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本来生活多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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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未曾遇见的人生(1)

有些欢乐,

确实需要外在的物去体现。

有些,

则藏于内心。

不被言说。

如同一种结束的仪式

到晚上的时候,朋友叫我去路边小店,吃一顿酒。雨在下午的时候就开始淋漓起来。秋雨的感觉,比较醒酒。

读了无数书本的开头,都是戛然而止。然后看了许多电影,也是看一半开始快进。对于故事有一种麻木感,但不敢不读,不读不知道做什么。和朋友闲聊,聊的是争长论短。大家共知的有幸与不幸。说来说去,毫无意思。但聊不起来书上内容。朋友会在你大篇叙述的后面严肃地说,你刚才讲的那个东西,让我感到尴尬。当然,我也立刻尴尬。

鲍勃迪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意思和有一年,某学者将崔健的《一无所有》编入新诗大辞典一样。但这个奖似乎来得有点莫名其妙,对于一个已过盛年的前抗议歌手而言。他人生中创造了无数经典,偏偏取这首《答案在风里飘》。世界有些震荡,想以这个应景。好像到过年的时候要有贺岁歌一样。任何符号都叫人有些厌倦。

好巧,刚看到我如今更喜爱的莱昂纳多·科恩说了一句:我感到自己正在死去。配图却是精神矍铄的老头。一样的雅痞神态。我知道这样说话有些老土。但还是想说,美好的时代真的远离我而去。就好像看《生活大爆炸》也到第十四季了。《无耻家庭》居然也到了第七季。于是我干脆又重新看了《教父》。看艾尔帕西诺如何在这部电影的三部曲中从稚嫩的青年一直到老去。

房子装修得差不多了,到结束,估计要有四个月的时间。如今去卖场买东西还价已经很不客气。在人家大篇的推销还没有开始之前,就冷冷说一句,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告诉我最低价就行了。当然,你知道的,这才是还价的开始。

我像小鸟衔枝一样,将一件一件物事搬到自己的家里。看着自己的屋子渐渐丰满起来,忽然会生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房子临街,客厅里就看到窗外大街上车水马龙,如煽情电影里的场面一样,尤其到晚上,外面灯火辉煌,我则站在装修后的狼藉现场中看着外面许久。我想说我这人还是挺忧郁的。但我似乎享受这种忧郁的感觉。如喝咖啡时候忘了加糖。嘴里是一直苦一直苦。苦到最后,还是感到苦,但却觉得已经不够苦。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无时无刻没有新的宴席开始。当欢乐的时候我会不免走神去痛恨自己的遗忘。但当我惜别之际,也不免会想到未来的重逢而感到欣慰。

表达是一种没有边际的事情,如同周星驰对着大海苦练如何骂三字经。表达是一种需要,是一种技能,也是一种深刻的依赖。但最后,表达,也是为证明自己的存在——就是因为表达,总在觉得缓慢地流逝自我。

有些痛恨而今的便利科技生活。假如此刻,可以起身去将唱机给关掉,取出CD,找他的封套来装。然后整齐地放在唱片架上。这样窸窸窣窣,如同完成一种结束的仪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云播放,可以一直播一直播。

《阿飞正传》里最后一个场景,是梁朝伟叼着香烟在逼仄的阁楼上梳头穿衣,准备出门。王家卫说那一个完整的故事剪剩下来的唯一场景。那个场景片段令我如此喜欢。

他代表着新的阿飞人生的开始,但我深知,这是电影的结束。

关于过去的人现在的事

我郊区的那个房子,一直没有人住,后来简单装修了一下,我父母住了进去。他们去住,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要照顾外公外婆,城里的房子没有那么大,郊区的那个,正好合适。

记得外婆刚住进去的时候,我妈推着她到东边的小道上散步,那个小道,两旁是栗子树,栗子树护着的两旁,是苹果与梨子园。小道的尽头,有一座寺庙。外婆是个虔诚的信徒,她喜欢这个地方。虽然因为中风的原因,腿脚不便,但依然高兴地对她的女儿讲:姑娘,我要是和你这里住上五年就好了。这年,她也八十多岁了。

去年,她去世了,外公则被他儿子接回了家。我的父母,他们进城和我们住在一起。那个房子,就又空了下来。偶尔我们会回去,给花草浇点水。打开门的时候,那种迥异于室外的冰凉的空气迎面而来,是的,里面夹杂着霉味,有空空荡荡不知所谓的陈旧的气息。迎门的案台上,是观音像,像前的香灰炉很久没有清理了,也很久没有点香了。花草们在靠南的窗户下懒洋洋地生长。而当时外公外婆睡的床,被拆卸下来,堆在客厅的一头。我这次下去是拿东西的,走的时候想给观音点一支香,拿着香犹豫了一下,没有点。然后关门,进城。

