又过于矜持,让那些慕名而来的往往遭到冷落,败兴而归,大腹便便的官商和伶仃的穷读书人根本不敢上门自取其辱。

有个富贵人家公子,外号叫庖鹤主人,对双才恨之入骨,想毁损她的名誉,搞垮她所在的妓院,但一直无计可施。一次,他遇到一位年少的乞丐,穿着破衣,但容貌却斯文俊雅,手持破瓢,握着根短短的讨饭棒,挨家挨户唱说:

骚狗山,是俺家,小茅棚,破篱笆,四围乱冢何曾怕?摇铃拍板般般会,艳曲淫歌实可夸。赤条条,妻儿老小无牵挂,讨得些闲钱沽酒醉醺醺,卧倒三乂。

这公子听了十分惊讶,把他喊住,对他说:“这不是郑板桥写的旧词曲儿吗?”乞丐说:“不是。这是我自己创作的,我小时候曾进过书塾读书,精于作曲填词,纯粹借此混口饭吃。”公子说:“哪有叫花子识字的?”乞丐说:“烟花女子队里还有能吟诗的娇娃呢,颜真卿写过乞米帖,陶渊明作过叩门乞食的诗,乞儿的眼界可高了。你也太以貌取人了。”公子更加欣喜,心生一计,把乞儿带回家中,用香汤给他洗澡,把污垢洗去,给他吃大补的食品滋补身体,又替他换上簇新衣帽和鞋袜,瞬间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原来的叫花子已变作一位有阳刚之气的大丈夫。乞丐不解公子的意图,惶恐不已。公子说:“我有一个仇人,是妓女双才。现在我给你钱财,你可以私下去见她。但是你要装成像曹植一样的大才子,和她浅斟慢酌,与她欢爱。那么妓界中的花魁娘子就被你占有,她所受到的耻辱就再也难以洗清。你尽管尽兴玩乐,代我发泄心中之恨,事成之后,还要重重赏你。”乞丐说:“好吧。”

乞丐带了银两,来到双才家中寻欢作乐。双才见他容貌清秀,谈吐文雅,风度翩翩,十分高兴地去接待他。乞丐进入客堂后,撒钱大方,衣服华美,双才对他十分倾心。一会儿,摆上华筵,端出山珍海味,双才捧着酒杯敬客说:“玉壶斟美酒。”乞丐说:“瓦罐有残茶。”对词工整,让双才很是欣赏,但看言语粗俗,因此对他既敬重又有点怀疑。她就拿出自己编的诗集给他看,说道:“请看奴家的《柳絮吟》乎?”乞丐答道:“且唱它娘个《莲花落》也。”双才更是疑心加重。

双才家的左边有座别墅,其中花树亭池,环境十分清幽,就拉着乞丐前去闲游。两人坐在水心亭上,双才取出匣里的字帖向乞丐展示,忽然看见一条白色的鱼从水中荷花阴影处“刺啦”一声高高跃起,双才就说:“荷叶鱼儿伞。”乞丐说:“绵花虱子窝。”于是再放上杯筷,重新端出珍美的酒肴,两人小酌畅饮。乞丐对撸拳、行令这些桌上游戏,样样精通。随后看见一对白鹭突然飞上树梢,双才说:“树头白鹭飞开去。”乞丐说:“筒里青蛇放出来。”双才见他这次对答如流,用词贴切,对他的才华很是欣赏,疑心他是当代的才人或者某贵家公子,因追慕韩熙载装扮乞丐向家伎乞食的故事而效仿古人,又因艳羡郑元和落魄成乞儿后得妓人李娃垂怜的韵事而故意仿效。他有惜玉怜香之心,像陶渊明作乞食诗那样的诗才,人是不能貌相的,因此向他百般献媚说:“五色笔好逐抟鹏程万里。”乞丐说:“七节鞭何愁制犬出千条。”两人吟诗作对很是默契。

这时已喝得醉醺醺,夕阳西下,新月皎洁,婢女送来银烛,迎接他们回到内房。双才向他讲述了自己沦落风尘的苦楚,并希望得到郎君的怜惜,等哪天发迹后,能替她赎身,救自己出火坑。乞丐说:“飞黄腾达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双才说:“郎君的才华,何愁不点翰林?”就预先给他说些吉利话:“金华殿上,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乞丐说:“十字街头,叫老爹老爹老老爹。”双才听后忍不住笑了出来,但终究爱他才思敏捷,羡慕他出手大方,因此同意他留宿,和他欢乐。

婢女送来香茶,为他俩解渴,消除烦暑。桌上银灯灯花结成像小米的形状,双才说:“今夕灯花勤报喜。”乞丐说:“昨宵稻草硬翻身。”接着就听见敲更的噔噔声,双才说:“月明谁击街前柝。”乞丐说:“风冷还吹市上箫。”说完,忽然觉得背上奇痒难耐。双才就让婢女取来搔痒的爪杖,并吟成上联说:“玉柄镶成金指爪。”乞丐也吟道:“钢刀斫破铁头皮。”两人相视一笑,携手进入罗帐。解衣脱帽,乞丐露出瘦骨伶仃的身子,双才吹灭了火烛,竟同意和乞丐共眠欢爱。双才脱掉衣服,娇媚地投入乞丐怀中,一边撒娇,一边吟道:“有情有义的哥哥。”乞丐说:“修福修寿的奶奶。”

翌日清晨,乞丐还搂着双才酣睡,沉醉在温柔乡中。这时,公子已带着一批身强力壮的汉子来到妓院,一把将乞丐揪下床来。收回他穿来的华美衣服,把一件百缝千补的叫花子衣服、讨饭碗,讨饭棒扔过去给他,对他说:“你竟然敢偷了我的银子,到此地来逛妓院,如果还想保命就赶紧给我滚,不然休怪我不客气!”乞丐听后一跃而起,敞开着衣服,来不及穿鞋,就抱头鼠窜逃离了妓院。公子感到大快人心,双才此时羞愧得无地自容,几乎要上吊。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以貌取人,傲气十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