外婆去世的时候,我妈讲,不想再住过去,一住进去,就会想起往事。我明白这个心情,因为我也就是站在那里片刻,就想起外婆坐在八仙桌旁边的藤椅上,摇晃着身体,对着我笑。我三十多岁,她一直把我当是宝宝,她自己也说,最喜欢的孙子就是我。其他的,老见不到,也就不想了。

打我知道人会死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就在想没有外婆的日子怎么过。这天,我真的没有外婆了。很奇怪,我很平静。她死的时候非常突然。她中风很多年了,她很坚强,总是挣扎着恢复起来。但每次稍有恢复,总要出次把意外,这次以后,不再有意外了,她安静地去世了。然后,这个房子空了下来。房子里是安静的肃穆的凉凉的空气,她在的时候,两个老人坐在桌子的一边,不时有亲戚来看,来得最勤的是她最小的妹妹,我的三姨奶奶。今年,这个最年轻的姨奶奶也突然走了。这个屋子,空下来了。那些记忆,就被刻画成画面。

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哭泣得不能自已,我是家里晚辈中最大的一个,我是最被疼爱的那个孩子。他们在的时候,全是被他们呵护着。哪怕我长成一个青年,我依然是他们眼中的孩子。但爱我的人一个一个地凋零了,如同大堂屋的瓦片一片片被揭开,阳光直射下来。接着是我的奶奶,然后,便是外婆。今天,我忽然意识到,这刻开始,我人生的转折开始了。没有他们的呵护,我要自己面对这个世界的全部残酷。犹如一个人走至中途,现在,转头想回去却回不去了。

那个房子的后面,还有一栋,便是我打算终老的地方,假如这个房子活得比我更久的话。我种下去的植物,今天去看,有些已经死了,但有些活得很旺盛。屋子后种下的爬山虎,全部吐露了新的枝叶,开始攀爬了,最叫我高兴的是,一个以为没有用的老枝,也吐出了一点微小的嫩芽。

植物叫人安静,它们可以活得很久,但眼下,又是多么漂泊不定的时代啊。过去的人,在一个房子里可以延绵几代人,屋子前的树巍峨如同冠盖,呵护着这一家人的子孙绵延。现在,就此一生,也在不停地搬家中。我不指望我的女儿会在我终老的地方继续生活下去。甚至不敢去想,我将终老何处!

电脑里其实还有一段外婆的录像。我几回欲看,但始终不忍打开。外婆的法事就在那个小道尽头的寺庙里做的,和尚们枯燥的吟唱声中,我的女儿在寺庙里的池塘边嬉戏,取和尚们晒干做酱的干馒头喂鱼。那刻的下午固定在什么样的印象中呢?

死者永恒,生者无畏。

忽如其来的情绪,就记了下来。

吵架这件事

今日在微博看俩文化人吵架,骂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两边微博上看了一下,很有意思。两者都自得其意,指点他人从容似闲庭漫步,脏话藏着掖着貌似很有涵养,确又忍不住如屁没有憋住,臭味还是散了出来。当然反过来一看,自然被骂得不成人样。午觉醒来,骂战消停。一个荐书,一个卖茶。风淡云轻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很早以前,就觉得公共的讨论,无不坠入捧场与叫骂两途。捧场无味,捧多了,自然要人作呕。所以偶然冲动,开口骂人,也乐在其中。所谓与人笔战,其乐无穷,文思也是滔滔不绝。吵架这件事情,事实上是有快感的。我自恃笔锋锋利,一时也曾四处征讨。最有记忆的一次,是某网友(今天也算是著名女作家)说她的作品被人盗了,召唤我们直捣对方黄龙,在其大本营掀开骂战,像我这种本算帮腔帮闲的人,骂到兴起,直接光膀子冲到一线,被对方誉为最起劲的打手前三。怀念当年的BBS,骂到对方无招架之力时,依旧没有用到删帖一途。当然,最后骂战旷日持久,对方版主不得不封帖。又许多日后,我依旧逛回昨日战场,帖子依旧在,我一页一页翻看,脑海中浮现昔日舌战群儒的英姿,颇可回味。当然细看之下,也发现自己口若机关枪,其实也误伤群众不少。误伤也就误伤吧,当时,会当凌绝顶又顾影自怜之际,自然是不在乎谁是谁的。

谁也不会说服谁的,这是后来得到的经验,说服不了,就靠声音高词语密。但是即便巧舌如簧,也其实是改变不了一个人的固执己见。那么最后的结果,无不引入武力一途。好在隔着电脑屏幕,刀光剑影的危险要少许多。但社会在进步,这年头,网络约架比约炮还勤。大家的传统是好做看客。看客不怕事大。吵架的更怕没有看客。

上午写一节,忙其他事情,下午回来,想接着写。却想不起来,我为什么要谈吵架了。如今重回职场,发现以前那个著名的刺头,已经锋芒全无。许多过去一点就炸的事情,现在也是一笑置之。觉得职场不过是过场,这些皮毛问题,值当如此为此冲冠一怒吗?于是以这心态看人吵架,也觉得,属于无事生事。凡事之快,都赶不上心直口快。尤其许多粉丝大V,更是肆无忌惮。骂人——严格来说,更多还是损人。真是出口成脏,成脏也就罢了,问题是骂人的人还以此自得,尤其如今微博社会,一百多字,说不清楚来龙去脉,看到的全是脏话一片。偶然一看,觉得有个性,也率性。但看多了,就不免想,这家伙,无非就这德性。

说回来,今天还是很难去批评一个人,因为自己的价值观混乱,更别提与他人的价值观可以一致。存同求异按说是最好的处事原则。但事实上是真的很难做到。我也不知道如何结束这篇文章,简单地说,就是看俩文化人对骂,不舒服,想说点什么。写出以上一堆文字以后,说得自己也是糊涂了。

总结陈词,不就是一句“斯文扫地”嘛。

一次洋相百出的演讲

记得有一年学校里某学生出事,老师让我去他家通知他的家长来学校。我一路狂跑到了他家,结果他家里没有人。于是我失望之余,又回学校。一路上,我在想,怎么给老师汇报这个事情。也就简单几句话,我记得内心盘算很久,反复酝酿。最后跟老师讲的时候,还是磕磕绊绊。这是一个很深刻的印象,也许它体现了我最初的不自信。

这应该是小学的事情。那以后,我似乎养成一个习惯,便在与任何人对谈之前(尤其是稍微正式的会面),会反复琢磨我该说些什么,该怎么说,重点还在后者。

这样我似乎成为一个总在准备的人,按说这样坚持下去,我该有一个非常成功的人生。老师不是教导我们,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吗?可惜,我一直在准备,还总是出状况,尤其发现准备的东西一与现实发生差异,立刻措手不及,惊慌失措。

有一年我以业内资深人士的身份,也是临时救火,被我老婆叫到她学校给大一的学生讲讲房地产。这是我第一次做公开讲演,于是我做了几个晚上的准备,本来想写一篇完整的东西,但怕会场上宣读给人以呆头鹅的观感,于是我在纸上写了大致的提纲,然后反复演习,默诵于心,晚上刷牙的时候,还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指手画脚个半天,直至我以为自己准备充分。

在去会场之前,我待在老婆的办公室里继续准备,她的同事们进来也没有寒暄几句。后来,她的同事对她说道,你老公是个很严肃的人。

我知道一个好的演讲,必须从一个笑话开始,而且,越不严肃越好。然后是不要刻意介绍自己,这样不会暴露你的心虚。再然后,声音不宜太高,低沉的声音让听众更加聚精会神。我并非是那种口才不好的人,也并非不知道那些技巧。当我看着写着满满三页纸提纲的内容,我想准备如此充分,足以让我表现得从容淡定应对这场计划两个小时的演讲。确实,开场第一个笑话也取得成功,那个夏天下午两点半开始的演讲一开场,一半人的笑声惊醒了另一半在会场打算继续午睡的学生。

可惜,十五分钟后,我便意识到了不妙。不知道是我的语速太快,还是根本就没有事先考虑到两个小时到底要说多少资料量的问题,三页纸的提纲,已经讲掉两页。我看下时间,剩下的时间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倾覆而来。越是紧张,越是不知所以,我打算铺陈一下我后面要讲的段子,可惜段子本身就已经注了足够的水分,再讲,只是戳破的水袋而已。所有的笑话都真的变成笑话。因为被水分稀释到已经找不到笑点。还有更为重要的,铺陈越长,会场的气氛就变得越加沉闷。我看见那半方才被我惊醒的家伙继续保持睡姿,而另一半,也陆续昏昏欲睡。假如全部睡着了也就好了,偏偏还有几个就是不睡,瞪大眼睛盯着我看,他们以为重点还没有开始。他们哪里知道,我剩下的一页内容,也在十分钟后讲完了。脑袋里,和提纲的背面一样,是苍白到不可原谅。